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透过门上那一小块玻璃,何新宇望见程芸汐趴在方文怀里,她的身体一抖一抖,他似乎看到成线的眼泪落入方文衣襟里。隔着一道门,他却似乎可以感觉到那压抑着的哭泣声声直抵他心里,巨大的伤痛铺天盖地般的袭向他。右手狠狠砸向墙壁,然后转身怒视闭目靠着墙壁的丁晨颖,“到底怎么回事?”
浑浊的气息呼出来,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质问之意不加掩饰。
然而丁晨颖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仍然闭着眼,柳叶眉动也未动。
丁晨颖闲适悠然的模样触怒了何新宇,一跨步便欺近她,双手撑在墙壁上,面孔压向她,比之刚刚,帅气的脸上多了狰狞与可怖。
“丁晨颖,不要让我知道,是你在搞鬼?”
何新宇咬牙切齿的话语,随着热烈的呼吸一齐喷到没有任何表情的小脸上,然而被质问的人,却仍然不打算回应他。要不是他眼皮下那细长的脖颈处,大动脉一下一下跳动着,何新宇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睡着了?
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消失遗尽,何新宇伸手欲扼住那细长的脖子,手臂却被抓住,“不是的,芸汐看到干爸和…一个小孩撞上来然后…要不是小颖抱着芸汐,她真的就会倒在地下,当时当时…”
温安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越说声音却越小,到后来干脆蹲下来嚎啕大哭。
“哭什么,温安安,你还嫌小汐不够伤心?”
丁晨颖“嗖”的睁开眼,视线立刻落到蹲在她脚边的温安安身上,出口的声音刻意压低,却也是带着几分恼意。
也许真是被吓着了,又或者丁晨颖的话起了几分作用,自从几人到走廊之后一直哭个不停的温安安,终于停止抽泣。抬眸紧盯着丁晨颖,那期待的目光,好似在说,“我不哭了,芸汐就不会伤心了!”
只是眼眶处仍挂满泪水,那晶莹的水珠在丁晨颖面前闪烁,一下一下就让那藏在身后的左手,指甲又往血肉里掐进几分。
侧过身,丁晨颖不着痕迹的离开被何新宇圈住的空间,然后向温安安伸出手,“起来吧!记住,你是小汐的‘开心果’。”
手掌贴上去,那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手,却似乎给了温安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虽然难看晦涩,虽然笑中带泪,却是有了给人希望的笑。
丁晨颖拉起温安安,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去买点补血的东西,回去煲汤,你好好照看着小汐!”
也不等温安安回话,丁晨颖毅然抽出手,转身向那端的电梯走去。
娇小的背影一步一步远离,走廊上剩下的三人一直盯着那笔挺的背脊,直到丁晨颖走入电梯。
“都怪我,我要是不叫小汐,就不会…都是我的错。”
于莹对着何新宇,无限忏悔的说,小小的梨涡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歉意。
何新宇一挥手,打断了正欲张口的于莹,靠向墙壁,然后缓缓闭上眼。他靠着的,是前一刻支撑着丁晨颖的那一块雪白。许久之后,他轻轻的说了声,“算了!”
那一种一直弥漫的悲戚,似乎更浓烈,温安安盯着早已下降的电梯,眼里逐渐升起一股其他的情绪。
窗外的太阳一点一点往西边移去,火红的阳光慢慢变得沉韵,透过没有被窗帘掩盖的玻璃照进病房里。照拂在病床上那张苍白脸上的光变了又变,从白炽变为橙黄,然而那张脸,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何新宇站在门外,只看得到程然的后背,好几次,那微弯的背脊颤栗起来,
房子里的阴影又往边上移了几许,房里的画面好像被定格住:方文坐在沙发上,半撑着扶手盯着床上的人。程然着暗绿的套装,坐在床沿边的椅子上,头偏向床那边。然而程芸汐,却只是盯着天花板,依然一句话也没有;她那样沉静若水,好像一切与她无关,好似之前那个痛哭失声的人,并不是她!
“咚咚咚”,快速的奔跑声在安全梯那端响起,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越来越大,何新宇听到于莹大声说,“老大,这里!”
循着声音转过身,何新宇看到那个他痛恨的人跑过来,毫不犹豫,何新宇捏起拳头就冲了过去。陆仁嘉那张脸逐渐清晰,何新宇的拳头跟着挥过去,其实他并有刻意对准,情绪奋亢之下只知道要出手。拳头打在陆仁嘉脸上,听到血肉碰撞骨骼的声音,他心里的痛,才好似减缓了那么万分之一。
陆仁嘉一颗心全在程芸汐身上,只想要快点见到她,确定她好不好,于是便触不及防,被何新宇的拳头打得踉跄后退。于莹赶紧上前一步护住陆仁嘉,瞪起眼盯着何新宇,“不要打人啊!会影响小汐休息的。”
何新宇那双充血的眼赤红赤红,恨不得撕碎了一步之遥的男人,想到那个他心疼的人,终于收起拳头。何新宇甩了甩手,嘲讽道,“这么晚了,你不用来了。小汐,也不会等你!”
冷冷瞥了眼何新宇,陆仁嘉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血,原本就呈青紫的脸颊,又添了几道红。另一支手又用力摩擦,把血迹一点一点磨去。拔开于莹,陆仁嘉的眼神变得凌厉,“我比谁都有权利,我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暗自使力推开何新宇,陆仁嘉踏出步子,往病房走去。没有人知道,在说到最后那几个字时,浓浓的酸意涌上来,陆仁嘉差点痛得哽咽;然而他不能,他不能先倒下去,因为他的爱人,需要他,他必须得坚强!
当手指拧住门锁,手臂却好似失去力气,因为透过那一小块玻璃,陆仁嘉看到程芸汐那张惨白的脸,比她身上的病号服还要白,心里的痛楚,一点一点扩大,然后蔓延至周身各处神经。隔着几米的距离,门里门外,似乎是两个世界。陆仁嘉好似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他怕,怕面对着程芸汐,说出那一句,“孩子,以后会有的!”
那个苍白羸弱的少年,曾多少次幻想过,与心中的天使在一起。后来慢慢接近她,真的与她发生关系,他心里却一点也不安稳,却是更加害怕,怕一眨眼她就跑掉。终于结婚了,却又一直担心,担心她对另一个人的重视,担心她只是迫于现实才跟他结婚。
如今,没有了孩子,她还会看他一眼吗?
当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时,他是那样抑制不住狂喜;然而现在,他伤痛又悲哀,他怕走进去,她就会说出让他梦想破灭的话。
仰起头,逼退那汹涌而出的液体,手指用力,“咔”,门开了!
然而,陆仁嘉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怯懦,让程芸汐一个人独自面对痛苦!
他怎么舍得程芸汐一个人默默流泪!
似乎感应到什么,在听到开门声时,几个小时不曾有情绪波动的人,突的转过头。清澈的眼睛就那样定定望着门边的人,然后眼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透明的液体滑过毫无血色的肌肤,更添了几分悲凉。
那一排牙齿咬着惨白的唇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陆仁嘉,却似乎看到,程芸汐心底在失声痛哭!身体里某个东西好像被刺刀狠狠削去,痛到不能言语;那样难以忍受的痛楚,他挚爱之人却独自承受,陆仁嘉想要狠狠抽打自己。
为什么,当程芸汐痛苦尖叫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
为什么,还要别人来告知他,他们的孩子没有了?
陆仁嘉试图抬起脚步,却感觉脚下沉如千斤,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走向程芸汐。然而,陆仁嘉却看到,程芸汐的脸偏过去,紧跟着眼睛也闭起来。
呼吸都窒闷难耐,然而却只得捏紧拳头,对方文和程然扯扯嘴角,然而坐在床沿边。一路飙了几十公里,跨越那么多担惊害怕,陆仁嘉终于走到程芸汐身边。想要紧紧地抱着她,却发现她手背挂着输液管。
小心翼翼的把那纤细的五指拢入掌心,陆仁嘉慢慢的摩擦着那冰冷的肌肤,“你的手,总是这样冷!”
陆仁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胸腔间有千言万语,然而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普通的话。
程芸汐仍然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黏在一起,液体自那羽扇似的浓密下汩汩而出。流过眼睑,鼻翼,嘴唇,脖子……
手指覆上那爬满泪珠的脸,指腹瞬间就被沾湿,陆仁嘉心里的痛,又沉了几分。然而他却只是拭去那一片泪水,轻声道,“程芸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鼻子!”
终于,手下的身体一颤,陆仁嘉原本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一点。他继续说,“你的脸都哭花了,小心大家笑话你!”
话音才落,那张紧闭的唇慢慢张开,不久,陆仁嘉就听到“呜呜呜”的抽泣声。紧蹙的眉头跟着松了松,陆仁嘉话语里轻松地语调却减少了几分,声音多了几许沉静,“其实,我很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哭,那样证明,我也算是你亲近的人。”
也不知是否因为这句话,低低的呜咽声突然变大,“哇哇哇……”,嚎啕的大哭声,没有任何征兆的响彻病房。
这般感情的宣泄,突兀,却又显得那样自然,好像是来自心底最真的反应。只需要这样一个源头,所有的悲伤痛苦,便倾巢而出!
陆仁嘉侧靠着墙,轻缓的半抱起程芸汐,左手绕过肩膀把她圈在怀里,右手依然握着她,不让她拉扯到针头。
程芸汐半倚着陆仁嘉,好像身边终于有了一份依靠,于是可以心安的哭泣,于是她终于大声的哭诉着。每一声哭喊,其实就是她心里的一层悔恨与痛苦。她怎么能被撞到?她怎么就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她怎么就那样不负责任?
……
这般惊天动地的哭泣,宛若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好几次,门外的何新宇都忍不住要冲进来,然而方文和于莹,都紧紧的抓着他!
因为,这样的时刻,应该是留给陆仁嘉和程芸汐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是最伤最痛的!
许久许久,程芸汐的哭声渐渐弱下去,一抽一搐,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陆仁嘉刚拿了纸巾替她擦拭,下一瞬就沾湿了。
紧闭着双眼的程芸汐一定看不到,那张英俊严肃的面孔蒙上满满的疼惜,那张脸上,同样,爬满了泪水。相对于程芸汐,陆仁嘉是默默的,无声的流着泪;然而他的伤痛,却一分也不比程芸汐少!
程芸汐的右手动了动,陆仁嘉连忙俯身去看,还好,血液没有回流。
不期然间,眼泪便滴在程芸汐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
陆仁嘉光顾着注意输液管里的液体,却没有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透过朦胧的水雾,程芸汐发现陆仁嘉脸上一片红肿,颧骨处的淤青好像又添了紫红,嘴角也比昨夜肿一些。那双冷静幽深的眼睛,却溢满了浓厚的悲伤,刚刚那些轻松地话语,是这双眼睛之下的唇齿,说出来的吗?
心头一痛,哭声便戛然而止。
陆仁嘉终于擦觉到异常,细看去,撞到了一双沁满水珠的凤眼,浑身一震,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下来,只是这样紧紧盯着程芸汐,好像看不够一般!
手背上的的冰凉,似乎透过皮下组织传到血管,程芸汐的心,又痛起来。抽搐间开口,一股眼泪又涌出来,声音抑不住颤抖,“我们的孩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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