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欧欧欧…咱们小汐会叫‘把拔’了，来，给‘把拔’亲一个。”不到一岁的小芸汐眨着眼睛，被亲得咧开嘴，“咯咯咯”的笑起来。

　　“小汐，这边，你走过来，爸爸手里的糖就是你的了。”一岁半开始学走路的小芸汐迈着胖嘟嘟的小短腿，艰难的向那棒棒糖走去。

　　“小汐，想去哪里玩？爸爸妈妈带你去。”刚刚小学毕业考完的小芸汐歪起脑袋，认真的想了会，才道，“我要去外婆家。”

　　下一个场景，小芸汐已经长大，渡过了无忧无虑的花季雨季，走向人生最美的双十年华。她打开一扇门，然后门里的画面，却让她的信仰一下子倒塌。还是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那两张侧脸也是她熟悉的，然而他们，却是亲昵的依偎在一起。那一日，程芸汐没有叫出来。然而梦里，二十五岁的程芸汐看着二十岁的女孩子颤抖的背影，慢慢走向前，握住她的手，大声的喊出来，“不要！”

　　随着这一声喊叫，程芸汐缓缓睁开眼睛，那片无边的黑暗终于消失，光明一点点进入她的瞳孔。手指动了动，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着，才刚刚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又有一个黑影压向她，然后是急切的嗓音，“小汐，小汐，我是妈妈！”

　　“小汐，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小汐，不要怕！”

　　寻找焦距，程芸汐终于看清楚，握着她的是方文，那保养得宜的脸，却好似一瞬间就老了十来岁。程芸汐很想抬起手，抚平那眼角的褶皱，然后手臂却没有一点力气，下腹的痛，正一点一点传给她。

　　“妈，宝宝呢！”

　　方文紧咬着下唇，原本就濡湿的眼眶里又慢慢凝上一层水雾，替程芸汐理了理被角，哽咽着说不出话。

　　程芸汐转过头，望着病床另一侧的丁晨颖和温安安，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问，“告诉我，宝宝呢？”

　　然而她们，也是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说。她们脸上也是悲戚的神情，眼睛明显是哭过的，红肿一片。

　　刚刚浮起的心，瞬间又落入谷底，原本怀揣的那一点期冀，硬生生的破灭。紧揪着床单的双手扣入掌心，指甲刻着皮肉，却没有丝毫感觉。

　　“小汐，宝宝以后还会有的。”

　　说话的是何新宇，他刚刚从门外进来。当时接到丁晨颖的电话他正在吃饭，拿起钥匙就往车库冲去，同时拨打同济那边朋友的电话。赶到现场，望着倒在丁晨颖怀里的身体，她紧闭着眼，双手无力的垂下来。然而当他看到程芸汐长衫下摆那一抹血时，刺目的红一下子戳伤了他那颗要爆炸的心。

　　即使得知程芸汐怀了别人的孩子，即使得知程芸汐爱上别人，何新宇的心也没有这一刻痛，痛得撕心裂肺！他只是怕，怕自己再没有机会，看到那眨眼努嘴的俏皮模样；怕昨夜对着自己笑得晶亮无比的丹凤眼，再也不睁开……

　　何新宇在方文身边坐下来，指尖在程芸汐那苍白的脸上滑过，凉意透过指腹，一点一点渗入他的心里。望着那没有任何血色的脸，抑制住手指的颤抖，何新宇轻声道，“小汐，你要是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吧！哭过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他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他再也不会让她伤心难过，他会好好守着她，他们也会回到过去！

　　程芸汐看也不看何新宇，盯着天花板，睁着的眼里只有一片雪白，呆滞的眼神逐渐涣散。

　　“小汐，老大正从J市赶回来。”于莹站在门边，拿着手机，对着躺在床上的程芸汐，小心翼翼的开口。

　　然而程芸汐依然一动不动，好像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一块雪白上。独间的病房里，其余五个人或站或坐，都紧密关注着床上那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人，他们皆是一脸的悲戚与难过，就连呼吸也被刻意压低。

　　此刻窗外的阳光正是灼烈，那个太阳仍然明晃晃的挂在天边。二十几层的高层，房间很是透亮，便愈发显得那张唇，毫无血色，惨白的色泽映入几人眼里，心揪得生疼。

　　一阵风吹拂进来，程芸汐偏过头，眼皮跟着搭下去，透过丁晨颖与温安安身体的空隙，隐隐看到布帘轻轻的摆动。一荡一荡的波纹，像极了某些人一贯的心思，眼神一暗，一抹狠绝闪过。

　　“妈，我有话跟你说。”垂着眼帘，声音不大不小，却透着一股坚定。

　　方文望望几个年轻人，对他们点点头。不一会，病房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你们离婚吧！”

　　这句话出口，程芸汐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那憋闷着的痛，好似轻缓了一些。

　　“小汐，我知道你一直怪我！”

　　方文松了手上的力道，双手捧着程芸汐的手，轻轻抚触，过了一会，冰冷的手终于有了温度。

　　“小汐，你知道你外公在X市教育界名气也不小吧！我大四那年，你外公要我考X大的研究生，当时你爸爸已经签了一家不错的公司，而我很爱你爸爸。于是我跟你外公吵起来，你外公说我以后会后悔的，我记得我对着你外公大吼‘我会为我的爱情负责’，然后又吵了几句就愤然摔了电话！”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你外公吵架，那时候，我以为没有了爱人，生活便没有任何意义。后来我考了W大的研究生，你爸爸的工作也开始步入正轨，我们便同居了。当时我们挤在你爸爸公司的小宿舍里，生活不算安逸，我却觉得快乐无比。”

　　“因为你外公的关系，我分到水果湖，领了工资，日子也算过得不错。刚好你爸爸升了部门经理，我发现我怀孕，我们便结婚了。”

　　“你一天一天长大，你爸爸和你丁伯伯的公司也慢慢做大，我以为，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你爸爸不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多，我以为，是公司太忙。然而许多个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终于害怕起来。我开始正视一件事情，我跟你爸爸的感情，出了问题。”

　　“陆续的，风言风语传到我耳里，然而看着你爸爸对着你笑接你放学，我又觉得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然而当你丁伯伯车祸去世时，我就知道了，那些都是事实，你爸爸跟梅清确实是有关系的。”

　　“可是要我放手，我哪里舍得，我以为你爸爸终究会回头，我以为你爸爸终究还是爱你的，或许也是爱我的。可是一年又一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数数，大概有七八年了吧！他们却一直没有断。”

　　“我知道，你负气出国一定是听说了那些事情。其实你在英国的五年，我也想过，算了，守着一个破碎的婚姻有什么用呢！可是，我又不甘心，我也恨。我要让他们两人活在世俗的唾弃之下，我见不得他们两人心安理得。”

　　“小汐，妈妈是不是很丑恶？”

　　方文停下来，前一刻眼里的狠绝在望向程芸汐时，便立刻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忏悔是伤痛！

　　自醒来后就不曾看一眼方文的凤眸，渐渐张开，然后定定看牢她，“妈，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妈妈！”

　　程芸汐的声音很轻，却也字字清晰，方文听着，忍不住就潸然泪下。眼泪珠滑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接连晕开一个个小圆圈，似一朵花般绽放。

　　程芸汐想要抬起手，拂去方文脸上的泪，然而掌心却被握住，“后来有多恨，以前就有多爱！”

　　方文的声音突然哽咽，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因为他是我从少女时候就喜欢的同桌，因为他填的是W大，我便顶着父母的反对声毅然报了W大；因为他是我花了无数心力爱着的人……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他从前看梅清的眼色就不一样，然而那时候梅清一心一意的爱着你丁伯伯。所以，他才会选择了一直在他身边的我吧！”

　　“陷入爱河的女人多么傻呵，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曾信誓旦旦的说，男人要是背叛了我，我立马一脚踢开他，一眼也不留恋。后来才发现，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你要是被它蛊惑了，就堕入黑暗；你要是坚持心里的光明，仍会活得安宁。”

　　“小汐，妈妈对不起你，因为自己心里的恶魔，害得你跟小宇…现在，孩子又…”

　　一想起孩子，程芸汐胸口就似被巨石碾过，压得她透不过气；周身筋骨，似被重锤砸下。用力吸了好几口气，却还是憋得慌，胸口一阵比一阵疼！

　　“妈，我难受！我透不过气了。”

　　这一瞬，程芸汐终于哭出来，所有的委屈与痛苦，都哭倒在母亲怀里。随着哭泣声她的身体一抖一抖，有成线的眼泪落入方文衣襟里。

　　只得两个人的病房，处处都是雪白一片，雪白的墙壁，雪白的沙发，雪白的床。嘤嘤的抽泣声在略显空荡的房里流转，那每一声轻细却满含痛楚的哭泣，似如蛇鞭一下一下抽打在方文身上。她只能抱紧程芸汐，慢慢哄道，“不怕不怕，宝宝以后会有的。不怕不怕，妈妈一直陪着你！”

　　女儿这般伤心哭泣，作为母亲，又哪里不难过？人家说母女连心，却是一点也不假，因为方文脸上，早已是爬满泪迹。那些无声的泪，似乎窜流成河！

　　这一室，白色的空间里，处处溢满悲伤，那苍白的脸被衬得愈发惨白；所有的眼泪，似乎要在这一刻流尽。虽然她们的哭声不大，却声声充斥心伤。

　　 喜欢芸深会否知归处请大家收藏：(321553.xyz)芸深会否知归处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