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红姐所在的酒吧，同样的霓虹却闪耀着不同的心情，我的心情一片灰白，仿佛面对的不是酒吧，而是死掉的过去，过去一片灰白。

　　但终归我随李染走进了酒吧，来到熟悉的包厢。包厢里坐着大军、顾伟、米娜、何文娟和红姐。顾伟不动声色，米娜与何文娟随意看了看我，继续争抢着点歌。只有大军和红姐一脸惊讶，而我不知所措。

　　李染推我坐在大军身边，大军向我问了声好，我回大军一声好。红姐靠在大军另一边，醉眼朦胧地看我。

　　李染，你说出去一会，原来是带小曼来了。顾伟拿出酒杯给我倒了半杯红酒。

　　为新年的第一次聚会干杯！李染举起酒杯，米娜连忙放下歌本遥相呼应。大军敷衍般地端起酒杯，顾伟补充道：为我们的小曼干杯！

　　顾伟向我投来讽刺的目光，我很想把酒洒到顾伟脸上。但我没能这么做，而是乖乖地喝了口红酒。

　　气氛对我来说非常局促不安，仿佛稍有差错就将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世贸大厦倒向东方明珠，东方明珠沉入黄浦江，黄浦江奄奄一息。

　　像上次那样，顾伟提议玩游戏。玩法仍然是摇色子，我只想不顾一切地逃出包厢，但没能这么做，而是呆呆地靠在沙发背上。包厢里弥漫一种酒醉的迷乱，我眼望窗外面阴冷的天空，耳内不闻任何声响。一切退回原地，我颓然倒下。

　　服务员拿来色子，红姐替我解围道：换个玩法吧，新的一年也该推出新的花样。

　　顾伟想了想说：换成扑克牌怎样，个人抽出一张牌，牌小的一方脱掉衣服。

　　没劲。红姐说。

　　顾伟沉下脸：那红姐有什么好提议？

　　吟诗作对，成语接龙。

　　开哪家子玩笑！李染叫道：这可是在酒吧！

　　李染向各人分发色子，米娜故作纯情地撒娇，何文娟拿出色子仔细查看。

　　大军一声不响，摇晃着手里的红酒。红姐点起烟，不时拿眼角观察我。我用眼神告诉红姐我的尴尬，红姐用眼神回答：明白了，有我在，尽管放心！

　　红姐把烟放烟灰缸拧灭，说道：李染，你醉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开哪家子玩笑！李染摇起色子。

　　抱歉，今晚没心思玩哪家子游戏，累了，回家睡大觉。红姐拉起我走向门外。

　　李染突然发疯似的挡上前来，抬手给了红姐一耳光。

　　红姐尖叫了一声，我目瞪口呆，身后传来顾伟一声轻笑。

　　包厢里顿时一片死寂，没有人指责李染，没有人扶起摊倒在地的红姐。我愣愣地站着，对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全然不知所措。

　　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混合着男人的冷漠和女人的惊恐在包厢里弥漫，沉默，一种不安的沉默。

　　李染仿佛也惊讶于自己的失手，用了很长时间呆呆看着手掌，而后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红姐站起身拉直衣服，面无表情地盯着李染，而后也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同样让人毛骨悚然。

　　李染拉着我的手若无其事地坐回沙发，红姐从包里取出纸巾揩拭嘴角的血，并对着我一阵长笑，笑过之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喂，这色子还摇不摇了？顾伟搂着何文娟，透过何文娟的衣领往里窥视。

　　扫兴。大军喝掉杯里的酒，兀自起身离开。我眼望大军走出包厢，隐隐希望大军带我一起走。但大军对我已全然无动于衷，没有留恋，没有尴尬，甚至不看我一眼。

　　米娜凑近李染身边，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李染仍然紧紧攥着我的手，我心里很乱又似乎很安静，一切都变得很陌生，连同此时的自己。

　　不玩了。

　　顾伟伸了个懒腰，因为意兴阑珊而显得有些疲惫。顾伟的脸上过早地爬上皱纹，疲惫的顾伟看上去越发年老沧桑。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我产生某种奇妙的想法，具体说不上来，就好像有个身强体壮的小人住在顾伟体内，告诉顾伟自己想要这个想要那个。

　　体力不支的顾伟一再勉强满足着小人的欲望，一面磨损自己一面摧残这个世界。带着这般怪异的想法再看其他人时，竟仿佛每个人的胸口都装着这么个小人，连同我自己。

　　几个默默地喝酒，窗外升起一片烟花，米娜站在窗台做作地鼓掌，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做作和旁人的不屑，便灰溜溜地坐回沙发，自讨没趣地靠在李染身上。

　　李染抖了抖肩，米娜哎呀一声，说李染你撞到我脑袋了，李染说嗯。随后径自带我走出包厢，没有理会米娜，也没向顾伟说声再见。

　　我几乎是被李染拉扯到车上，无论我问李染什么，李染都是一声不响，而我只能束手就擒。

　　即使呼喊救命，也没人会把李染打翻，把我送回学校，这是李染的世界，我想。想到这里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被丢进黄浦江喂鱼，也只能听之凭之。因为我已经卷入这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我只是个女人。

　　李染酒后驾车，并超速行驶。我另一个奇妙的想法是，李染错把油门当刹车，结果两人冲进黄浦江，一起葬身鱼腹。然而不幸的是，李染并没有把油门当刹车。

　　车停在李染为我拍写真照的公寓楼前。李染带我下车走进阴森森的公寓，我仍然只能乖乖顺从，我害怕李染转身给我一耳光，也害怕这所公寓和眼前的男人。

　　男人开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一动不动地望着窗角的两具人体模特，脑海空白而迷茫，就像那模特，只是个漂亮的空壳。

　　在李染的公寓里我感到无端紧张，有什么藏在四周，可是我看不见。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到底？李染像在问我，又像在问自己。

　　生活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说。

　　不开心？

　　隔三差五地和陌生男人睡觉，换作是你，能感到开心？

　　李染点起烟，仔细端详我的脸。女人的本能告诉我，那是一种危险的目光，然而我无处可逃。

　　我眼望模特，不觉一声冷笑，转过脸直视李染。李染胸口的小人跃上茶几，坐在烟灰缸上架起腿静静地看我，看李染。

　　为什么是我？我质问道：把女人推下火坑能让你开心？

　　李染摇头，作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烟灰缸上的小人用手支着脑袋躺下。

　　玩弄一个女人对你李染来说很痛快？

　　从何谈起？

　　从你选我作模特开始，就已经全都计划好了。先给这女人一点好处，再说什么广告公司，弄一份合同糊弄我，完全是天大的谎话。最后把我甩手扔给卢卡斯，丢进俱乐部，而你坐在一旁偷笑。你李染不正是这样一步步埋下陷阱，玩弄一个无力反抗的女人？

　　李染痛快地笑了：小曼，可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再扔黄浦江喂鱼？

　　没错。我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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