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时我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坏女人,我所在意的只是我能不能成为一个体面的上海人。我反复掂量卢卡斯的话,以非常现实的角度面对现实。
一切也已发生,虽然小心谨慎,却还是卷进了红姐所说的俱乐部,但我并不觉得俱乐部以及李染有红姐说的那么不可理喻。
红姐或许自有一套好女人的标准,而我天生就有坏女人的倾向。和男人睡觉,卢卡斯付给高额酬金,从本质上来说,这和大军在一起没什么区别。
对这样的现实,我早已有预感,所以当一切发生时,我很快就让自己逆来顺受。
于是我听从了卢卡斯的安排,第二次来到白金酒店。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和陌生男人已并非难事。比起那位导演,第二次的男人显然笨拙得多粗鲁得多,而且长相无论怎么看都让人垂头丧气,我闭上眼睛,事务性地应付过去。
反正再无相见之日,而我最擅长于将发生过的事当做从没发生。
至于光盘,我当做什么也没有。酒店的套房看不出装有摄像头的痕迹,我闭着眼睛,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当然,这一次卢卡斯照常给了我五千,钱直接汇入我的帐号,两人没有见面。
我深深感到自己已经彻底成为了坏女人,作为坏女人,我把自己看得很轻很贱。我开始认为生活只要快乐就好,而我没有不快乐,我认为生活没什么不好。
就在我第二次从白金酒店回来后的第二天,大军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无论如何想见我一面。我无心见大军,无奈大军苦苦央求,我只好答应。
大军开着银色捷豹径直带我到郊外的私人别墅,路上大军一语不发,对我主动的搭话也以沉默回应,显得有些怪异。到别墅后,大军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直接抱我,而是默默地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烟。
我从包里拿出520,抽出一支点上,这时间里两人仍然不言不语,只管各自抽烟。大军看我,我随意地四面环视。
别墅被长时间弃置,地板上积了薄薄的灰层,空气旧得发酸,阳光静静地照在窗台。我蓦地生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的灰层,同样旧得发酸的空气以及窗台上的阳光,哪里见过呢?
小曼,一起离开吧。大军抽完第三支烟后说道。
离开?
到新的城市重新开始。
我觉得可笑:喂,大军,你脑子没毛病吧?
大军没有说笑,而是一脸严肃,满脸严肃的大军让我觉得更加可笑。
小曼,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么,从前的我什么样呢?
大军定定地注视我一会,仿佛要在我脸上找回从前的样子,但未能如愿,大军颇显无奈地笑笑,点起第四支烟:这段时间我出差去了大理,大理,不错的城市,空气清新,环境天然,人也热情,一个人开车回酒店的途中每每这么想,和你小曼一起在大理生活该有多好。大理可曾去过?
没。
真是好地方,到那边你一定也这么认为。
上海不好?
上海是最让人沉沦让人堕落的城市。如何,小曼,我们离开上海,到大理重新开始?
当真?
千真万确。
你老婆怎么办,还有你的公司?
全都一脚踢开,只管一走了之。
不好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手头现有一笔资金,老婆完全不知道,公司也没有入帐,随时可以据为已用。只要你点头,我这边保准处理得顺顺当当,两人到大理安家落户,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无论大军表现得如何坦诚认真,我仍然觉得可笑,而且笑了,笑得很开心。
喂,大军,你有时候也蛮天真的嘛!
大军拧灭烟,点起第五支,像是自语似的说道:从前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
就是说现在不可爱了?
现在的你,更像一个女人了。
这样不好么?
这不是真实的你。小曼,到此为止吧,你的情况我多少有所了解,没想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经历了这么多事。
我警惕地看眼大军。
你都了解什么?
总之你听我一句,到此为止,那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没有好结果的。
比如红姐?
大军不动声色,但看得出颇为吃惊。
喜欢上海?大军反问道。
喜欢。我说。
为什么?
不知道。
喜欢我么?
不喜欢。
为什么?
不知道。
这么说,不愿意和我一起到大理生活?
我没有回答,大军继续说道:从一开始就非常迷恋你,小曼。我们以某种不正当的关系交往,这对你或许不公平,但对我只能是这样,因为身在上海,我无从选择。
我明白你对我没有好感,但我仍然一厢情愿地喜欢你,可是事到如今,我想我们之间必需有一个明确的选择,要么彻底了断,要么重新开始。
我不会和一个自甘堕落的女人纠缠不清,你若是一意孤行,势必一步步沉沦下去。如果你选择我,无论你对我有没有感情,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弥补我从未有过真爱的人生。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回答,就现在。
我怔怔地看着大军,这个曾经被我认为不懂爱情的大男人,此刻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真诚。我承认我有些感动,但我无法答应大军,我和大军之间不存在爱情。
我拒绝了。
大军抽了最后一支烟,之后和我道声再见,兀自离开了别墅。
我久久地坐在沙发上,阳光仍然静静地照着窗台,地板上似乎又落下一些灰尘,空气旧得发酸,一个真正爱着自己的男人无奈地离去,感觉如此似曾相识。
很久以后,我才恍然想到,我的生命中发生了很多那样的场景,在旧得发酸的空气中,身边的人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只剩下灰尘和窗台的阳光,静静地留在记忆深处。
很久以后,我也才开始后悔,我拒绝了大军。
大军走后,我仍然独自留在别墅,这时间去哪里都不合适,正经要处理的事项一件也找不出。我靠沙发坐了许久,呆呆望着墙上的时钟,午后一点。
我最后一次环顾四周,往后恐怕再不会来到这里,心里竟自有些隐隐的不舍和留恋。空气中填满回忆,和大军在一起的所有过往历历在目,像一场无声电影在我脑海重放,我不禁叹息,两人的关系到此为止,虽然谈不上真情实义,却到底留下了无法抹除的印记。
我说不清何以为此眷恋,一切仅仅是金钱与肉体的交易,但是直到今天,我再次回想起大军回想两人纠缠的经历,我才明白,我叹息是因为大军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也比我更了解上海。
秒针反复围着钟盘绕转,一点十二分,我起身离开别墅。站在路旁等出租车时我想到了红姐,到红姐家里看《动物世界》,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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