珠拉摇晃着腕上的银镯,目光热烈而又勇敢:看你的骨架,我就知道你的雄马一定很健壮。可是,在我为你解开袍带之前,你用什么饰物向我求爱呢?
丹宾从怀里掏出一盏金光闪闪的佛灯,摆在珠拉的面前:拿去,这是黄庙里的纯金佛灯。除了佛灯,还有帐外的马群!
珠拉爬起来,四肢酥软地依偎在丹宾的身边,轻轻地揉捻着他的耳廓:那就让我用甜美的胸脯恭喜你吧。她扫了一眼仍在酣睡的嘎如迪,转而又说:可是……可是我不能把污垢泼在嘎如迪的眼前,仅管他是一个杂种。
过来吧,我的美人,不然的话,我的血管就会崩裂的。丹宾吻了吻珠拉的额头,托着她走出毡帐,拥着她倒在了草地上。
草地上,撒满钻石般的露珠。
野花摇曳着,在碧绿的草滩上铺出一片锦绣。
珠拉坐起来,嫣然而笑。
她咬着丹宾的耳朵,轻佻的语气犹如一阵轻风:温顺的女人像绵羊一样,她们喜欢被男人驾驭,可我不是绵羊,我要做一个驾驭烈性儿马的女人,你愿意吗?
丹宾说:我当然愿意。
哦,愿意就好。——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要你闭上眼睛。
我的雄马已经长出了坚硬的四蹄,来吧,勇敢的珠拉。丹宾闭上眼睛,刚毅的脸庞上泛现出梦幻般的笑意。
珠拉伏在丹宾的身上,左手解着丹宾的袍扣,右手已暗暗滑向丹宾的腰部,悄然握住了缀满宝石的刀柄。
乌儿在草地上欢快地跳跃着,唱着无忧的歌子。
珠拉说:驼夫们说,草原上的女人只要看到你的身影,就把你想象成梦想中的骑士。他们还说,你有一匹箭羽般飞快的黑骏马……
说话间,珠拉断然举起蒙古刀,猛然刺向丹宾的胸脏。
丹宾惨叫一声,胸前绽开血红的花朵,身子随之弹起了起来:珠拉,你……你简直就是一个多变的魔鬼!
珠拉飞快地站起来,目光里飘荡着孤傲的神韵:六年前,白鼻梁骆驼向你喷出仇视的雨雾,我就预料到,总有那么一天,它会把你带到我的身边。
在你背叛我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杀了你!丹宾的脸剧烈地抽搐着,愤怒的火焰烧穿了他的双眸。他从怀里摸出骨索,准备用抛出去的骨索束缚珠拉时,珠拉已迅速抓起帐前的火剪,照着丹宾的脊背戳了进去:从你离开额济纳草原的那一天开始,我一直在等待着你!该死的丹宾,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丹宾的身子猛然一颤,手中的骨索落地了,随即,健壮的身体便像挣断的弯弓一样,骤然倒在了草地上:我终于知道了,你在尼玛人头落地时为什么要放声狂笑,你……你这歹毒的女人!
珠拉怒视着丹宾说:朋友委屈我,我可以哭,歹人委屈我,我必须笑!
魔王的法剑,无敌的勇士,都没能将我送进地狱,死在女人手里,简直是三生的耻辱!丹宾再次抓起骨索,神迅地抛出,套住了珠拉的脖子。
然而,丹宾只用力地拽了一下,便无力地松开了骨索。他把头歪向一侧,哀绝地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想起尼玛的死,珠拉的心里就刮起一阵阴风。
她甩掉骨索,从靴筒里拔出刀子,愤然朝着丹宾的脖颈划去。刻骨的仇恨,吞噬了珠拉的理智,她感觉不到背后正有一双眼睛透过毡帐的门隙,惊怵地望着她。
六岁的嘎如迪醒了。
透过毡帐的门隙,嘎如迪骇然地看着母亲,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一股热流便顺着双腿间奔涌下来,洇湿了地毡。他看着脚下,像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呆立片刻,便捂着眼睛磕磕绊绊地爬到了毡铺上。
嘎如迪披着毡毯蒙头倒下,全身都在颤抖……
珠拉尽情地发泄着内心的愤恨,宰牛一样把仇人的两片肩胛骨剔下来,拎在手上,抓住丹宾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起来丢在帐前的木桶里,朝着河岸的胡杨林飞奔而去。
珠拉将仇人的两片肩胛骨拴在墓顶的幡旗杆上,把木桶甩在了尼玛的墓前:行善人如春天之草,日有所增,作恶人似磨刀之石,日有所损。我的尼玛,我把仇人丹宾的人头和黑骨头给你提来了!
那天,珠拉把丹宾的尸身用白毡裹好,用结实的驼毛绳捆紧,将毡筒搭在白鼻梁骆驼的两峰间,任由骆驼载着臭名昭著的丹宾驰向远方,毡筒颠落之地,就是仇人的墓地。
事后,她脱下血腥的袍子,洗净手上的血污,在帐前点燃一堆篝火,把袍子丢在火堆上,用灰垢涂去了草地上的血腥气味。
珠拉返回毡帐时,嘎如迪已缩在粗糙的毡毯里睡着了。她把丹宾从黄庙盗来的那盏佛灯揣在怀里,掀开毡毯:马鞍都鞴好了,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赶到黄庙,把神圣的马群送回去!——嘿,嘎如迪,你醒醒呀!
嘎如迪坐起来,木然地看着母亲,旋即又牢牢地抓住了毡毯。
珠拉夺下毡毯,随手扯过儿子的布靴:双亲给了我一个佛灯的名字,就是要我把佛灯供在心里。天哪,谁能料到呢,丹宾竟然用罪恶之手窃走黄庙的佛灯。我们得赶快把它送回去,黄庙里没有佛灯,灾难就会降临到蒙古人的头上!
嘎如迪把脚缩回去,惶惑地看着母亲,撅着抽搐的嘴唇,吃力地说:阿妈,我……我……我要睡觉!
珠拉气恼地戳了一下嘎如迪的额头:黄庙的佛爷正在诅咒偷盗马群的歹人丹宾,怪罪的风雨若是落在我们的头上,你我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她扯下九尺长的腰带,将昏昏沉沉的儿子束在胸前,托着儿子踩蹬上马,挥舞着长长的套马杆,“嚯嚯嚯”地赶着丹宾盗来的马群,腾起一溜尘埃,朝着西边疾驰而去……
神火一样的太阳,缓缓地从沙尖上探出头来,照耀着荒凉的戈壁,远方的沙丘就有了血色的凄凉。
草原上的人,活到73岁,就已经是佛爷给脸了,可我还得活着!
珠拉嘀咕着,苍老的心顿然成了黑暗的洞穴。
76岁的珠拉守着年过半百的疯儿子,在这片草原上生活了半个世纪。
她致死也说不清,是她的毡帐曾经容留过偷盗佛灯的罪恶之人,还是阴魂不散的死鬼丹宾把儿子嘎如迪的灵魂拖走了。
神智稍有清醒,嘎如迪还能安静地缩在帐角,像不谙人语的孩子那样,不停地唆罗着手指头,痴呆呆地看着天窗。走出毡帐,他即刻就会现出惶恐的神情,把腰带扯下来挂在脖子上,提着尿迹斑斑的马裤狂奔不停。精疲力竭时,就像突然得以安歇的马儿轰然倒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横陈在草地上,一睡就是几个时辰。
遇到这种情形,珠拉总是惊呼着“宝日罕佛爷”,措手无策地跪在儿子的身边,揪着儿子的耳朵大声呼喊,以便唤醒儿子迷乱的神经。
救星呵,
珠拉我头顶佛灯向您献祭,
把荣冠祭品之首的哈达托在掌中,
高高地举过头顶,
请您延长我有限的生命,
赶走做祟的鬼魅,
摆脱繁重的徭役,
把结冤者送走,
把诅咒者驳回,
让黑心者碰撞于石头之上,
让歹毒者迷路于草丛之中!
珠拉将鲜奶泼在草滩上,跪在帐前,望着天边日日祈祷着,生活却从未因此而发生过任何的改变。
世界上,没有什么让珠拉聊以**的事情,只有那些老朽的歌子才能疏通她的神经。
我心爱的尼玛哥哥,
脱下你那黄色的袈裟,
从那佛门净地里退出来,
和心上人珠拉我相爱吧。
我心爱的尼玛哥哥,
脱下你那紫色喇嘛袍,
离开宗教仙境之后还俗,
同思恋的珠拉我成家吧。
……
十九岁那一年,珠拉带着祭品去黄庙上香磕头,遇到年轻的喇嘛尼玛,就一心一意地爱上了他。
麦德尔节那天,年轻的喇嘛们戴着恐怖的面具,在祭坛前跳起神秘的查玛舞,宣告大地统治者的来临,长长的大筒钦(法号)和沉闷的鼓点,以及刺耳的钟声把香客们的心撞得毛骨怵然。
头顶骷髅的妖怪们,是黑夜和死亡的地狱之主。他们挥舞着发光的宝剑,像瘟神一样,用血红的大眼盯着香客。妇人和孩子被那种场面吓坏了,歇斯底里地冲出人群,只有珠拉没动。
接下来,查干额博恭(吉祥老人)出场了。那是一个最受欢迎的白发老人,也是诸神之舞中唯一可以说话的人。他与香客们说着打趣的话,做着引人发笑的动作,而后又还原成保护牧场和劳动果实的大地之神。
珠拉跪在祭坛前,献上两块茶砖和几枚银币,就在这时,查干额博恭那具纸做的大脑壳被风吹落了。珠拉把面具拾起来奉还给查干额博恭,抬头间却看到了一张年轻漂亮的脸,那就是小喇嘛尼玛!
在那之后,珠拉就把忠诚的心交给了尼玛,一生只想为尼玛唱情歌,就是星星王子和紫禁城里的贝勒也无法将她吸引。
俗世间,有个重情的姑娘用一生等着尼玛,他还等什么呢?
也许是我勾引了佛庙里的小喇嘛尼玛,冲犯了降福的神灵,撞碎了自己的黄金门户,才遭来这样的苦果吧?
深夜,珠拉怀着罪恶的心理,孤坐在火炉旁,千百次地扪心自问。除了疯儿子吞咽口水的声音,没人来给她解答这个问题。
嘎如迪裹着粗糙的毛毯,蜷缩在毡铺上,处在深深的晨睡中。
珠拉爬到毡铺上,抻过毡毯把儿子露在外面的脚盖好,背着扁圆形的铜制抬卢,迈着跚蹒的步伐朝着河边走去。
因常年骑乘骆驼,她的身体总是随着笨拙的步伐左右摇摆着,空瘪的**像口袋一样,在老旧的灰色布袍内不停地悠荡着。
她独孤地生活着,苦闷了就来到枯死的胡杨树下,盘膝坐在尼玛的坟墓前,和睡在下界的情人聊一聊过去的往事,或者诉一诉心中的哀怨。
咴,我的尼玛,你不该早早地卸辕呵,看看你昔日的情人珠拉吧,我的眼睛早就昏花了,分不清骆驼和马,牙齿松得已经咬不动羊肺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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