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即使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当这句话从程芸汐口里说出来时，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刀狠狠向陆仁嘉心脏捅去。即使他痛得难以自抑，即使他想要怒吼咆哮老天对他的不公，但也只得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安慰怀里他挚爱的女人，“孩子…以后会有的！”
暗哑的声音带着哽咽，颤抖的尾音说明他的牵强，陆仁嘉自己都不太确定，没有了这个孩子，他和程芸汐是否还有“以后”？
许是这一场哭泣消耗了所有的气力，不多久之后，程芸汐便缓缓睡去。却也睡得并不安稳，嘴里时不时冒出几个含糊的字眼，身体也时不时颤栗，陆仁嘉凝视着床上的人，心里的痛，便又多了几分。但他只能，把手轻轻的放在程芸汐眉骨处，轻轻的按压着！
这一觉，程芸汐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时分。醒来之后，盯着天花板良久，才缓缓说出一句话，“妈，我要回家！”
随着她重新开口，病房里各个角落散落的人都涌上来，程芸汐转过头，对着病床左侧的何新宇伸出手。当然，她看不到，陆仁嘉眼里熄灭的火光，以及那一张胡子拉喳挂着几处红肿的俊脸上，闪现的绝望。
何新宇觑一眼陆仁嘉，暗自扬起浓眉，然而蹲在床边，替程芸汐穿鞋袜。当他握上那白净的脚时，只觉得彻骨的冰冷，于是便情不自禁的用双手摩擦，想要唔热她。然而何新宇却又觉察到程芸汐的身体突地紧绷起来，抬头去看她，面色惨白如故，那双丹凤眼里却藏着一抹不自然，原本浮起的心又重重跌下。
“没什么，程芸汐是向我伸出手的，我会让我们一点一点回到从前！”
何新宇一边慢慢替程芸汐套上棉袜一边对自己说，待鞋袜都穿好，他便轻轻的抱起程芸汐。丁晨颖拿着点滴瓶走在前面，亦没有人看清楚她的神色。
前一刻还略显拥挤的病房，一瞬间便只剩方文和陆仁嘉。方文盯着垂头不语的陆仁嘉，默默地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要往心里去！”
陆仁嘉望着空空的掌心，想到程芸汐向别的男人伸出手，一夜未眠的身体，好像终于觉得疲累。原本直挺的背，一瞬就垮下来，犹如那个他想要给程芸汐依靠的堡垒，瞬间轰塌！
许久许久，陆仁嘉才找回神智，即使嗓子干涩发疼，他依然艰难的开口，“妈，我知道！”
“好孩子，过段时间就好了，小汐是伤心了，都怪我…！”说着说着方文就哽咽起来，本就红肿的眼睛里，又蒙上一层水雾。
饶是自己再伤心，看到方文又要哭出来，陆仁嘉便只得安慰她，“妈，不要…芸汐看到了，会更难过的！”
“嗯，我不能哭！”赶紧拭去眼角的泪，方文拉着陆仁嘉往外走，“走吧！一起回家。”
陆仁嘉默默点头，跟上方文的步伐。
待二人来到停车场，已没有了程芸汐的影子，想来是李叔先送他们了。眼光不留痕迹的扫过那辆保时捷CTR3，陆仁嘉低声道，“我的车在那边！”
车一路平缓的往程家走，掌控着方向盘的手几次打颤，就在二十个小时前，也是在这个位置，他压下脑子里那些可怖的画面，一路踩着油门。几个小时的狂奔，陆仁嘉却仿佛在阿鼻地狱煎熬了一世那么久。他不敢想像，又不能不去想，驶过沥青踏过柏油，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却在他心里盘旋不散。
还好还好，程芸汐没有事！只要她没事，那么，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想到他们的孩子，堂堂七尺男儿，忍不住又要落泪。陆仁嘉努力睁大眼睛，努力看着前方路面，默默提醒自己：认真开车！
十几分钟之后，陆仁嘉的车子稳稳停在了程家门前，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比以往更加苍白，青筋愈发凸显。
陆仁嘉打开后座车门，待方文站稳后才道，“妈，我妈想要看看芸汐，我现在去接她！”
“去吧！孩子。”
方文踏进大门，便看到丁晨颖跟温安安两人站在厨房门口，低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了？”方文走进两人，然后问道。
“芸汐不吃东西，说要自己一个人呆着。”温安安一脸紧张，顿了下接着道，“小宇在她门外守着呢！”
想到昨天程然说的那些话，方文脸色不免一暗，这些孩子啊！心里都藏着多少事？
小汐肯定是绕不过弯子，刚受了打击，又……
伸手拉过丁晨颖和温安安，方文关切道，“你们也都累了一天，先回去歇着吧！家里有我呢，陆妈妈等下也会过来。”
丁晨颖忘着那张明显老了许多的面庞，心里一阵难过，“干妈，对不起！”
方文抱了抱她，然后缓缓道，“傻孩子，不是你的错！”
即使被何新宇指责仍一脸淡漠的丁晨颖，此刻脸上却显现出来悲伤，“可是，是我妈……”
方文止住她，“都过去了，孩子，我也要解脱了！你，你也受苦了！”
“干妈，小宇怪我，他说是我……”昨日坚强淡漠的人，如今却哽咽出声。
“干妈知道，干妈都知道，孩子，没有过不去的坎！”
似在安慰丁晨颖，其实方文也是在对自己说，这么多年了，她也累了，还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的！她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够快乐健康！
于是方文抚着丁晨颖的后背，慢慢开口，“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的太阳仍然会升起来！”
送走了两个孩子，方文便往二楼去，普入楼梯口，就见何新宇靠在程芸汐房门边。
“小宇，你也一夜没吃没睡，下去吃点东西？”
下巴搁在方文肩窝处蹭了蹭，何新宇腻在她身上，“干妈，小汐都没有吃！”
过了半响又说，“她没吃，我哪里吃得下。”
一句话，便让方文心里堵得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又过了好一会，方文拉开何新宇，“我进去看看！”
何新宇也要跟着进去，方文连忙摇头。这间房子，五年多了，没有一点变化，每一日她都会亲自打扫，总算是每次走进来，干净又明亮。
方文在床边坐下，床上的人依然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不言不语。
“孩子，人年轻时候吃的苦，是一种福分！以后，就都会好了。”
“你也不要怪仁嘉，那孩子，虽然性格内向，却是个好孩子。”
“你要是有什么苦，就都倒给妈妈，你这样不吃不喝，我们看着心疼！”
……
方文说了好多话，程芸汐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溢满玫瑰花香的粉色房间里，处处皆是温馨，然而却似乎涌动着暗流。
“妈，CC还好吗？”
方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程芸汐说的话，紧紧望着她，似要确信自己不是听错了。对上那双无波的眼，看到隐藏着的那一丝期冀时，方文忍不住就要哽咽。
“你温妈妈挺宝贝它的！”
“嗯！”程芸汐轻声应道。
“妈，小宇一直想要我去香港走走，我想去看看！”
“好好，等你养好了，就去！”
“妈，我觉得，我对不起小宇。我和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感情的事，任谁也说不清！”
“妈，我还会有孩子吧！”
“当然，妈妈哪时候骗过你！”
双手撑在床上，程芸汐半直起身体，对方文展开双臂，“妈妈，抱！”
女儿细长的胳膊宛若天使的翅膀，一瞬间便给方文带来无穷力量，于是便紧紧拥住程芸汐。而在方文的怀抱里，程芸汐似乎又变为了那个充满活力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妈，我总是没心没肺！你过得很苦吧！”
这么多年，步步为营，所有的算计，如今面对女儿的一句问候，却都显得何其微不足道。方文万分后悔，恼自己为何不早点想通，为何要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守着早已破碎无望的婚姻。
“一切都过去了，我刚刚跟小颖说，我也解脱了！”
“妈，当时在救护车上，迷朦间，总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小汐，不要怕，没事的！’妈，我想，是小颖吧！”
“妈，我曾经恨过她，很恨很恨，恨得再也不想见到她！可是现在发现，年少的时候，我们都曾迷茫都曾自私过，她有错，我亦是。”
“真是我的好女儿，你能够说出这番话，妈妈真是高兴！”眼眶里又溢满了液体，这一次，眼泪，终于不再是悲伤的代名词。
程芸汐穿着以前的粉色睡裙，感觉到有眼泪滴在自己肩头，“妈，我们再也不为那些事情伤心了！”
“妈，我们好好过日子！”
“好好好！”方文哽咽着说出三个字，神情激动，泪水滑过不再年轻的脸，却似带走了她心底过往的伤痛。
两母女抱在一起，已没有昨日的那般心痛，因为她们坚信，那首歌里唱的——“阳光总在风雨后”！
“叩叩叩”门外响起叩门声，紧接着是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是我！”
方文拉开程芸汐，理了理她耳际散落的头发，拍了拍那苍白的脸颊，“仁嘉和陆妈妈过来了！”
程芸汐要起来，方文按住她的手，“我去！”
方文亲自走到门边，笑着开口，“亲家母来了！”
陆妈妈见着方文脸上的笑意，忙收起悲戚的神色，换上轻松地语气道，“炖了点汤。”
方文侧身，连忙把陆妈妈和陆仁嘉让进来，他们身后的何新宇，也跟着走进来。
程芸汐扬起嘴唇，不大的笑容在苍白的脸上绽放，如一朵雪莲花般灿烂。自昨日起，这是何新宇和陆仁嘉两人第一次看到程芸汐笑，心脏俱是一震，她终于笑了！
庆幸之余却也难免心酸，因为程芸汐不是对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对着陆妈妈。
程芸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两个大男人几步就冲到她身前，双双按住她的手。
陆仁嘉说，“不要！”
何新宇说，“不行！”
程芸汐却是抽出手，依然对着陆妈妈笑，“妈，我饿了！”
陆妈妈赶紧走近程芸汐，端着保温瓶道，“多喝点！”
程芸汐重重点头，“嗯！”
“我要吃醋了！”方文摆摆手，摇头叹息道。
程芸汐咧开嘴角，“咯咯咯”的笑出声。这一声，如银铃般的笑声，让两个被晒在床边的大男人面色一变，原本相互怒视的两人连忙转过头望向床上的人，见着那一排洁白的牙齿，心脏又震了震！
陆妈妈刚舀了勺汤，程芸汐张嘴就要去喝，便急忙道，“等等，烫！”
劝阻的话晚了一步，程芸汐先是瞪圆双眼，然而紧捂着嘴巴，消瘦的脸涨得通红，喉咙一鼓，那热汤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吐出舌头猛哈着气，双手也抬起来散着风。
何新宇与陆仁嘉两人站在旁边干着急，盯着那被烫的通红的舌头，皆是心疼不已！担心的空挡，又互相瞪了几眼！
方文忙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递过去，“来，喝点温开水！”
程芸汐就着方文的手，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杯水。舌苔处的剧痛，终于一点一点变小，只感觉到，麻而涩！
方文无奈道，“陆妈妈做的东西就是要好吃些是吧！我们家的，你就是不吃！”
程芸汐被揶揄得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缓缓垂下头，有几缕发丝滑过耳际。她轻轻道，“我饿了！”
陆妈妈又舀了勺汤，先放在唇边吹了吹，再递给程芸汐，“喝吧，不烫了！”
程芸汐仍然低着头，喝下调羹里的汤汁，“真好喝！”
一句话，又让几个人脸上的笑意增了几分。
其实程芸汐并不饿，相反的，她食不下咽。她努力做出这副模样，只是为了让爱她的人放心！当那种熟悉的味道刺激味蕾的时候，她想起了，那个不幸的孩子！
难免心酸，难免心痛！
然而她却只能笑着，欢喜的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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