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静听广播故事。
在飞驰的车速中一切都显得遥远而模糊,我想到了老莫,想到了离开老莫的李娜,想到同宿舍的李娜,想到所有熟悉的面孔,他们向我招手,后退着行走,渐渐越走越远,最后杳然远逝。
留下我孤单一人,茫然站在一片陌生的风景的中央。我四面环顾,周围所有建筑和灯光在目力所及处全都消失不见,风景成为一片荒原,而我突然倒下。
小曼。
杰摇醒昏睡的我,我晕乎乎地睁开眼睛,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杰的桑塔纳中。车停在学校门口,广播放送出轻缓的音乐。
做梦了?杰问。
嗯。
回去好好休息。
嗯。
我下车和杰挥手道别。
学校门口异常空荡,拿手机看时间,十点整。
我忽然又想到李娜。
李娜突然打来电话,说必须见上一面,无论如何。
时间是深夜一点半,接电话时我和柳颜睡得正酣,因此满心不悦,我说不见,李娜用异常平静的语调说:我在学校湖边等你。
随后挂断电话。
单调的信号音回响耳内,我握着手机脑海一片空白。本应翻身入睡,但顿时困意全消,李娜平静而简短的一通电话让我有不详的预感。
我起床穿衣,我想到这家伙很可能做出投湖自尽之类的傻事,可是转念一想,恐怕是自己多虑,可是再转念一想,李娜真的可能投湖自尽。
虽然和李娜并无深刻的交情,但李娜与生俱来的脆弱和敏感让我不自觉地靠近,不自觉地想要呵护这个弱小的女人。想到李娜半夜一个人在湖边等我,我无法置之不理。
天黑得教人心慌,学校的路灯阴森森地照着路面,空荡而幽静的校园散发出恐怖的气息。我快步绕过图书馆,走过通往湖畔的林荫小路,只见李娜一动不动地站在湖边,湖面上幽光闪闪,如同韩国恐怖电影《女高怪谈》中的场景。
如此一想,电影中各种恐怖画面尽皆浮上脑际,我顿感毛骨悚然。
李娜。我轻声唤道。
李娜回过身,俨然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同我打招呼:你好,金曼。
李娜忽然的客套和陌生让我有些发愣。
这么晚约你出来,实在抱歉。李娜说。
不要紧。我说。
真是的,每次两人这样单独见面都在三更半夜。李娜边说边朝我走来,坐在我前面的石椅上,并回头示意我也坐下。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我从包里掏出烟,点燃,深深吸进一口,恐怖感多少淡去一些。
喂,李娜,发生什么事了么?
李娜神情肃然,目光仍停在湖面,若有所思。
李娜。我摇了摇李娜的肩膀。
没什么。李娜转脸微笑:烟可以给我一支?
我把烟盒伸向李娜,李娜从中抽出一支,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又向我要打火机,点了好几次。好歹点燃后用拇指和食指紧紧拈着烟头用力吸进一口,旋即一阵呛咳。
不能抽就不要勉强了。
李娜没管我说什么,兀自吸进第二口,这次咳得稍微轻些。再吸时,只咳了两声,之后渐渐习惯烟的味道。
为什么吸烟呢?李娜自言自语。
烟可以让人安定,我想。
但我什么也感受不出。
用不着刻意感受什么,烟这玩意儿,实际一点好处也没有,吸烟有害健康嘛。
李娜低头盯着烟上红色的光点。
喂,到底怎么了?我问。
见过墙上的影子?
墙上的影子?
雪白的墙上,一点一点冒出各种各样的影像,影像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发呆有的不知所措。
什么啊,这是?
有认识的也有完全陌生的,全都一古脑儿凑到眼前,闭上眼睛也一样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愿不愿意。
又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预感?
李娜久久仰望天空,我呆呆地盯视湖面,四周静得俨然无声世界。
如此盯视湖面的时间,意识缓缓朦胧。夜如虚幻的梦境,场景似曾相识,又全无印象。脑海混沌苍白,我试图重新把握实感,转回现实领域,却一无所获。
有什么在脑中轻轻摇晃,聚敛成形,我顺其轨迹摸索,在黑色的高楼顶上,我看到一位穿学生志服的女生,朝我邪邪地轻笑,身体突然往前一跃,坠落在黑色的地面。
地上泛出鲜红的血迹,女生抬起血红可怕的脸,邪邪地朝我轻笑。
我吓得心慌意乱,睁大眼睛望着前方,仍是平静的湖,湖的对岸是黑乎乎的树影,夜色深沉静谧。我丢掉手里燃尽的烟蒂,重新点起一支。今后再不看什么《女高怪谈》,我想。
喂。我转向李娜。
李娜缓缓垂下脸,仍然自语般地说道:我或许不属于这个世界。
别胡思乱想。我说。
金曼,李娜转脸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可相信灵异?
这种时候,少说吓人的话。
小时候就能看见不该被看到的东西。
李娜仍无顾忌,只管自言自语:冷风阴森森地叫唤,脑海僵化成石,神经对任何事物全无感应。记忆被切割成错乱的片断,过去、现在、将来,分不出界限,既像已经发生,又仿佛某种预感。
不规则的点、线、面硬生生地挤进大脑,脑袋承载不了负荷,裂成碎片,一块一块地掉落。
恐慌剧烈地摇颤身心,狂暴的空白席卷而来,黑暗麻痹知觉,一个声音清晰地在我耳边说道:这里不属于你,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想像死,想像自己老到将死的情形。每一天在死亡阴影的追逐下惊惧不安,这只可怕的黑手随时可能扼断我的脖颈。一天长得漫无止尽,每一秒的心跳都在溃乱我的神经,我很害怕,那年我十一岁,十一岁我希望非常希望自己长生不死。
然而十四岁我攥紧水果刀抵住胸膛,死温柔地呼唤着我,但我没有死的勇气,我怀着死的信念活着。
渐渐鼓胀起来,月经不期而至。我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点长大,要带我到怎样的世界呢?我毫无准备,既期待又害怕。
有时深夜惊醒,浓重的黑暗压得我喘不过气,另一个我将我撕裂。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忽然害怕就这样死去,于是紧闭双眼,努力镇定自己。
可是越想要安定,心里就越慌乱。没有值得回忆的过去,没有值得憧憬的将来,想些什么根本无法控制。隐隐感到某种不可抵御的力量不断推我接近某处,无论如何抵抗,却终归徒劳。
好吧,既然如此,我索性坦然接受。关闭思维的电源,静静等待就是。然而身边那可怕的什么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我,雪白的墙上映出各种各样的影子,闭上眼睛总是一次又一次看到他人的死相,而现实中的此人必死无疑,于是墙上的影子越来越多。我很害怕。
李娜平静地说完,又仰脸望天,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注视李娜。
想见的人,只有你一个。
李娜依然望着天空:一个人孤独地长大,从来不知朋友啊情人啊是怎么回事。该体验的没能体验,不愿感受的却苦苦纠缠,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早起床跑步,看小说,上网聊天,给长相帅气的男生写情书,别再胡思乱想,好吗?我安慰道。
李娜一声轻笑:能再给我一支烟?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给李娜,两人默默地吸烟,李娜望天,我望平静的湖。
烟抽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是柳颜。柳颜半夜醒来见我不在,着急地打来电话,我告诉柳颜很快回去,柳颜说不放心,我说没什么,回去再解释,随后挂断电话。
谢谢你,金曼。李娜把烟扔向湖边。
嗯?
总之谢谢你。李娜站起身:该回去了。
你没事吧?
放心,回宿舍睡大觉,明早起床跑步,看小说,上网聊天,写情书,什么也不想。李娜硬邦邦地笑道。我本想陪李娜回宿舍睡一晚,李娜说不用,自己一个人可以。
两人就此互道再见,回到校外宿舍时,已经凌晨三点。柳颜这个那个问了一番,我大致解释和李娜的见面经过,一阵困意压来,我抱着柳颜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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