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躺在病床上，脸上到处是凝结的血块。医生诊断杰失血过多，命不久矣，随后退出病房，留下呆愣愣的我和茫然若失的高队长。

　　杰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心电图上的绿点跳动着最后的生命气息。时间缓缓流失，病房里弥蔓着由死亡直接传来的静，静得那般彻底，彻底得可以透过氧气罩听出杰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我长时间地发愣，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杰正如眼前所见的一样。泪不知不觉地滑落，不知不觉地滴在杰的手上。杰一点一点地努力睁眼，我趴在杰身上痛哭。高队长扶我坐在床沿，杰微微动唇，似乎想对我微笑：放心，有我阿杰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可是杰没有笑，杰痛苦地痉挛，之后抬手示意我拿掉氧气罩。我把氧气罩小心翼翼地拿开问阿杰你到底怎么了嘛？杰费力而轻声地说道：小曼，对不起，不能再保护你了。

　　我阿杰死不足惜，但你一定答应我，离开上海，到哪里都行，重新开始生活，并且好好活着。

　　杰勉强说完后再次痛苦地痉挛，而我只有哭泣，无言以对。杰慢慢地伸手到我脸上，我握住杰的手放在唇边。

　　杰笑了，笑得自然而满足，没有一丝痛苦。俨然半空飘下的雨落在干净透明的泉水池中，池面荡起细细的涟漪，并就此定住。杰融入那池泉水，流向更为纯净的世界。

　　这样的景象在我脑海一闪而过，随即一阵剧烈的悲伤让我失声痛哭。

　　杰死了，死的时候脸上带着自然而满足的笑。医生走来用白布盖上杰的脸，抬上另一张病床，推往太平间。我瘫倒在地，身体就像一具空壳，被杰带走灵魂的空壳。

　　许久，我仍然无法相信杰已经死了，无法相信杰死在了我眼前。心毫无知觉，我陷入深深的泥沼，黑暗的底层，在那里抱着微笑的杰，在那里和杰一起微笑。

　　夜色阴沉而安静，窗外的天空暗淡无光。高队长扶我站起，我愣愣地跟在高队长身后走出病房，走出医院，走向不知哪里的哪里，在不知哪里的哪里坐下。

　　眼前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我一阵咳嗽，像把什么排出了体外，像把丢失的部件收回身体重新安置。如此好歹恢复了意识，意识到这里是一家小饭馆，眼前有一碗直冒热气的汤面。

　　吃吧，吃饱了就不会那么难受。高队长分给我筷子和汤匙。我盯着汤匙想到杰：喂，快吃，冷了就没味道啦！

　　想到杰我又想哭，我哭着拿起筷子挑面塞进嘴里。没什么比肚子饿了这一情况更为严重，我哭着想，哭着吃。

　　两人只吃了几口便谁都无法下咽，高队长点起烟，问我：喜欢阿杰吧？

　　喜欢。我说。

　　喜欢到什么程度？

　　没想过。

　　喜欢到骨子里了。高队长盯着我说：只要阿杰能起死回生，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是这样的吧？

　　没想过。

　　看得出来，从你在病房里那无可救药的悲伤中可以断定，你喜欢阿杰，非同小可的喜欢。或许你自己并未意识到，你离不开阿杰。可是阿杰死了，你必须承认这个事实，鼓起勇气来面对。

　　的确，杰死了，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冷冰冰硬邦邦的事实，如同死亡本身。

　　杰让我好好活着，可是没有杰，我怎么活？我没有勇气，现在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突然想到还没问过杰的死因，我问高队长阿杰怎么死的，高队长一声长叹：阿杰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死对阿杰来说是不公平的，然而这个世界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

　　高队长把烟放鞋底碾灭，重新点起一支：我们自以为掌握了足够的罪证，以我们正义的力量就能将卢卡斯绳之于法，却是异想天开，我们对卢卡斯完全无可奈何。

　　你和阿杰到大连旅行的第二天，我斗志昂扬地拿着上头批示的逮捕令，带上分队逮捕了卢卡斯。心想这回卢卡斯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的是，卢卡斯在被收押四十八小时后却安然无恙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警局。高队长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证据确凿了么？为什么放了卢卡斯？我惊讶地问。

　　证据？高队长摇了摇头：我当时就傻了，看见卢卡斯大摇大摆地坐进黑亮亮的'奔驰'扬长而去，我马上跑到上头的办公室，气急败坏地问了同样的问题：怎么搞的，不是证据确凿了么，凭什么放人？

　　可是你猜，上头怎么回应？上头装傻充愣，问证据？哪来的证据？我心里一愣，明白啊，完全明白了。坐在办公桌后的家伙必定吃了卢卡斯大把大把的钞票，并且自上而下全被收买。

　　有人把到手的证据扔到火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揣着支票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让卢卡斯的案件成为一桩冤案。

　　想起来都后怕啊，这种情况，我当了这么多年刑警，还是头一次遇到。逮捕之前，上头郑重其事地找我谈话，问我证据是不是全都上交了，有没有备份有没留底，我说没有，交得清清楚楚，一点不剩。

　　上头问这话时我心里就纳闷，哪个刑警会留下疑犯的证据，难不成当小说来读当古董来藏？可是没想那么多，哪个刑警会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正和疑犯勾结起来玩弄下属？

　　想不到啊，就这样，卢卡斯开了几张支票，让我们所有的努力让整个社会的正义都化为泡影。我因此被解了职，被坐在办公桌后的家伙踢出了警局。

　　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你和阿杰回来了。阿杰来找我问卢卡斯的情况，我把情况一五一十向阿杰说明。阿杰很冲动，看样子就知道会做傻事。我劝阿杰放手吧，我们不是对手。可阿杰哪里听得进去，说要找卢卡斯谈判，我问谈什么，阿杰说谈你金曼的事，我问怎么谈，阿杰没有回答，自顾离去。

　　我不放心，左思右想了一会，再出去追阿杰时早已不见人影，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卢卡斯的电话同样打不通。我开着车到卢卡斯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却哪里也没有。能去哪呢？想了很久，突然想起白金酒店，只有白金酒店没找过。

　　于是快马加鞭赶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到白金酒店703号房间时，正看见阿杰倒在地上，浑身是血。阿杰当时还是清醒的，我问阿杰怎么回事，阿杰问我卢卡斯死了吗，我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回答阿杰卢卡斯死没死我怎么知道。

　　把阿杰送到医院后，在等你赶来的时间里我终于打通了卢卡斯的电话，从卢卡斯口中大概了解到怎么回事。原来阿杰带着枪找卢卡斯谈判，两人谈不拢，阿杰拿枪指着卢卡斯威胁，却被身后卢卡斯的随从突然打翻在地。阿杰开了一枪，死的是那位随从，卢卡斯逃出房间，命手下人打死阿杰，阿杰就这样被打死了。

　　高队长深深地叹息：谈判？阿杰到底是太天真了。也或许阿杰原本就没打算谈判，只想一枪解决卢卡斯，却无谓地葬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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