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准备离去时,雷蒙出现了。
雷蒙有躲闪之嫌,在他准备掉转车头时,我拦住了他:“努尔呢,努尔在哪儿?”
雷蒙摇下车窗,面庞上显露出不便公开的惆怅:“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努尔去了哪里……”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说真话。”
“够毒的。她是在半个小时前离去的,临行时只说去找她的妹妹波茹莱,别的什么也没说。”
话音未落,雷蒙的汽车就滑了出去。
图们望着我,暴跳如雷地吼起来:“波茹莱,波茹莱,我们到哪儿去寻找波茹莱!”
实际上,我走近赛汗夫,深渊正向我逼近,似一股神秘的潜流,以隐蔽的姿态在我的四周蔓延。
从表面上看,努尔的情人雷蒙像一个修养极佳的儒商。结果相反,不过是善于伪装,打着文化招牌经商的掮客罢了。他开办的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和他本人的举止一样,颇有一点道貌岸然的味道。
努尔的脸像脱壳的鸡蛋,白皙光洁赋有弹性。
那张脸,常让我想起细眉粉黛的画中人。低腰的牛仔裤裹着她丰满的身体,修长圆润的双腿一展无遗。
她的白色坎袖露脐短装上印满欲望的嘴唇,鲜红中透露着饱满的性感。然而,在那些精心的修饰背后,我看到了一个红脸膛的蒙古少女,我相信那是沐浴着草原风雨长大的努尔,而不是比我更加城市化的努尔。
用一个人的目光将明暗不匀的故事穿连成线,理顺来龙去脉,很难。
现在,我已带着探求的目光坐在了雷蒙的面前。
一侧的台历上赫然显示着8月3日。
雷蒙说:“找我有事吗?”
“我想知道,在我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和努尔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努尔是我的同胞,是我的合作伙伴,现在她突然失踪了,你能说努尔跟我没有关系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不然你总以为我对努尔不公平。”
雷蒙打开保险柜,将一份鉴着雷蒙和努尔名字的契约递给我:“本月28号我会按照契约上的规定付给她六万,尽到公平。”
我将契约拍在桌子上:“同居半年付给努尔六万。你不觉得这是一张有辱尊严的契约吗?”
雷蒙笑了:“那是某些政客怕丢失乌纱帽而表露的胆怯行为,可惜我不是政客。”
“你是一个把文化刻在脸上,骨子里却俗烂不堪的掮客。看见你,我就想起了草原上的狼!”
我把契约甩在雷蒙的脸上,愤然而去。
我浸在感情的潮水里,不能自拔。
除了执著的等待,还有惟恐躲闪不极的回避。
我不忍猝读柯然的心情。
黄昏的窗口上,日日嵌着柯然孤独的背影。
途经文艺沙龙,我有时放缓脚步,或者停下来默默地看着柯然,而后,一次又一次地加快脚步,离开曾经令我熟知而今却又十分陌生的柯然,直到某一天,他的背影从黄昏的窗口上消逝。
那个黄昏,柯然好像预感到了,我正坐在沙龙内,背对着那扇窗子,坐在留有他体温的椅子上,怔忡地望着两杯清茶发呆。
清茶渐冷,我接到柯然的电话。
柯然说:“香格里拉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我已踏上前往那里的旅程。”
“我是你的蒙古朋友,你不讲信义更不够郑重,你知道吗,持手相望的告别才是真正的告别。”
柯然语气坚硬地说:“不,我想郑重的警告你,遥远的爱情,会使你坐穿思念!”
“上苍很公正,我们不会活得那么糟糕。相信你自己,你会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要草原上还有雾,还有风,还有淳朴的蒙古人,悠扬的琴声,马儿的嘶鸣,我忠实的心灵就不会绝情!”柯然说完,挂断了电话。
恋人不再,朋友不再。我手捂杯口,颓废地把头卧在两杯清茶间,不知身在何处。
不久,我再次遭遇到快捷通迅带给我的负面打击。努尔发来一侧短信:孪生姐妹是有心灵感应的,波茹莱哭了我会心疼,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读完短信,迅速拨通努尔的电话,遗憾的是她又关机了。
努尔是自然之子乐队的核心,因她的不辞而别,我只能做出解散乐队的决定。
“努尔是乐队的主弦,现在主弦断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伴着一声震耳的钹音,图们悲愤地走出音乐室。
达达耸耸肩,遗憾地摊开双手:“再好的朋友也有分手的时候,我也该走了。”
努尔像暗夜里的风,荡起一团解不开的弥雾,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
图们到梦幻酒吧当调酒师。
达达到东方音乐城另谋出路。
柯然杳无音信。
暗哑已久的笳箫,落满了寂寞的尘土。
我擦净笳箫,开始了吹箫的日子,在哀婉的曲调中,消磨着我的寂寞和无奈。
忧伤的乐符,把窗外的月光荡成遍地清愁,我深深地思念起赛汗夫。
心灵的终点,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
如果,爱的颜色是蒙古人心目中最圣洁的白色,为爱人诵颂的长调,是不是就该跌泻一生?
我郁悒的心,无以重负这沉重的箫音。
爱情的痛苦是不可名状的,愉快的同时,煎熬的本身就是自己的生命。
我该对无情的赛汗夫说些什么?
湛蓝的天空,有白马般的云朵飘浮;
扑扑簌簌滴落的是亲密情侣的泪珠。
阴霾的天空,有棉絮般的雪花飘舞,
串串滚流下来的是想念情人的泪珠。
……
我的阿妈在她十八岁的那年,泪流满面地站在舒缓的山坡上,眺望着日日打马从山坡下走过的年轻牧人,重复着这支古老的歌子,心若顽石,从春天唱到秋天,唱得衣带渐宽。
阿妈是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年轻的牧人则是科尔沁草原上最出色的牧马人。他勇猛的名字,刚直的性情,不知拂亮多少未婚姑娘的心。那些未婚的姑娘是草原上最夺目的花朵,是众多男子汉心中的梦想。她们从那些男子汉的眼前闪过,躲过情感的套杆,狂野地跃马驰骋在草原上,追遂着那位牧人,把他比作耀眼的繁星,今生来世再也遇不到的人,为他送上倾心的秋波,献上朝思暮想的缠绵话语。然而,年轻的牧人却成为我的阿爸。
阿妈的歌子,远在前尘尽弃的遥远岁月中,响在我顽冥的心底。
我一如母亲,执著的箫音,带着无法割舍的韧性,是那么的强烈。
窗外繁星烁烁,寓意着苍白的思念。
遥远的赛汗夫,能用心灵感受到这样的歌子吗?
我满载独自抛洒情感的遗憾,哼唱着母亲当年唱过的那支歌子,感受着无法渝越的距离,默默地哭了。
旅行去。
在爱情的天国里,无人能统治爱的心灵。
就是神的力量,也无法阻止我前行的脚步。
我的枕畔有一个芭比娃娃,她是安慰我的天使。看到芭比始终如一的恬静面庞,我就会忘掉一切。
我吻了吻芭比娃娃:“我要带着你去旅行,如果找不到赛汗夫,只有你来听我哭了。”
我的手触动了芭比的神经,她竟然“咯咯咯”地笑起来。
这是一个好兆头。
寻找赛汗夫的旅途中,我几乎忘记了努尔的存在。然而,就在我与赛汗夫分别的第34天,我却意外地与努尔的孪生妹妹波茹莱相遇了。
与波茹莱相遇,是我抵达博思腾湖畔的第三天。之前,我没有得到赛汗夫的任何讯息。
经过无数次的询问,所有的人都说,博思腾湖畔根本就不存在着一个叫作赛汗夫的民间歌手。
一位性情直率的牧场主告诉我,在这片土地上,最好的歌手是策敏。
策敏是赛汗夫的朋友,也是波茹莱的情人,找到策敏,就等于是找到赛汗夫和努尔。
在我的促催中,牧场主给我指出方向:“顺着镰刀形的博思腾湖向前走,走到刀尖处,你就会望到策敏的帐房。”
到达博思腾湖的刀尖处,已是黄昏。
绿色的草原,蓝色的博思腾湖,是自然界最明快的色调。
远处有三座帐房,我正辨别哪座帐房属于策敏时,听到一阵歌声。
芦苇已泛黄,歌声来自苇荡深处——
他骑着那光洁火红的骏马,
年轻英俊又魁梧,
他就是我那英俊的恋人哟,
你看见过他没有?
宽肩细腰上穿着黑短外褂,
面额刚毅像骑士,
他就是我最爱恋的情人哟,
你看见过他没有?
……
如果不是在黄昏时刻,听到这首叫作《看见过没有》的歌子,我也许会与波茹莱擦肩而过。
简洁的旋律像安魂曲,又像是女人在伤情时的轻轻吟唱,婉啭中透着淡淡的悲伤。
歌声初起,我就迅速地想起了努尔。
努尔的音域很宽,高音区不失明亮,中音区浑厚中略带沙哑。
我拨开苇,丛寻着歌声望去,终于见到一个体貌、神韵和努尔极为相似的年轻女子。
“波茹莱——,波茹莱!”
她在我猝不极防的呼唤中双肩一抖,惊怵地跳下马背,迷惑地望了我很久,才牵着马缓缓朝我走来。
她镇定地立在我的面前,打量着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是你在叫我吗?”
“你是努尔的妹妹吧?我从城里来,我叫赛妮,是努尔的朋友。我到博思腾湖畔寻找一个叫作策敏的歌手。他是赛汗夫的朋友,能告诉我哪座帐房是策敏的吗?”
她跃上马背,冷冷地看着我,用挑衅的语气说:“努尔从未对我说起她有个朋友叫赛妮,这附近有一个叫赛汗夫的人,可他不是歌手,也不是好男儿,他是一个性情残暴的屠夫!”
“能不能告诉我,努尔现在在哪儿?”
“你不要对我提起她的名字,努尔死了!”
她打马离去了。
我呆立在苇丛中,陷入尴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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