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少有出租车经过,等了很久,终于转来一辆。我拉开车门正要钻进后座,突然被一把推开,一个土气的农家妇女挡在车前,将装得鼓囊囊的大背包塞进车内,身后跟着两个脏兮兮的民工。
喂,车是我先拦下的!我理直气壮地喊道。
滚开,小妖精!
泼妇!
两个民工快步绕上前来,我后退了两步: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你让开。民工向前挤了一步,我再次后退。
我很想破口大骂,却不敢出声。
泼妇催两个民工上车,两人见我已经偃旗息鼓,便没再刁难,兀自上车走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受这等委屈,我怔怔地站在路边,仿佛有什么在体内冷冷地穿行,我没有害怕,也没有气愤,发生的这一幕让我突然深切地感到自己是如此弱小。如果我有一辆甲壳虫,这样的事还能发生么?
然而我什么也没有,除了买几件漂亮的衣服我什么也实现不了。目前的境况远不足以让我在上海体面的生活,我心里燃烧起强烈的欲望,想征服全世界的无比强烈而可怕的欲望。
直到下一辆出租车开来,我久久为这欲望的产生而激动不已。在前往红姐公寓途中,望着车窗外的景象,心里才缓缓平静。一切必需实现,以我的方式,我想。
红姐家中一如既往地安静和慵懒,阿莲正在拖地板,仍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红姐睡着未醒。
我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坐在沙发上观看阿莲认真干活的样子,阿莲偶尔抬眼不知所以地看看我。
喝着啤酒,我开始想那个泼妇和两个脏兮兮的民工,现实以现实的苍白和无力给我带来某种打击,穿行在体内的冷冷的什么让我的心情一落千丈,我靠在沙发背上,望天花板。
金曼姐?阿莲干完家务,在我身边坐下。
唔。
不开心?
我笑笑,转而问道:中午还没吃饭吧?
吃了桶面。
在这里好么?
好着呢,红姐给吃给住,两人一起上班下班,比什么时候都好。
我是说上海。
上海?
在上海好么?
阿莲困惑地看我,困惑地点点头。
不想回家?我问。
不想。阿莲坚决地说。
为什么?
阿莲一阵犹豫,脸上的表情渐渐黯淡。
怎么?我追问道。
怕。阿莲拿起茶几上的烟,点起一支。我等阿莲继续下文,但阿莲欲言又止。
阿莲。
嗯?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像红姐对你一样,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姐妹看待。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么?我想听。
家在偏僻的乡村,阿莲缓缓开口说道:离上海十万八千里,从出走的那一刻起就打算永远不回去。那时候很小,十七岁,在马路拦下大货车,司机是个下流货色,途中不停拿我解闷。
那种事儿我并不在意,况且已经不是第一次,十七岁以前就被同村的痞子玩弄过的,所以司机怎样都行,只要能带我离开。这么着,我十七岁逃离家门,和一个下三烂的货色来到了上海。
司机问我什么打算,我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有房子住有东西吃。司机介绍我到一家发廊,是那种活儿。我没怎么不乐意,客人喜欢,钱赚得不少。
为了逃开司机的纠缠,自己想法换了一家发廊继续工作。后来有位客人把我带出发廊,安排我在现在的酒吧上班。
说来也就是这样,没觉得哪里悲惨也没想过上等生活。偶尔打电话回家,得知妈妈生了大病,于是每月给家里寄钱。妈妈是个苦命的女人,希望她好好的。
阿莲又点上一支烟,黯淡的神情中流露出更加黯淡的哀愁。我从包里拿烟点起一支,不知不觉我养成吸烟的恶习,没有烟瘾,但有时候想抽。
离家出走?我问。
爸爸是混蛋,从小就对我呼来唤去,哪里做得稍有不慎就要被打,打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娇惯的弟弟从不正眼看我,对我也是动手就打。不可理喻啊,那个家!阿莲叹息道:那天被弟弟欺负得忍无可忍,打了弟弟一耳光就跑出家门了。回不去,一旦被爸爸抓住,一定往死里打。
上过学么?
没正经上过,只读了两年小学,认得些字。回头想想,自己竟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了十七年,不可思议吧,十七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挨打,没有一天舒坦日子。这么着,心里留下个'怕',怎么也不愿回去,那个家,就当是已经死了的。
可还往家寄钱不是么?
我也知道寄回去的钱多半没给妈妈用来治病,但无论如何,那里终归是自己来的方向,是可以挂念的地方。
阿莲拧灭烟,左手拉着右手食指,随后右手拉左手食指。
喂,阿莲,不觉得应该抱头哭一场?
阿莲一声苦笑,若无其事地拿摇控器开起电视,看《动物世界》。我本想安慰阿莲,但看样子阿莲早已经淡定,两人再没交谈。
电视画面里狮子袭击斑马群,一只离群的小斑马被活活拖走。
红姐睡到三点起床,起床后懒懒地走到客厅点烟,看到我便招呼一声。面前的红姐头发蓬乱,睡衣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眼神仿佛睡得意犹未尽似的疲倦而涣散。
三点起床的女人给人某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这一天并不存在。
红姐抽完烟,到洗手间洗漱装扮,我暗自推想正经女人此时应有的生活。
三点,放下手里织的毛衣,到超市购物,给老公和孩子准备丰盛的晚餐,认真考虑促销商品的实用性,估算一包洗衣粉的性价比,或许那样才是正常地道的生活,而我和红姐都在非正常非地道的生活圈中生活得不伦不类,就像这一天并不存在。
今天哪里不对,小曼?红姐回到客厅坐在沙发,随手点烟。梳装后的红姐看起来精神许多。
哪里不对?我反问。
两种情况下你会来我这里,要么有事发生,要么发慌的无所事事。
我有些惊讶,红姐也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无处可去。我说。
那就是后者了。红姐拧灭烟:这么着,三人一起到SPA痛痛快快享受一番?
我没有异议,阿莲举双手赞成。
红姐带我们走出公寓,从车库里开出甲壳虫,三人一路说笑着来到上次那家女子生活馆。服务员仍然热情满满地引我们走向包间,在优雅的环境中各自畅快地洗了澡,随后趴在小床,美体师进来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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