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巴爬到塔宾的身边,挨着塔宾躺下来,狠狠地踹了一下塔宾说:嗨,讨厌的塔宾,你的妹妹伊斯汗说,是我杀死了安巴的阿妈!呸,明珠尔身有罪名,活着,人已死了一半,你说,还要我来杀她吗?
塔宾被踹疼了,翻过身,在梦乡里哼了一声。
敏巴紧紧地攥着塔宾的手,望着满天的星斗,嘿笑两声说:塔宾,伊斯汗把我想得很坏,你了解我,这就够啦。好朋友胜过万两黄金,扎,我该知足啦!
他仰视着满天星河,继续讲述着,不再关注塔宾是否倾听他的叙述。
酒,能现出人的原形。
敏巴躺在月光下讲述这段故事时,塔宾的灵魂已被酒魔带进了梦乡,我是唯一的听众。
故事是断断续续的。
现在,如果让我把那段随着月光流淌了很多年的故事,完整全面地复制出来,故事绝非如我当时想象的那样。当然,其中也保括我日后亲耳聆听的一些事情,以及敏巴的自述。
安巴的母亲明珠尔,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吧?
我猜错了。
敏巴对醉在酒乡里的塔宾说:不会唱歌的女子,媒人都会远离她三步。明珠尔算不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可她有甜美的歌喉。
凭着她魔笛似的歌声,美鹿般修长的身姿,敏巴就疯狂地喜欢上了她。
简洁的说,就是明珠尔把歌声植入到他的血液里。她的歌声像金色的纳林河水,缓缓地撩动着他年轻的心脏。
敏巴说,他初遇明珠尔时,正独自生活在远离他阿妈的冬季牧场上,在遥远的珠日河山脚下放牧着他的马群。
他和明珠尔在晚风初动的时刻,天天相会在山脚下的毡帐里。
敏巴让明珠尔成为女人。
明珠尔让敏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人生,不会天天都像举行酒宴那样欢乐。明珠尔最后还是背叛了敏巴,把她的贞操献给了另外一个男子,并孕育了那个男子的后裔。
那天,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敏巴,也了解到明珠尔是怎样将儿子带入歧途的。
安巴的名字,是吉米颜姨妈赐给他的。
敏巴说:安巴原来有一个很长的名字——僧钦·多尔济仓,即狮子——珠宝——财富。
安巴还在母腹中用刚刚形成的拳脚,顽皮地踢打着明珠尔,那个播下野种的男人就抛弃了明珠尔,揣着酒瓶,在马背上游荡着,到草原的深处寻花问柳去了。
那个男人,只给明珠尔留下一座破旧的毡包,此外,还给明珠尔留下了一份无法向旁人交待的尴尬,一辈子羞于见人的耻辱。
那些年,为了让畜群安全过冬,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敏巴都要远离阿妈,把畜群圈赶到明珠尔的出生地,也就是珠日河南麓的山弯里。
敏巴秉性坦荡,是个很讲信义的人。附近的牧人常常来到他的帐内,听他讲一些先祖的故事,酒过三巡之后,免不了还要守着火炉说一说谁家的畜群遭了灾,或者是焦渴地聊一聊女人。时间久了,敏巴就从那些长长短短的话语里得知了明珠尔的近况。
事隔多年后,我来到了明珠尔的出生地,一个叫作古尔班的自然村落。那是一个十分闭塞的村落,时钟在那里仿佛就像静止了一样,这使得那里的人们显得更加质朴可亲。年轻的人们已经不记得明珠尔是谁了,只有一些年长的老人还能如数说出明珠尔当年的所作所为。
安巴出生时,原本是一个聪颖灵慧的孩子。
没有父亲的私生子,母亲和儿子,都免不了遭到人家的唾弃和歧视,何况说,舌头卷起的风浪,比白毛风更可怕。
明珠尔是一个极其爱慕虚荣的女子,而虚荣的人,往往总是把名声看得最重,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因而,明珠尔在安巴出生的前夜,就痛苦地编造了那个企图掩饰羞辱的谎言。
精心淬炼的谎言形成后,明珠尔憔悴的身心,也已被那个男人折磨得半疯半魔,口中谵语不断。
从安巴咿呀学语时起,明珠尔就默诵着六字真言,对儿子说:僧钦,你的全名多么宝贵呵,以致于高贵得连我都不敢称呼你的全名。
转眼,安巴已蹒跚学步。明珠尔无处可寻佛珠,就把一串铜制的钮扣拴在红绳上,挂在安巴的脖子上说:记住呵,铜是佛爷的金光,佛爷总是和铜连在一起。僧钦,你显赫的全名不能让任何人叫出来,如果被人们叫出来了,那就是对活佛的污辱。
草原上的孩子,三岁就在马上驰骋了,但固执的明珠尔不让安巴走出毡帐。
她让安巴盘膝坐在黄色的坐垫上,手捻铜扣日夜打坐,并不断地告诫说:你是前世活佛的化身,你是狮子珠宝财富的象征,面对你的人,只能称你为葛根活佛。
孩子的天性是好动的。安巴一旦离开黄垫,明珠尔就用鞭柄狠狠地敲打安巴的脑袋,强行将安巴按在黄色的坐垫上。她像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巫,用马鞭敲打着祖传的羊皮鼓,厉声训斥安巴:骑在马上的蒙古人,都是宝日罕(佛爷)和葛根活佛的属民,给你观湖测影的喇嘛,正走在路上寻你的影子呢,你骑马,岂不是损坏了你那活佛的声誉!
可怜的安巴,在母亲明珠尔的极端教化下,人性的根基崩溃了,自我的灵魂毁灭了,从而变成了只知道捻动钮扣的孩子。
愚昧者的眼睛,总是被谎言所迷惑,而聪明人的眼睛,则是穿破谎言的利箭。
蠢人说:噢呀呀,听说没有,都说细腰的明珠尔生下一个宝龙驹,这是天赐的福气,地赐的洪恩啊。
智者说:我不相信,斑烂色的花腰母马,无论如何也养不出纯净的金马驹。
蠢人说:扎,后长出来的犄角,总比先长出来的耳朵硬。相信吧,明珠尔的儿子是佛爷的化身,日后必定是坐在金銮殿上的人哪。
智者说:驴子虽然驮着万卷经书,但没有因此而成为饱学的圣贤。哼,坐穿狼皮褥垫的聪明人,不如周游天下的糊涂蛋!
蠢人说:噢呀呀,你妒忌了。
智者说:妒忌是我的敌人,我不想与妒忌亲近,虚荣是明珠尔的敌人,可她却把虚荣当成朋友对待,总有一天,她会被虚荣惩罚。
蠢人说:一定是那个叫做妒忌的魔鬼在揪扯你的肝肠了。从我的身边滚开,你这蠢货。
智者说:要知道,真正有用的经验,都是我们从痛苦中总结出来的。你这永远都走不出自己尿泡的家伙,除了马鞍就不知世界之大的笨蛋,站在你的尿泡之内,细细地思索去吧!
这位智者,就是敏巴。
拿尿泡打人,虽说没有击伤之虞,但张扬出去却有损名声。
长舌妇和好事者是这场议论的传播人。
在褒贬之中,明珠尔铁青着脸说:凭嘴巴是驳不倒嘴巴的。别信听到的,要信看到的。
那个多事之秋,明珠尔带着安巴,骑着马来到一个老喇嘛的毡帐前。
老喇嘛舍旺已还俗,但还留得一个喇嘛工匠的美名。
在舍旺的毡帐里滞留几天后,明珠尔把坐骑留给舍旺,算作打造铜佛的报酬。就在明珠尔牵着安巴怀揣铜佛徒步返乡的那天,敏巴在寻找茶商算账的途中遇到了明珠尔。
敏巴穿越的那片柳林,只有一条可容单马穿行的道路。就在他即将穿越柳林时,遭遇了手牵安巴迎面走在林中之路上的明珠尔。
旧日的情人狭路相逢,局面必定尴尬而又仓促。按照当地的礼俗,骑马的要给步行的让路。可是,跨在马上的敏巴不但不让路,反而以傲视的姿态冷冷地俯瞰着明珠尔。
盛怒之下,明珠尔将安巴推到敏巴面前,用讥笑的口吻说:喜玛拉雅山高,可它能高过我们心目中的宝日罕佛爷吗?
敏巴用冷冷的目光锥着明珠尔,打马从她的身边走过,扭过头反唇相讥道:四处云游的傻子,胜过不出门的圣人。明珠尔,教你一句谚语,等于给你的儿子指出一条未来的道路,像嚼奶干那样慢慢地把这句话嚼烂,对于你,这是一句良言。
明珠尔说:你在绵羊堆里还称得上是一条好汉,可在宝日罕佛爷的面前,你永远都是给佛爷扶镫的属民。
敏巴愤然回敬说:你的口中之语,简直就是粪土!
而后,他在明珠尔更加激烈的辱骂中,策马冲出柳林,去找那个茶商算账去了。
索仇归来,已将明珠尔清除脑海的敏巴没有料到,执意找他讨要说法的明珠尔仍在他必经的归家之路上等待着他。
明珠尔从一蓬茂盛的柳丛中钻出来,挡住了敏巴的去路说:敏巴,在佛爷的面前低头吧,不然的话,佛爷会惩治你!
敏巴无可奈何地跳下马背说:不要像犟驴那样顽固,也不要用轻浮和虚无的光芒去给你的儿子镀上一层金光,那样的话,你会把你的儿子引上歧途!
明珠尔把怀里的那尊铜佛掏出来说:这尊佛像是僧钦出生一个时辰后,一个喇嘛爷赐给我的,睁开你的眼睛瞧一瞧,收回你恶意的诽谤吧。
敏巴说:倘若我原谅你的一次错误,就意味着我教唆你重犯一千次错误。明珠尔,草原上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何况说,你是一个把脚印落在哪里,哪里都能掀起议论之风的女人。明珠尔,你的谎言只能欺骗愚蠢的人,却永远骗不了我敏巴!
明珠尔的脸由红变白,继而又像涂抹了一层铅灰。她缓缓地走近敏巴,托起安巴无知的面庞说:僧钦如果不是前世活佛的化身,他的脸,缘何闪现着前世活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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