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俨然手术台上的强灯,却医治不好城市的伤。街边霓虹闪烁,让人一再产生与病毒关联的模糊想像。
人们活跃在所有大街小巷,发泄一种疲惫同时堆积另一种疲惫,拥挤的人流散发出肮脏污浊的腐肉的气息,城市的夜晚如此美妙地享受着末日前最后的快感。
红灯,几个青年骑着摩托飞驰,交警紧追在后。绿灯,我在混乱的人流中找不到方向。
我茫无目的地行走,一种深的绝望在心里蔓延。我觉得人生已经毫无意义,世界一片死气沉沉。
我想到死,想到死的时候我清醒了,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想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绝望,我感到说不出的怕。我是说我怕死,怕就这样死掉。
我开始拼命地想这世界所有美妙的东西,比如柳颜,比如白花花的钞票,还有杰。
我拿出手机给杰打电话,等了很久却无人接听。杰想必睡得一塌糊涂,这让我又一次想死。
我没有死,而是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身上到处是皮鞭的伤,回宿舍被柳颜发现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突然很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我拨了家里的电话,结果同样没人接听,当然,我同样想死。
带着想死的可怕的念头我游游荡荡,我游荡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手机意外地响起,是杰的电话。
阿杰。
我对着手机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委屈地哭。杰在电话里一直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说我想死,杰问为什么,我不停地哭。
喂喂,小曼,你在哪里?
我四面环视,不知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呢?
杰问我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和招牌,我告诉杰左边街上有一家都市丽人内衣专卖店,招牌上几个性感火辣的少女;右边街上一家中国移动,招牌写着中国移动通信。
招牌是蓝色,字是白色,看得清清楚楚。我说。
得,'都市丽人'哪里都有,'中国移动'随处可见,既有'都市丽人'又有'中国移动'的街上海比比皆是,让我上哪儿找你?要不你搭出租车到附近说得出名字的地方,我再到那接你?
阿杰。
什么?
谢谢你。
杰是天底下第二个最好的男人,我想。放下手机我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到外滩。
到外滩的时候,将近凌晨三点。演唱会早已散场,新年的气象凄清而空荡。
从出租车下来,我凭栏俯视黄浦江的流水,某种无以言说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心里萦绕,就像在水中一点一点窒息,又像站在岸上望着谁缓缓沉入水底,没有呼救,没有任何痛苦不安,死得安详而宁静。我闭上眼睛,水面突然浮起一张苍白的脸,李娜。
李娜?
一阵冷风吹过,脑袋疼得四分五裂,身体的伤有如针刺。我抱紧自己蹲下,为无可救药的孤独而哭泣。
喂,小曼。杰在身边出现: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杰扶我站起,我扑到杰的怀里放肆地哭,我想哭,我只想哭。
小曼,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杰,许久无力诉说。杰擦掉我脸上的泪,带我上车。
路上杰什么也没问,而我什么也没说。如此沉默当中,渐渐加深了现实的感触。就像被看不见的手托到空中,手蓦地抽离,我沉沉下坠,摔回硬邦邦的现实。
到杰的酒吧后,杰给我泡了杯茶,又拿一件外套为我披上。问我饿了么?我点头。杰便到橱房做了碗热腾腾的面,面看去普普通通,但吃起来香得让我感动。
受伤的女人最容易被感动,即使一碗普通的面也能让女人觉得人间充满温情,世界生机盎然。
面吃得干干净净,我和杰说饱了,并打了个饱嗝。杰带我到楼上卧室,细心地将床整理得充满温情。
只管呼呼大睡,有我阿杰站岗放哨,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杰正要退出卧室,我叫住杰,问杰能不能陪我躺一会,直到我睡着了再出去站岗放哨。杰答应说好,拉开被子和衣躺在床上。我脱下外套钻进被窝,转脸看杰。
喜欢我?我问。
喜欢。杰说。
无论怎样都喜欢?
无论怎样。
我靠在杰的肩膀闭起眼睛,脑袋隐隐作痛,身体仍然苦不堪言,然而全无睡意。我告诉杰我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杰说没错。
我睁眼注视杰的脸,这张脸真诚而复杂。我说出在李染公寓里发生的一切,杰听后默不作声,脸上露出更复杂的神情。
怎么了?我问杰。
我想哭。杰说。
杰没有哭,而我又一次哭了。杰起身从电视柜中取出一瓶红药水,打开空调,之后小心翼翼地脱去我的衣服,轻轻地为我擦上药水。
阿杰。
嗯?
你是好男人。
没错。
为什么喜欢我?
杰没有回答,我想起了小麦。我说:阿杰,也许小麦适合你。
没错。杰说。
阿杰。
嗯?
世界真会末日么?
什么?
那个玛雅人的预言,2012世界末日。
或许。
我希望末日,你呢?
凑合。
阿杰。
嗯?
我想死。
杰的手抖了一下。
我转脸看杰,杰让我趴好别动。趴好后我重新思考自己所处的现实,然而脑袋再次叫苦,只留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问杰卢卡斯的情况,杰说:罪证确凿,俱乐部和卢卡斯即将玩完。高队长对付名册上的家伙很有手段,那些家伙怕得要死,全都束手就擒。过几天就可以动手逮捕卢卡斯,扔到大牢里去。
为什么要过几天,不能马上动手?
高队长把材料和罪证交给上级,等待批复需要程序和时间。
万一不批呢?上级不愿麻烦上身,心想卢卡斯这家伙不抓也罢。
卢卡斯可不是哪路神仙,这个世界也还有公理。有你提供的名册,通过近一个月的调查,我们掌握了足够的罪证,只要罪证确凿,就能让卢卡斯伏法入狱。
仿佛已经看到卢卡斯锁着手铐被带上警车的情形,仿佛俱乐部已经烟消云散,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切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从明天起,让一切重新开始。杰说:饱饱睡上一觉,天亮后到哪里旅游如何?
旅游?
没错。一起看海?
我想像和杰看海的画面,心里一阵释然解脱。杰擦好药,给我盖好被子,关掉空调,走回床边坐下。
怎么不早早打来电话?在那个不可理喻家伙对你下手之前。杰问。
提起李染,心情转而沉重。我无法回答杰,我说不清当时的状态。
半夜给你打电话,是在睡吧?
睡得天昏地暗。杰说。
那怎么突然醒来回电话?
杰皱起眉头:当时的确睡得不省人事,迷糊中听到有人喊我:喂,阿杰,快听电话!就是这样的声音把我惊醒。声音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当时房里只有我自己。
杰模仿那声音,我心里一惊,是李娜。
幽暗的窗外李娜的身影一晃而过,却长久停留在我脑中。李娜一丝不挂,身体干净而透明。我想到李染,想到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很脏,像上海一样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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