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差七分，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要了杯咖啡静等卢卡斯。

　　人来人往的街，死气沉沉的楼，发霉的面孔，所有一切无不显得悲凉凄厉，如同死了一般。

　　餐厅内则静得出奇，钢琴压上琴盖，人们不声不响地进食，甚至连服务员的脚步声也都无从分辩。空气是许久以前的旧空气，沉淀至今早已脱皮腐烂。

　　如此无声而荒凉的光景让我渐渐失去现实的感触，仿佛置身于被遗忘的哪里，因为空气不足而难以呼吸，因为呼吸不畅而越发迷糊。我静静地注视玻璃窗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就像注视他人的脸，李娜的脸。

　　想到李娜我心里一怔，我心里一怔后蓦地回过神来。十二点整，卢卡斯慢条斯理地拎着公文包走进餐厅，在我对面落座。

　　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缠身，想好好吃顿牛排都困难重重。卢卡斯坐下后抬手腕看表：嘿嘿，到底抓住了时间，没迟到。没迟到吧，我？

　　一分不差。我说。

　　迟到是所有坏品德中最坏最坏的一种，应该列入'七宗罪'里面，改成'八宗罪'，并且排在第一位。可惜我不是教徒，更不是教皇，无权给人定罪。嘿嘿，就算是教皇也会有迟到的时候吧？卢卡斯一脸认真地开着玩笑。

　　什么嘛！我笑笑。

　　和你说，我卢卡斯从小到大从没有迟到的纪录。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上班也好，约会也好，接孩子放学也好，一次迟到的丑事都不曾发生，足以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没问题吧？

　　问题？

　　列入世界纪录啊。

　　哦，我没意见。

　　服务员送来菜单，卢卡斯点了牛排和红酒，我点牛排和橙汁。等餐上来的时间卢卡斯仍就迟到问题长篇大论，我随声附和，全然不知卢卡斯到底要说什么。

　　鲜嫩的牛排端上，卢卡斯正襟危坐，像举办丧礼似的端起刀叉，面无表情地吃喝。吃的过程中一语不发，直到牛排完完整整地吞进肚里，又像举办丧礼似的放下刀叉，拿餐巾揩拭嘴角。

　　那样子仿佛即将站起身向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答谢：感谢您于百忙中抽空来参加我卢卡斯的葬礼，我卢卡斯必定铭记您的恩情。

　　当然，卢卡斯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说那些该说的话，而是从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掏出精致的金属烟盒，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精致的香烟，拿精致的打火机点上，望着窗外纷乱的街景默默吸烟。

　　我盘里还剩大半牛排，看到卢卡斯这副德性怎么也吃不下，便放下刀叉，一时竟感觉有些尴尬。仿佛只有我没去参加葬礼，而卢卡斯对此耿耿于怀。我不时端起橙汁小口喝着，以使场面多少自然一些，但橙汁不知几时已经喝完，可我却仍然端着空杯往嘴里倒。

　　再来杯橙汁？卢卡斯将我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别扭地端着个别扭的空杯。

　　不用了。我说。

　　吃好了？

　　好了。

　　和我卢卡斯一起吃饭怕是没什么胃口吧？

　　凑合。

　　卢卡斯在烟灰缸里一点一点拧灭烟，随后从身边公文包中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我打开看，是我签下的合同。

　　第十七条第二款。卢卡斯慢慢地给自己倒红酒。

　　我数到这一款规定：乙方出现任何自然状况而无法服从甲方安排，需赔偿甲方损失。

　　什么意思？我隐隐感觉大事不妙。

　　甲方，即是我卢卡斯代表的俱乐部，乙方，即是你金曼。意思是，你金曼出现任何自然状况，需要赔偿我卢卡斯代表的俱乐部的全部损失。

　　自然状况？

　　就是说你金曼因为身体出了状况没办法服从安排。

　　什么！我失声喊叫，周围纷纷看向我。我压低嗓音向卢卡斯质问道：难道我金曼就是死了也要赔偿你们的损失不成？

　　按合同规定是这么回事，但我们出于情理，不会提这么绝情的要求。我们还是关心你的嘛。卢卡斯做出一副关爱的表情，就像探病的亲友：尽管安心静养，你死了我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我很生气，想掀掉桌子，把剩下的牛排拍到卢卡斯脸上，把刀叉扎进这位亲友的鼻孔，但我没能这么做。

　　望着卢卡斯硕大的鼻孔，我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窜起一股恶心的牛排味，我拿起空杯往嘴里倒，却再次发现杯是空的。

　　还是再要杯橙汁吧。卢卡斯叫来服务员，换过一杯橙汁，但我没喝，胃里又窜上一股恶心的橙汁味。

　　这么说，就为谈赔偿的事约我吃饭？我压下恶心和愤怒，尽量平静地问道。

　　还有迟到问题。卢卡斯说：即使是教皇也会有迟到的时候吧。

　　怎么赔？我没理会卢卡斯的玩笑，就算教皇尿了裤子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每次安排过后我都准时给你账上汇了五千，准时吧？而且一分不少。

　　准时，而且一分不少。我说。

　　我们也没有过分的要求，只要你照价赔偿就是了。一次五千。

　　那么，我现在需要支付你五千以弥补昨晚带给你们的损失对吧？

　　卢卡斯缓缓摇了两下头：加上今晚的损失是一万。

　　什么！我险些又喊出声。

　　合同上可有你金曼小姐的大名。卢卡斯冷冷地说。言下之意是：此女已经完完全全卖给我们，所以无论我们提什么要求，这家伙也只能照单全收。

　　我愣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里我脑中一片空白。金曼啊金曼，你这美丽的坏蛋。

　　我拿出烟点上，望着玻璃窗中自己的脸，再次想到李娜。想到李娜的时候我心里一怔，我心里怔过之后想到了杰以及杰的手枪。

　　我往街上看去，我希望在哪里能看到杰的身影，更希望杰能在哪里突然开出一枪。子弹穿碎玻璃，绕过酒瓶和烟灰缸，直接命中卢卡斯的鼻孔。

　　直到你病好能够满足我们的要求为止，需要每天支付五千，现金或者转账任你挑选。

　　卢卡斯摇晃着杯里的红酒，而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天五千，我就是陪李嘉诚也顶不住。我只能幻想李嘉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喂，金曼，陪我睡好了，保证天下太平。

　　然而眼前没有李嘉诚，只有卢卡斯。

　　所以，要快快好起来，喜欢你的人可是排着长队等着呢。卢卡斯小口品酒。

　　我付不出来，每天五千，用不了多久我就只能跪地求饶了。

　　当然，我们也并非想从你身上赚取什么好处，可我们没法向客户交待。我给你一星期的休假时间，一星期之内努力养病，医药费也可以拿来报销。这算仁至义尽了吧？

　　我无语，卢卡斯接着说道：仁至义尽，完全为你考虑。我们挑选的客户都是干干净净的男人，所以在那方面，你自己更要多加注意。另外，把医院诊断书交给我吧。

　　我从包里拿出诊断书递给卢卡斯，卢卡斯叫来服务员买单，之后道声再见离开了餐厅。餐厅静得出奇，窗外一片死一般的景象，我从玻璃窗中清晰地看到了李娜。

　　 喜欢花开荼糜请大家收藏：(321553.xyz)花开荼糜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