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从医院回到程家已然一个礼拜，程芸汐的气色也逐渐恢复，陆仁嘉每日下班都会过来陪她。程芸汐对谁都是有说有笑的，俨然已把那些伤痛很好的收起来。陆仁嘉与她说话，她或垂头看别处，或跟日夜守着她的何新宇搭腔，就是不搭理陆仁嘉。
然而陆仁嘉也不恼，依旧天天守着她，或自说自话，或沉默，直到见着程芸汐睡着才离去！
每日夜里，当粉色小床上的人儿闭上眼睛后，两个大男人便互瞪一眼，谁也不睬谁，背身双双离开！
这一日，天气凉爽，雨后的天空浅蓝浅蓝的，那一大片蓝海里，偶有几朵白云飘过。程芸汐躺在吊篮里，手里捧着本书，看得累了，抬手揉着后颈。这一抬头，便看到了蓝天白云，于是心情一下子就爽朗起来：静逸美好，也不过如此罢！
“累了？”停下手里的动作，何新宇从笔记本里抬起眼，望着程芸汐的眼光，是不曾有过的温柔与沉静！
“嗯！见着天气这般好，忽然想要出去走走！”程芸汐索性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服的轻唔出声。
“去维港吹吹风如何？”何新宇一跨步便来到程芸汐身体，探头问她，话语里藏着小心翼翼。
“好啊！”
“真的？”
这几日何新宇时不时试探着要程芸汐去香港，她不是转移话题就是眯起眼装作没听到，今天却突然爽利的应承下来，何新宇一时怔住。
“比珍珠还真！”
程芸汐被何新宇那不可置信的模样逗乐了，拇指和食指一夹，便捻起了他一边脸颊，然后眨着眼笑得暧昧，低吟道，“我去会会传说中喜欢莎翁的HK女孩！”
何新宇一个激灵，连忙紧张的抓住程芸汐，“喂，不要乱想，我和她，只是工作关系！”
程芸汐弯起嘴角，慢慢掰开手臂上那只大手，复又眨了眨眼，扑闪的睫毛下眼珠晶亮晶亮的，“我知道，你们没有其他关系！”
“你……”
何新宇气结，呼呼喘着粗气，片刻后看清程芸汐眼里的促狭，便以牙还牙，“叫你捏我，叫你耍我！”
程芸汐连忙去拉在自己双颊上作乱的手，咧着牙大叫，“毁容啦！你欺负病患，我去跟‘怪叔叔’说！”
程芸汐口中的“怪叔叔”是何新宇介绍的妇科医生李秦，那天李秦接到何新宇的电话，第一时间把程芸汐推进手术室。这几日，他也日日到程家来替程芸汐检查，程芸汐倒是挺喜欢这个四十来岁依然单身的风趣“老男人”，便常常叫他‘怪叔叔’，李秦往往一笑置之，也不反驳她！只是方文一个劲的嗔怪程芸汐“没大没小”。
“李哥才不会理你！”何新宇松了手上的力道，继续道，“妞，马上就走？”
程芸汐拍开脸上的手，双手撑着阳台扶手，歪着头看天空，“走去哪里？”
见着那幅装傻充愣的模样，何新宇一口气闷到胸口，心中怒嚎，“感情你在耍我啊！小样，皮痒了！”
左手肘卡住那细长的脖颈，用力，然后阴测测的偏过脸，压低声音道，“你说，去哪里？啊？”
程芸汐马上拉低姿态，仰起讨好的笑道，“小宇哥，我……咳咳……”
然后狠狠的咳嗽起来，一声高过一声，腹诽道，“怎么还不来安慰我这个脆弱的病患啊！”
“行了，别装了，狼要真的来了！”
何新宇凉凉的话语，震碎了程芸汐那颗脆弱的心，于是拉下脸，慢慢挪几步，又躺回了吊篮。拿起书盖在脸上，然后悠闲地眯起眼睛。
前一刻还十分闹腾的小小阳台，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得微风吹拂着落地窗边的纱帘，粉色的纱帘轻轻摇摆！
何新宇半跪在蜜色吊篮边，摇了摇程芸汐的胳膊，“现在就走？”
吊篮上的人巍然不动，仿若顷刻间就进入梦乡。
“也不要带衣服了，HK的东西又多又便宜！”
“我先订机票。”
何新宇也不管程芸汐的意见，径自拿出手机拨号，“帮我订两张到HK的机票，越快越好！直接送去机场。”
合上手机，吊篮上那人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何新宇心里一下便没底了！这些日子，程芸汐虽然经常笑，但是何新宇却看不懂她藏在笑脸之下真正的心！何新宇倒是希望，程芸汐能够像在医院一样狠狠的哭，狠狠的发泄出来！
程芸汐越是笑，何新宇心里就愈是没底。他怕，程芸汐心里的郁结会更深！
这样忽然变得沉默的场景，这几日，时常发生。何新宇十分不安，却也素手无策。他想，也许离开，会打破这个局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宇，我可以坐飞机吗？”程芸汐拿走书，睁开眼盯着何新宇。
那本该是询问的眼神，却似乎藏着某些暗示，一下子便让何新宇慌乱起来，匆忙偏过头去，不敢直视那带着犀利的眼神。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犀利呢？难道程芸汐知道了?
不会的，这事情，现在只有两个人知道。等到了HK安定下来，他就告诉程芸汐！
暗自做好决定，何新宇重新抬眸，声音无比轻柔的说，“李哥说可以的！”
收回凝视着何新宇的浓烈目光，程芸汐“嗖”的站起来，走进房间，朝身后摆摆手，“要走，就赶早吧！”
程芸汐拉开衣柜，拿了几件平时穿惯了的衣服，“或许，还可去‘九号码头’看看夜景！”
一直得不到回应，程芸汐遂转过头。
小小的阳台上，何新宇唇齿微张，薄薄的唇下几颗白牙，原本变得沉稳的帅气脸庞上挂满怔忪，细碎的短发随着微风轻轻的扬起来，明朗的光照着那张脸，异常分明的轮廓便显得俊逸出尘，慢慢的就透出几许魅惑的味道，一瞬间，便蛊惑了程芸汐的眼睛。
这一幕，少时也曾出现过，只是那幅轮廓，青涩稚嫩许多；这一幕，曾多少次，出现在梦中！
如此一回眸，时光仿佛跨过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回到了从前。这些那些破碎的记忆，便都不再存在。一切，便都只有小小阳台上男孩女孩的欢笑声；一切，便都是纯真美好！
然而，却是不能，心里某个声音坚定的说！
“他那么爱你，你却一直不知道。”
某个清朗的嗓音又说，这句话在程芸汐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笑脸上溢满阳光的少年消失了，剩下的，是眼前这一个，已然变得成熟的男人。男孩女孩长大了，纯真年代，也远去了！
“傻愣着干嘛呢？不去了？那我把衣服放回去。”
程芸汐作势就要把衣服塞回衣柜，不过她的手还没触到柜子，就被紧紧抓住，“走了！现在就去。”
何新宇拉着程芸汐就走，程芸汐大叫，“我东西还没收拾好呢？护肤品啊笔记本啊还有稿子啊对了，上次接的case还没做完呢？”
何新宇却不理程芸汐，搂着她的腰几乎是半抱着她下楼，然后对从沙发站起来的方文道，“我们去HK！”
前后不过三分钟，何新宇便抱着程芸汐坐进李叔的车子，沉声道，“李叔，开车！”
程芸汐对车窗外急忙赶出来的方文道，“妈，我去香港散散心啊！你要带什么东西，就给我打电话啊！”
“去吧去吧！好好玩。”
“李叔”在方文眼神默许下，在何新宇眼神怒视下，慢慢拉开油门！
傍晚时分，陆仁嘉踏出程家，眼皮不自在的跳了跳。连忙往客厅里瞧，却只见方文一人坐在那。止住欲往楼上走的步子，陆仁嘉向方文走过去，“妈，看电视呢！”
方文早就听到了脚步声，正琢磨着怎么跟陆仁嘉说呢！不料一晃神，人就到了她跟前。缓缓坐直身子，方文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仁嘉，小汐出去散心了！”
“哦，去哪了？我去接她。”陆仁嘉说着就要站起来，手却被按住，不解的看着方文，只见她欲言又止。
陆仁嘉渐渐不安起来，隐隐觉得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了。暗自稳住心神，陆仁嘉沉声道，“妈，有什么事就说吧！”
“小汐随小宇一起去了HK，下午三点的飞机！”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砸向陆仁嘉，所有的神经似乎都停止了运转，心跳也似乎停止，一瞬间，他便觉得，遁入黑暗的深渊中。
程芸汐，走了？
不知道是隔了许久，还是才短短几秒钟，灵魂重新回归。陆仁嘉猛地站起来，紧拽着车钥匙就朝门口跑去，身后方文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到了HK！”
嘈杂的人声沸沸腾腾，离别的人互相拥抱垂泪，归家的人疲惫却难掩喜气。一拨又一拨送行或接机的人经过，或不舍或高兴的面庞闪过，没有人注意到，垂头捏拳的人。即使那是一张异常俊朗而又冷硬的脸！然而在这里，却没有人是他要送或接的！
五年前也是这样，陆仁嘉躲在石柱后，锃亮的大理石地板，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下，反射出二十岁男孩那一脸的隐忍与难过。他眼睁睁的看着暗恋了许多年的人，决然远走他乡！
而他，却不能走向前去阻止！
如今呢？机场换了一个，更大更明亮更豪华，他却连那人转身的背影，都来不及看到！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以为就要接近幸福的时候，一转头什么都变了？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捉弄他？
“为什么，程芸汐，你又跑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一次一次的不告而别！”
想要怒吼，想要狂啸，然而却只是在心底默默的哀嚎！
程然站在十米之外，刚刚到程家，与陆仁嘉的车恰巧擦过，那辆越野，“咻”一下就从她眼前闪过！程然从来没见过陆仁嘉开得这样快，一打方向盘就跟上了他。一路追着那狂奔的速度到了“天河”，看着陆仁嘉匆匆到前台，与服务人员交流，神色间满满的急切却一点也不掩饰。
眼前的男人，他还是那个严肃淡然的陆仁嘉吗？
与方文通了电话，才知道，程芸汐与何新宇一齐去了HK。难怪会如此不顾形象！他又靠在了石柱后，一只手紧捏成拳，一只手扒拉着头发，过长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然而程然却知道，那里面，一定是惊涛骇浪，一定是愤恨伤痛！
狠下心转过头，然后脚却似乎有意识，朝着那个颓废痛苦的男人走去。
指尖碰了碰他，忍不住又缩回来，程然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她走了！”
半身倚着立柱的男人却一动不动，眉目收敛，聚在空气中的某一点。广播里甜美的播音不断重复，各路人匆匆的走过他们，有些好奇的回头，诧异于这一对沉默相对的气质男女，这又是哪一个悲欢离合？
看惯了分分合合的都市人，对这一幕，却也只是短暂的一瞥，抑或是脑子里停留转瞬即逝的疑惑。
低低的呢喃出口，陆仁嘉率先踏出步子，昂首走向旋转门！
软弱于他，也只是那么一瞬，又或者，他只让别人看到那么一点。
程然留在原地，望着那逐渐远离视线的背影，叹息道，那背脊，又是直挺挺了，他又选择了等待吗？
那一句呢喃，难道是错觉？他，也会累？
陆仁嘉转身之前低声的呢喃是，“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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