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5)
众人就座后过了好一阵子,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那人轮廓极深,眉目英挺,那种内敛又从容不迫的贵族气质,正是伯爵,他一一向在座众人点头示意。所有的世俗礼仪到了他面前,只显得多此一举——人家是天生的冷淡,却不失礼,自律,却不自苦。伯爵被赞誉为大不列颠王室失落的明珠(伯爵是私生子,由于他的亲王父亲没有其他子嗣,他才获得了世袭爵位),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所在就是众人的焦点,尽管他一向很低调。
用膳的时候,汉斯上校和老卡瑞一直在回忆战争年代的趣事,伯爵间或插上一两句,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两人曾服役于同一个陆军军团,而伯爵曾是他们的上级。席间最耀眼的仍是安娜,她不是那种空有美貌的女人,言语间颇为有物,偶尔说起贵族的上流社会的轶闻趣事来栩栩如生,雪白的皓腕上一只EgyptianRevival风格的宽边镶钻手镯,随着她手腕的动作闪烁,十分引人注目。亚瑟一直在偷偷地看安娜,那种仰慕的神情一望便知,而安娜坐在伯爵和约翰逊中间有说有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午餐是鸡丁沙拉、鲟鱼子面包梳乎厘,十分味美。最后一道甜点白酒烤苹果上来的时候,汉斯上校带头举杯:“为了正义和大不列颠的荣耀!”白致远注意到伯爵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晚上在餐桌上伯爵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将和安娜订婚,订婚仪式就在下个礼拜。听到这个消息,白致远有些不以为然地抿了抿嘴唇——伯爵的离婚案落幕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亚瑟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他与安娜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他把安娜介绍给了伯爵认识。然而伯爵是那么的出类拔萃,他苦涩地笑了,举起酒杯祝贺两人。
到了第三天,白致远已经觉得十分的无聊,伯爵除了向他和教授表示谢意之外就没有和他说过话,他只有在用餐的时候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使出现了也很少开口,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着。白致远决定提早结束这个假期,明天一早就回伦敦去。
然而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亚瑟中毒了。
事情是这样的:
当晚安娜、亚瑟、约翰逊、老卡瑞四个人围在一起打桥牌,白致远在一旁较远的沙发处看书,伯爵和汉斯上校在隔壁房间聊天,起居室里还有爱丽丝和另一名仆人。
正打得高兴,亚瑟拿起茶几上的饮料喝了一口,突然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吓坏了众人。
警察局的化验报告出来,亚瑟喝的杜松子酒中有一种从金钱马鞭草中提取的毒素,聚集在人体内会导致心脏麻痹,所幸他只喝了一口,所以只是陷入昏迷中,但性命无碍。
花匠皮特和仆人们首先受到了警察的盘问,然而一无所获。
白致远想起一件事来。亚瑟出事的前一天,他在林子里散步的时候听到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伯爵结婚!他比你大二十岁!你不就看中他的钱和地位!”说话的竟然是约翰逊,他的表情有些狰狞,而他对面的古堡未来女主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约翰,注意你的措辞!”她深呼吸了一下想平息自己的情绪,“你凭什么这么说?”
约翰逊瞥了一眼她腕上的钻石手镯,鄙夷地:“的确,我和亚瑟都负担不起这样贵重的珠宝。”
“随便你怎么想,”安娜的语气也变得冷冽,“你就带着你高傲的愤世嫉俗的偏见过一辈子去吧。亚瑟才不会这么想,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我要走了,再见。”
约翰逊一把拉住安娜的手,箍住她的腰强吻她。安娜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才松开手。约翰逊悲哀地凝视着她:“安娜,你真狠心。”
安娜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白致远觉得再往前走不合适,他也掉头往回走,却意外发现伯爵就站在自己身后仅几步之遥。
而当他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听到花匠皮特正在向亚瑟抱怨:“子爵先生,您看看我的园子!这些该死的鸟儿,把我辛辛苦苦种的草都给偷吃了……”如果那是金钱马鞭草的话,当然不可能是鸟儿偷吃的。
这天爱丽丝起的很早,昨晚她去照顾亚瑟子爵了,他还在半昏迷之中,安娜小姐和其他人都去看他了,安娜小姐显得很担忧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忧郁,她提着扫帚走进客厅。
地毯上直挺挺的趴着一个人——
她当场大叫起来。
汉斯上校死了。
他的胸口被插了一刀。
发现尸体的时候他的脸朝着地毯,脖子后面有淤青,伤口在右胸,验尸的结果是刀伤,死于失血过多。凶手应该是从背后攻击汉斯上校,从伤口的角度和位置来看,凶手是个左撇子。奇怪的是地毯上没有血迹,而别墅里也遍寻不到凶器。
这天早上别墅里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直到中午开饭的时候,管家才想起一早上都没见到皮特,然后好几个人都想起来——皮特似乎是个左撇子。又有人发现,汉斯上校时常拿来看时间的那块金表也不见了。警方立刻展开了搜捕行动。
花园的温室里四处都是爬墙的蔷薇花,成千上万朵攀沿在木架子上,随风微摇,轻香扑鼻。
如此美景也掩盖不住安娜的美丽,日光照得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微微仰起的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凝视着对面的人。
一朵粉色的蔷薇落在她的鬓角,伯爵抬起手把它别在她的头发上。
安娜微微红了脸。
伯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安娜,如果你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您为什么这么说?”安娜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我做错了什么?”
“你并没有错,”伯爵的语气有微妙的变化,安娜突然觉得有点冷。“不过我想,也许约翰逊或者亚瑟更适合你。毕竟你们年纪相仿。”
“ButIloveyou,notthem.”安娜的脸色更白了,“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伯爵似乎笑了一下,摇摇头:“没事了,当我没说过。”
安娜拉住他的袖子:“您一定要相信我。”她从第一次见到伯爵就为他的气度所吸引,在这之前她以为她会嫁给亚瑟,但是伯爵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谁也没有资格责怪她。
她的语气哀婉动人,伯爵站了一会儿,掏出一枚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安娜闭上眼睛,可是伯爵只是吻了吻她的脸颊。
亚瑟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他完全想不起来了。警察失望的走了。
爱丽丝把晚餐端到他房里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他在流泪。她在房间里呆了一个小时才出来。
晚餐的时候气氛很沉闷,众人几乎都是默默地低头吃饭。安娜突然尖叫一声:“戒指!我的戒指不见了!”众人沿着她今天去过的路线仔细搜索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安娜脸色苍白,伯爵看上去也有些不快。这顿晚餐不欢而散。
众人回房后,白致远重新回到客厅,蹲下来看桌子的一脚,白柚木漆金边,他看到桌腿上有一道细细的划痕,似乎还有淡淡的红色,淡到难以辨认,但还是看得出是三个数字。
他皱了皱眉,站起来环顾四周,桌子放在进门后的左手边,右手边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他走过去,查看琴脚。然后开始一寸寸检视地面。
一道阴影罩住了他,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背后。
“白先生,您在找什么?”是管家。
“哦,”白致远站起来,“我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安娜小姐的戒指。不过很可惜,”他摊摊手,“一无所获。”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管家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话锋一转问:“恕我冒昧,您是学法律的,不知道您对这桩案件有何高见?”
“您太客气了。”白致远皱起眉头,“疑点太多了:首先,没有血迹,案发现场在何处?其次,没有找到作案工具,无法作出进一步判断;再者,法医断定凶手是左撇子,只有皮特是左撇子,可是……”
“愿闻其详。”
“可是皮特与上校无冤无仇,难道作案动机就是为了一块金表?”
“您说的很有道理,不过……”管家也皱起眉头,表情似乎是欲言又止。
“不过?”
“其实安娜小姐也是左撇子,她平时用的是右手,但我看到过她打马球的时候用的是左手,”马球?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闪过,白致远陷入了沉思。
这时管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当然了,她不可能是凶手。”
“自然。”白致远也微笑了,可见这位老管家对他未来的女主人是相当的不满。
又过了两日,警方仍然没有追捕到皮特。亚瑟的病情渐渐好转,这要多亏了仆人们的悉心照料。而白致远为期一周的假期就要结束,明天一早他就要回伦敦去了。顺便说一句,安娜小姐的戒指依然没有找到。
约翰逊走进亚瑟房间的时候忘了敲门,从他的角度刚好看见亚瑟正握着爱丽丝的手,亚瑟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倒是爱丽丝害羞地跑出去了。
“请坐。”
约翰逊慰问了他几句,终于忍不住含蓄地发问:“你们……?”
亚瑟点点头,“爱丽丝的心地十分善良,对我一直都很好。”
“这么快就……”
“感情的事,无所谓快和慢。”亚瑟笑了笑,他的脸有些浮肿,但是精神却很好。顿了顿又说:“她是一个好姑娘。”
约翰僵硬地扯起嘴角,“那么恭喜你们!”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似乎都没有话说了,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她没有来看你?”
“约翰,”亚瑟似乎下定了决心,语气也变得十分严肃。“把戒指还给安娜吧!”
“What?YouthinkIstolethering?Youmustbeinsane!”
“难道不是么?”亚瑟没有他那么激动,“约翰,我劝你接受现实吧,安娜一向很有主见,即使她和伯爵的婚事因此告吹了,她也不可能嫁给你的。”
约翰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破坏了他原本英俊的轮廓。
亚瑟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让对方无比震惊的话:“我想你下毒也只是一时冲动,事后一定后悔不已。”
“你……”
“我看到的,约翰。”亚瑟以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他的朋友,“我看到你在安娜的杯子里下毒了。”
“那你还……”约翰逊震惊不已。
“是的,我既不想安娜受伤,也不想你继续犯错伤害别人。所以只能自己试毒,希望能警醒你。”此刻亚瑟的头上似乎有一圈圣洁的光辉笼罩着他,“可惜没想到,你看到安娜的戒指,心理那条嫉妒的毒蛇又抬头了。”
约翰逊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朋友。
“你放心,这件事没有别人会知道,安娜也不知道。”看到这里我们只能说,亚瑟真的是具有以身喂鹰的崇高人格。
约翰逊拿起桌上的鹅毛笔折断成两段,“如果我再做出任何对不起你我友情的事情,有如此笔!”
白致远敲开了伯爵的房门。
“你是来辞行的吧?请坐。”伯爵似乎就是在等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白致远坐下来。
同第一日相比,伯爵的两鬓仿佛又多了几根白发,不过这无损于他高贵的气质。
“首先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临行前,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您。”
“哦?”伯爵有些好奇了。
“经过这两天的思考,我想我解开了谜底。我希望在离开之前把它作为礼物献给您。”
伯爵往椅背上一靠,“哦?我洗耳恭听。”
“这两起案子有两个线索,看似很关键,实则是误导性的线索——一、验伤结果显示凶手是个左撇子;二、一连发生了两起谋杀或者说是谋杀未遂,那么凶手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伯爵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表情。
“一开始让我困惑的是杀人动机:亚瑟、汉斯上校在几天前并不认识,并且看上去毫无联系,凶手为什么要选择他们俩?还有左撇子的问题、只有安娜小姐和皮特是左撇子,以安娜小姐的身量和力气,是不可能从背后勒住汉斯上校杀害他的。而皮特?我们后面再说,他也不可能是凶手。”
伯爵还是没有反应,表情很冷漠。
“后来我放弃了这种正向思维的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根据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我想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法,之所以说是匪夷所思,是因为其成功概率相当小,当然了,不太可能不代表着不可能。当其它手段都被排除的时候,剩下的一种就是答案。一旦剔除了这两个干扰因素,得出的结论就是:第二个案子的凶手既有可能是左撇子也有可能是右撇子,以及杀害汉斯上校同皮特的人的和在饮料中下毒的不是同一个人。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哦?”伯爵坐直了身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还是说一下第二件案子里凶手的作案过程——首先,他给汉斯上校留了纸条,约他半夜两点去小花园见面,理由么、估计是伪造了皮特的字迹;从汉斯的卧室到别墅外面必然会经过客厅。汉斯上校是个急性子,他大步走着,然后就发生了一件大多数情况下只会让人受伤,但是汉斯上校显然运气不好,因而为此丧命的事情——他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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