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推门而入，问我怎么了。

　　眼前的小麦分外可爱和单纯，单纯得让我嫉妒。我拉过小麦，用力将小麦蒙在被子底下。小麦拼命抵抗，我麻木地笑，但我没有蒙死小麦，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可理喻，慌忙松开手。

　　小麦拍着胸口咳嗽几声，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很惊讶小麦的平静，我说小麦我想蒙死你，而且实际那么做了，为什么你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阿杰说你精神失常，让我好好照顾你。喂，金曼姐，真想我死？

　　哪里，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我起床穿衣：对了，阿杰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像是有事，但没对我说，可向你说了？

　　没。我坐在沙发上点起烟：和你说，小麦，我或许精神失常，因为发生了不好的事。我的人生眼下一塌糊涂，什么也确定不了，当然，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谁都不怨。想害你的心真的一点也没有，刚才的举动完全莫名其妙，对不起，小麦。

　　不要紧的，好好活着呢。以前村里也有个疯疯颠颠的姐妹，小麦顿了一会：抱歉，这么说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意思。

　　说吧。

　　村里一个姐妹，精神上好像出了毛病，平时正儿八经，一到晚上就浑身发抖，直出冷汗，问什么都不明不白。我照顾了好长时间，几次差点被她勒死。但我知道，她是善良的，她心里的某一处仍然完好如初，就像金曼姐你一样。

　　我是坏女人。我说。

　　啊，那位姐妹也说这话。

　　小麦又顿住，我说没关系，但说无妨，小麦便接着说道：几年前那位姐妹去了很远的地方，村里人说那是个大城市，房子像山一般高，马路有农场那么宽。可是姐妹从那里回来后就不正常了，要么一声不吭地发呆，要么反复说着'我是坏女人'这样的呓语。

　　小麦问我能不能给支烟，我递过烟盒，小麦抽出一支点上。我问后来怎样，小麦说：有天晚上，她把被子撕成布条，再卷成绳，绕上房梁，上吊自杀了。

　　我心里发愣，小麦说的虽然是他人的经历，但我无端想到自己吊在房梁上自杀的情形。我问小麦那位姐妹叫什么名字，小麦说李娜。

　　李娜？我愕然。

　　没错，李娜。

　　我靠在沙发背上，仰望天花板，天花板的中心出现一只若隐若现的眼睛。眼睛缓缓分成两半，成为两只眼睛，并就此不断分离。于是天花板上挤满了无数的眼睛，那些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我。

　　金曼姐。

　　小麦把手亲切地放在我手上：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不好的经历，一帆风顺的人生哪里也没有，在逆境中更要坚强起来，拼命地往前看。小时候我妈常说人要朝前看，朝前看，就能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我转脸望向窗外，很努力地往前看，前方只有白茫茫的天空和白茫茫的流云。我长长地叹息，不管怎样，只能回到现实。对也好，错也好，都已经过去，过去不复存在，现实却以现实的方式创造着未知的将来。

　　李娜死了，我活着，活在一个拥有将来的现实当中。我再次思考现实，想眼下该做什么。我想起期末考试，问小麦今天几号，小麦说九号，我从行李包中翻出课程表，我不知几时在课程表下方标注着九号下午三点平面考试。

　　我问小麦现在几点，小麦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一点四十五分。我问上午还是下午，小麦说下午。

　　我说来不及了，便匆匆下楼。小麦问我去哪儿，我说回校考试。问我几时回来，我一愣，说晚上回来。我觉得小麦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所幸没把她蒙死。酒吧、杰，和小麦，给我家的温暖。

　　我小跑到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回校。到校时正好三点，我赶往考场，监考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我想还好，既然是自家班主任，应该不会为难于我。

　　可是班主任却把我挡在教室门外，问我为什么迟到，我说不知道。班主任双手抱在胸前上到下打量着我，我说你看什么，班主任一声哀叹，说可惜了，随即放我进入考场。

　　题目不算难，考一些基本的PS操作，这里抠掉一块，那里填上绿色，这里作个阴影，那里复制图层。虽然平时没能好好学习，但应付起来还算轻松自如。我发现我很喜欢平面设计，我奇怪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喜欢平面设计。

　　我只用了半小时就已完成考试，检查一遍保存位置，确定没问题后便点击交卷。

　　出教室门口时班主任再次把我拦住，让我跟他到办公室走一趟。我跟他到了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里面写的是关于金曼同学学分不足校方拒发毕业证书的通知。

　　班主任问我怎么办？我问班主任怎么办？班主任说只好重修学分，复读一年。

　　我感到一阵头晕眼花，我说为什么？班主任叹息：今年学校决心励精图治，一改往年不良作风。本来毕业证书校方从来没放在心上，谁想要就发给谁好了，可是今年形势不同，校方动起真格，凡是不满足毕业要求的学生一律拒发毕业证。

　　我哭笑不得，班主任又问我怎么办，我说办证。班主任说好，那就复读。我说办假证，打办证刻章的电话。班主任哑口无言。我拿着通知书走出办公室，我没打算办假证，也不想复读，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拿出手机给杰打电话，等了很久却无人接听。我放下手机，茫然四顾，我发现我站在湖边，湖很大，世界很大，天空很大，唯独我，却渺小得像粒尘埃。

　　我倚在树干上，脑海空白无声，悲伤席卷而来。我听到有谁轻轻地喊我，附在耳边说着什么。

　　李娜。

　　杰死了。

　　薄暮时分，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时，接到高队长打来的电话，说杰出事了，让我快到医院。我问清哪家医院后匆匆打车赶到医院，但为时已晚，杰已经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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