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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沧海锁蝴蝶(1)

少东如锦 拓拔瑞瑞 13045 2021-04-02 12:11

  雷绍衡捧着玫瑰花来到厨房,扭头瞧见她站在厨台前。

  蔚海蓝穿着黑色羊绒裙,外边还系着围裙,深蓝色的围裙,她将头发梳得齐顺,柔柔地顺着脸颊垂下,那弧度很是美好。他亦是第一次瞧见她这样的穿戴,却一如往昔那般高贵冷漠。

  她拿着一把刀,动作缓慢,正在细心地切菜。

  她的模样很是娴熟温柔。

  这会让他想起什么。

  那是记忆里,最不想回忆,最不忍回忆的画面。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站在厨房里,为他烹饪菜肴。后来,他也曾瞧见过另一个女子为她做这样的事。只是,他未曾见过她亲自下厨。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滴水不沾,手指纤细如白玉,又怎会做这些事。

  雷绍衡竟然有些瞧得痴了,所以怔在原地,不敢上前,不想上前,打扰破坏这份安逸和美好。

  过了半晌,他才走了进去。

  她专注依旧。

  他放下了那束玫瑰花,轻轻地摆在后边的桌子上。

  雷绍衡默默走近,只见厨台上切了无数盘的菜,却全都没有煮。

  还有一旁的垃圾桶,里边也满是菜叶。

  她不知道站在这里切了多久,这样的姿势重复了多久,他低下头,瞧见她的手指,竟然全是口子,她根本就不会做饭,恐怕是第一次拿刀,所以切得满手口子。手指被切了伤痕,流血她也不管,还是依旧在切。

  这样的偏执和顽固,让他想到她之前是如何折磨对待自己。

  雷绍衡想要开口,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发现词穷。面对多少场官司,他都不曾这样窘迫,但是现在,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里试图想要找到一些词汇,可以让他显得不那么突兀。

  可是就这么僵了许久,他却是茫然,只好缄默不语。

  蔚海蓝注视着手中的菜,可目光却很空茫。她切着切着,一个不小心,又切到了手指。

  顿时,鲜血直流。

  可是她像没有感觉,流血却一点痛感也没有,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切菜。

  忽然间说不出的郁卒凝聚,他沉声喝道,“不要切了!”

  蔚海蓝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话,她将剩下的菜切完,似是不甚满意,而后倒入一旁的垃圾桶。她的反应极慢,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望向了他。他一触及她的双眼,那么无神,可她却朝他露出一抹微笑,毫无预兆,让他莫名恍惚,她的笑并没有进入眼底,那样空无。

  她的女声很柔很好听,“小衡,你回来了。”

  他们鲜少会这样的相处。

  很久以前,也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语,你回来了,回来了。

  雷绍衡紧凝的俊颜渐渐散开,不由自主地“恩”了一声。

  “啊,我还没有做好呢。”她笑着说道。

  雷绍衡沉思片刻,漠漠问道,“怎么想到今天给我做饭了。”

  蔚海蓝的目光很涣散,像是望着他,又像是穿透过他,不知道在盯着谁,瞧得他也有些荒茫,她的笑容那样温顺恬静,淡淡地说道,“答应你的事情,就要做到的。”

  雷绍衡的眼前突然浮现那个夜晚。

  他问:什么时候你也给做一顿饭啊。

  她说:行啊,为了感谢你,等案子结了,我就替你做。

  她一蹦一跳地朝她跑去,他没有上前去追,只是瞧着她黑色的头发在半空中飞舞,很是美丽。夜色之下,她的身影是微白色的一道,定格于他的眼底。这个黑色的世界,她成了唯一的白,醒目扎眼,扎入他的胸口。

  雷绍衡笑道,“那我等你,还要多久呢。”

  蔚海蓝的口吻顿时有一丝阴郁,茫然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会做饭,找个人来教你吧。做最简单的好了,炒饭吧。”雷绍衡温温说道,而后立刻喊来了厨子。

  厨子急忙走了进来,而后来到厨台旁,教导她如何炒饭。

  她听得很认真,最后听从了厨子的方法做了一盘炒饭。那是一盘不及格的炒饭,没有打匀的鸡蛋,一块一块地结块儿,米饭也不够精斗,油放得太少了,所以看上去没有色泽,却散发着热气。

  那盘炒饭放在厨台上,盛在盘子里,那种瓷盘,蓝底的蝴蝶图案。

  雷绍衡径自端了椅子坐在后边瞧,瞧她如何打火,瞧她如何打蛋搅散,瞧她如何放油炒饭,每一个步骤,他都瞧地仔细。他的嘴角,那一抹微扬的弧度依旧,像是在欣赏一幅静止的图画。

  “可以吃了。”蔚海蓝轻声说道,而后转过身去清洗油污的餐具。

  锅子,菜铲,碗,还有刀。

  雷绍衡终于站起身来,再次走到了她身后。

  她正洗地认真,那把刀握在手中。

  雷绍衡眼眸一凝,那气息袭向了她,他忽而微笑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赵娴临死前对我说了什么。”

  蔚海蓝握着刀的手微微一窒,而后清洗的速度开始加快。

  他侧身望向她的小脸,美丽而清澈,双眼那么空灵,没有焦点,他的神情那样执拗,近乎疯狂,盯着她瞧了一瞬,这才幽幽开口,那温和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森然阴鹫,他的笑格外冷厉,在她耳边吐出灼.热气息,“我告诉她,这辈子除非是我死了,否则,我都不会放过你!”

  他的笑声盘旋,蔚海蓝整个人一痉。

  他的手碰触向她,她仿佛被毒药侵蚀,一种麻木的颤栗感刺激了全身,好像快要腐烂,快要被侵蚀。眼前闪过昨日种种的画面,太过迅速凌乱,让她无从捕捉躲闪,耳边满是那些话语,赵娴惨白的脸庞汇成最后的画面,冲击着她的神经,她的世界全部崩塌,瓦砾不存。

  呵呵!真可怕!原来是被自己的丈夫害死的!

  你忘记了?她把你们都赶出来了!公司也要被他们给毁了!可怜了大姐,死之前还要给人下跪!

  蔚海蓝!你可别再害了老爷!他是你爸爸!

  ……

  除非是死了,除非是死了……

  蔚海蓝一下握紧了刀柄,而后不顾一切地捅向他。

  雷绍衡定住,他并没有躲闪,任那柄刀捅入他的腹部。肌肉被割开,冰冷的利器捅入身体,什么东西被绞裂。他那样平静,俊颜没有一丝慌张,只是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那把刀就往他身体更深处捅去。

  他的血液,越流越多,瞬间沾染了她的双手。

  可是她却依旧没有感觉,只是这么茫然地望着那束红玫瑰。

  妖娆的玫瑰花,鲜红如血,触动目光。

  雷绍衡紧抱着她,流失了太多的血液,让他的俊脸开始泛白。

  她空洞地将刀从他的身体里拔出,鲜血也飞溅开,溅到了她的脸上,那张小脸也变得阴郁,血液顺着她的脸庞滴落,狰狞而扭曲的美感,妖娆到了极至,她的笑容森霾美丽。

  蔚海蓝握紧了刀柄,手却在轻轻颤抖。

  她的脑海里,浮现过一幕幕鲜血淋漓阴沉可怕的画面,不断晃动的人影,面目可憎地向她跌撞走来,那一双手纠缠向她,要将她撕开一般,让她跌入悬崖,快要陷入黑暗境地。

  突然,谁的手抓住了她。

  那么紧,那么用力。

  而后慢慢滑落,鲜血抓满了她的衣袖,抓过一道血痕,他的大手依旧紧紧地抓住她。

  蔚海蓝茫然的双眼恍惚着什么,黏稠的液体顺着一双手流淌而下,啪嗒啪嗒滴落地面。

  雷绍衡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他的手不曾放开她,身体却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失血,从而跪倒在她的面前。他的神情,如寒冬里最温暖的一束阳光,散开在他的脸上,温柔无比。

  他动了动唇,说了什么。

  她终于有所感应,空洞的双眸有了些许焦点。

  恍恍惚惚,桌子上的红玫瑰,占满眼底,散发着血红色的甜美腥味。

  他不曾来得及尝尝,她亲手做的饭是什么味道。

  他抓着她的手,那样执拗地询问,“小蓝,你喜欢玫瑰么。”

  “夫人,您还要不要……”下人刚要进来询问,可是没有想到瞧见了这样一幕。

  再也受不住的惊恐,让她大声惊喊,“啊——”

  突然的叫嚷声惹来众人围拢,本在外边等候的王珊在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王珊也被吓到了。

  只见厨房里,雷绍衡满身是血,跪倒在她的面前。鲜血染了他的衣服,更是流了一地。蔚海蓝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她,不曾放开。而她的手中,却握着一把刀。

  那把刀,是她用来切菜的刀,那种锋利的刀。

  可是此刻,这把刀上满是鲜血,由刀身聚集从刀尖滴落。

  王珊猛地反应过来,立刻带着人上前。

  蔚海蓝已经失心一般,有人接近,她也不知道。

  众人起先还怕她会突然袭击反抗,可是她只是站在那儿,那把刀被人夺过,她也没有感觉。

  王珊和另外一个人立刻扶起了雷绍衡,殷切询问,“雷先生,你怎么样?”

  “还不快点叫救护车!”王珊喝道。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雷绍衡被人扶出厨房,经过她身边的刹那,瞧见蔚海蓝双眼发直。她注视的方向,正是那张桌子。桌子上还摆放着那束玫瑰,他来不及亲手送给她,雷绍衡被人扶了出去,他低沉的声音沙哑响起,很轻很虚,“不许报警。”

  大伙儿都慌了。

  王珊只以为幻听了,而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她更是不知所措。

  “王秘书,夫人怎么办?”康丽大喊。

  “把夫人送回屋里去!”王珊急急说道,顾不上那些了。

  康丽慌了手脚,犹豫害怕地不敢接近蔚海蓝。

  她满身是血,这些血全是雷绍衡的,她只好喊了两个男人,几个人看守陪护之下,这才将蔚海蓝送回了蔷薇苑。她不再有任何攻击的行为,只是蜷缩在大床一角,痴痴地盯着某一处,一言不发。

  康丽突然就想到了沈乔。

  那天去精神病院,沈乔也是这样,蜷缩在角里。

  可是蔚海蓝的状态看上去更加可怕惶恐,满身的鲜血,埋头在膝盖之间,再也瞧不见她。她将头垂地很低,完全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不让别人探入,也不去关注外边发生了什么。

  “夫人,换件衣服好不好?”康丽试图和她说话,怯懦地开口,换来的是她的沉默无声。

  康丽只怕会出事,也不敢离开了,就这么看着她。

  而另一边,却也同样是混乱。

  雷绍衡被救护车送去了中心医院,他已经失血过多,从而昏迷不醒。救护人员将他抬到病车上,孟和平急急地奔了出来,他来不及询问过多,瞧见他如此情形,一向寡言少语的他,皱起了眉头,整个人焦虑起来。

  一行人急忙推着他进了急救室。

  王珊跟随到急救室外边,则是立刻电话通知了秦、聂两人。

  秦臻和聂文诚在第一时间赶来了医院,两人显然都受惊不小。因为没有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再来也不曾想到雷绍衡竟然被人捅了一刀进了医院。而且动手的那个人,还是蔚海蓝。

  “怎么样?”聂文诚瞧了眼急救室,沉声询问。

  王珊道,“暂时还不知道。”

  秦臻缄默不言,依旧的冷漠。

  聂文诚又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夫人醒来以后,就打电话给雷先生,我在旁边听到了,夫人说要给雷先生做一顿饭,问他今天晚上回不回来。后来,夫人就一个人在厨房里切菜,但是她只切菜也不煮。大概是四点的时候,雷先生回来了。然后,就听见有人突然喊了起来。等到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夫人拿着刀,雷先生已经被捅了。”王珊只将自己所看见的全过程道出,还也有些慌乱。

  秦臻顿时眼眸一紧,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聂文诚也盯着急救室不出声了。

  两人得知事情始末后,也不再多言,这其中的关系太过复杂,再来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只等着急救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雷绍衡这才被推了出来,一向高大威武的他,此刻看上去虚弱了几分,失血过多让他的俊颜苍白,连唇都覆上了一层白霜。沉睡中的他,平日里绅士的温柔微笑卸去了,俊魅的脸庞很是冷漠,显出他非凡的气魄。

  众人纷纷围了上去,询问伤势。

  孟和平连续数个小时的抢救,摘下了面罩,神情比起一开始缓和了许多,可还未完全放松,漠漠说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情况不是很稳定,伤的挺严重,那一刀捅的很深,而且失血太多,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一听这话,众人也放下心来。

  护士不多作停留,推着雷绍衡前往加护病房。

  王珊奔走在后边也过去了。

  孟和平先前知道雷绍衡受伤了,就担心不已,什么也来不及问,立刻推着病车送去抢救。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终于忍不住询问出事原由,“秦哥,诚哥,大哥是被谁捅的?”

  秦臻默了下道,“你也不要担心,剩下的事情我们会解决。”

  “可是……”孟和平似是不肯作罢。

  聂文诚也开了口,“和平,你就放宽心,大哥现在也没事了。”

  孟和平知道他们的圈子很乱,比想像中更加不堪混乱。

  念书那时候,他会择医,也是想着以后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只是他们将他保护的很好,刻意不让他淌混水,毕业后他顺利进了医院,却不曾真正进去过他们的圈子。他知道,他是在保护他。受伤是在所难免,而今日的情形,无疑是他所瞧见到的最严重一次,光是想起来都感到可怕。

  竟然有人拿刀捅了他!

  “好了,你去看看大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大哥早日康复。”聂文诚叮咛嘱咐。

  现在确实是照顾大哥早日康复比较重要,孟和平虽是忧虑,可也不再执着。

  秦臻又是吩咐,“不要告诉晶晶和白叔。”

  孟和平默默点了头。

  夜已经深了,两人默默走出医院。

  聂文诚沉声问道,“二哥,你看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蓉姐?”

  凌蓉对于雷绍衡而言,那绝对是特殊的存在。

  雷绍衡身边虽然女人如云,却对两个女人最是上心。

  其中一个就是凌蓉了。

  而凌蓉和雷绍衡的关系,也最为暧昧不清。若说是情人,可又不像,因为雷绍衡从来也没有承认过,凌蓉也不曾认可。若说不是,恐怕也没人相信。只是奇怪的是,他们不曾同出同入,而是分居两地,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而雷绍衡对凌蓉,那也是绝对的爱护疼惜,凌蓉可以说是雷绍衡最为信任的女人。

  最关键的是,凌蓉是雷绍衡唯一一个带到他们面前介绍的女人。

  所以可以肯定,雷绍衡对凌蓉的重视。

  凌蓉性子温柔恬静,亲切可人,和他们两人相处融洽。

  这么几年下来了,也是熟识。

  之前一度,他们以为雷绍衡会和凌蓉走到一起。所以两人就顺着称呼了凌蓉为“蓉姐”,当时雷绍衡也没有异议,于是就这么一直叫来着。可是不曾料到,他却在前些日子突然当众宣布了蔚海蓝的身份。

  其中真真假假,也是分辨不清了。

  “这事儿也不好瞒她,你赶紧回个电话过去知会一声。”秦臻思忖一瞬,漠漠说道。

  聂文诚当下依了秦臻的话,立刻拨了个电话给远在申城的凌蓉。

  此时正是晚上八点,凌蓉接了电话,笑着和聂文诚打了招呼。

  聂文诚握着手机,冲着那头道,“蓉姐,告诉你一事儿,你得稳着。”

  “你说吧。”凌蓉的声音也是一凝,似是意识到不对了。

  “大哥刚才被人捅了,不过已经脱离危险,现在躺医院里休养,你不要担心,我就跟你说一声……”

  聂文诚的话儿说到一半,电话那头的凌蓉早就噤了声。

  兄弟两人里边,秦臻性冷少言,聂文诚性温,算是比较话多的,所以相比而言更加熟络,方才接了电话,凌蓉还和他开起了玩笑,可是不料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凌蓉顿时大惊。

  聂文诚的话儿说到一半,电话那头的凌蓉早就冷了声,仅是回了一句,“我坐最早的航班过来。”

  次日一早,这才不过是九点,凌蓉就赶到了春城。

  “蓉姐。”聂文诚去接的机,大步迎向她。

  甬道的尽头,一道惊艳的身影翩然而出,引人注目。

  凌蓉独自一人而来,连助理都没有带,手腕挎了个大手袋。她步子迈得很急,一双漂亮的眼睛充斥了红血丝,眼睑下还有深深的黑影,整个人也不似往常那么明丽,想来她是昨夜一宿没有合过眼。只是风采依旧,掩不去的娇.美,依旧是倾城的美丽女子。

  两人坐上了车,就直奔医院而去。

  车子一开动,凌蓉紧凝的神情才缓和了些许,轻声询问,“文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文诚坐在她身边,简单地将事情的大致说了一遍。

  凌蓉一言不发,沉静思量。

  等到了医院,秦臻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孟和平也早早就在了,还有当夜就守在这边的王珊。

  一行人可以说几乎是全部到齐。

  而这一行人里面,孟和平是最不和凌蓉熟识亲近的人了。穿着白大褂的他,冷冷地站在最后,漠然地瞧着她迎面走来,那种疏远,可以轻易察觉。他似是刻意回避,就这么和她擦肩而过。

  凌蓉朝众人点了头,并不急着说话,而后急急奔进病房。

  加护病房里不能多待人,所以只有凌蓉进去了。

  雷绍衡吊着点滴,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乌黑的头发顺在额头,他安静地躺在那儿,呼吸平稳地沉睡。凌蓉走近几步,驻足于床畔仔细瞧他。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也不呼喊他,只是这么瞧了他半晌。他睡得很熟,她不舍得去打搅。

  过了一会儿,凌蓉才小心翼翼地退出病房。

  病房外边,众人还在等候。

  凌蓉抬头望向面前的几人,凝重了神色,“蔚海蓝是在公安局吧,我倒是要问问她,为什么要拿刀子捅人!”

  昨儿突然出了事,他们谁都没有去注意蔚海蓝。

  这下凌蓉一问,聂文诚也道不出她怎么样了,只得望向了王珊。

  “凌董,夫人在瑾园。”王珊立刻回道。

  凌蓉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怔了下,喃喃问道,“夫人?谁?”

  “就是蔚小姐。”王珊有一丝疑虑,难道她不知道?

  凌蓉这下是确确实实地惊住了。

  脑海里又跳出一个念头,让她突然难受起来,他结婚了?

  凌蓉定了定心神,转而望向秦、聂两人,“什么时候的事?”

  聂文诚沉声回道,“就这个月。”

  集团成立那晚的欢庆宴会,就连他们两人都不知道,他竟然会对外公布蔚海蓝的身份。他的决定是那么突然,他们也是措手不及。

  后来,两人曾经私.下里和雷绍衡聊过。

  当时他只是漠漠回了一句,台面上需要摆一个幌子。

  两人当下认定这场婚姻可能也是假的,若是不然,他不会这样说。

  毕竟收了沈家也是大事,不可能一点不惊动。即便山坡那块地皮的确是用来投资规划,可也会惹来风吹草动。盛世的成立,在这座城市宛如破土而出的竹子,太过拔尖,成长速度也太过迅猛。城东城南两片地已经被收了,可是城西和城北那边还不尽人意。

  风、杨两家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会惊动他们。

  再来一点,风家和蔚家在数年之前还有所交情。赵娴可是风家祖父所收的义女,风国华的妻子,也就是风家祖母,当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可惜姐姐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只有妹妹活了下来。基于如此原因,便认了赵娴为干女儿。

  赵娴虽不是亲生的,可是生得风家二老喜爱。

  后来,赵娴也长大了。

  当时的蔚、风两家关系只是表面交好,也还不算走得近。只是风家是政治重要,而蔚家也是春城金融第一家,两家都是豪门,免不了要来往。这么一来一去,便有了联姻的想法。

  只是蔚家祖父蔚光兆看中的儿媳妇,并不是风家的小姐风琳,而是义女的赵娴。

  赵娴并非是孤儿,她的生父是风家祖父拜把子的兄弟,亦是军人家庭,出生入死的好战友,正直的军籍人家。双胞胎的姐姐夭折那一年,恰巧这对夫妻也生了个女儿。风家祖母瞧着小女孩机灵可爱,心念一动,就有了主意。

  赵父一听如此,更是高兴,想着能够亲上加亲,便一口允了。

  赵娴自小在风家生活,又在风祖母身边长大,和风家小姐同出同入,又受了同样的高等教育,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极具大家风范。再加上赵母本就是温良人家的女儿,更是温润贤惠,书香门第,赵父又是军人,甚有规矩,对赵娴管教甚严。

  若是别人不问,真当她们是两姐妹,如花似玉。

  赵娴在成年之后,亲生父母相继去世,她的婚姻也就全由风家做主了。

  赵娴作为联姻对象,要嫁入蔚家,这也是喜事一桩。

  赵父赵母走之前,就将女儿的婚事寄托给他们,全由他们作主。风家二老一向待赵娴视若己出,瞧着蔚雄谦年轻有为,也是一表人才。蔚光兆又十分喜爱赵娴,夸赞赵娴温良聪慧,难能可贵的儿媳妇人选。

  经过一番时间的相处,两家达成共识一拍即合。

  如此一来,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赵娴风光大嫁,浩浩荡荡地入了蔚家成了少夫人。

  由于是被安排的婚事,虽然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可是蔚雄谦对赵娴也不坏,却也难免生疏。直到蔚雄谦当权,先后将两房太太接入蔚家,赵娴不曾有过半句怨言,更是安然接纳。

  这一对夫妻,实则已是相敬如宾。

  联姻一成,两家也更加熟络了。

  可惜好景不长,风国华不再当家,其子风季礼掌事后,两家关系搞得不再和睦。直到数年前,风季礼突发意外死亡,风家的大权也落在了女婿高岩手上,这来往就更加少了,关系淡薄如水。

  蔚家败了,风家到底会不会出手相助,这还是个没准的事儿。

  不到最后时刻,不会揭晓。

  “真假未定。”秦臻冷漠开口补充了一句。

  凌蓉凝了一双美眸,蹙起秀眉道,“王秘书,带我去那座园子。”

  一行人由医院转而前往了瑾园。

  这是众人第一次进入这座百年老宅,只觉得扑鼻而来的花香,即便是在冬日里,都有那样浓郁的香味。只是一路朝着蔷薇苑而去,却也感觉到庭院森森,有种无法言语的阴气环绕,许是太过寂静了。

  斑驳的苑落,一行人进了屋上楼。

  楼道里有几名家丁看守着。

  瞧见来人,自觉地让出道来。

  而那间屋子里,房门彻底敞开。

  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可能是没有拉开窗帘的缘故。窗帘是暗红色的,而外边的阳光是金色,窗户半开,风徐徐吹拂而来,阳光就在这个间隙落下一道一道光晕,交错着木质地板,恍惚的光影。

  卧房的门口,众人果然瞧见了蜷缩在大床一角的那道身影。

  蔚海蓝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双手环着自己,将头埋在深处。不去理睬周遭的一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衣服,还沾着他的鲜血,因为干涸而变成了墨红色,一眼看去,狼狈而可怕,头发掩了她的小脸,众人瞧不清她。

  康丽在后边应道,“夫人从昨晚上起,就一直这样,她没有说过话。”

  凌蓉走了进去,望着那抹身影喊道,“蔚海蓝!”

  半晌,她才慢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喃喃一句,“人是我杀的。”

  凌蓉作势就要上前,反被人拦住。

  秦臻提醒道,“不要走太近。”

  毕竟她是拿刀伤了人,还具有攻击力,没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蓉姐,你就站在这儿行了。”聂文诚亦是叮咛。

  凌蓉却不为所惧,道了一声“没事”,迈开脚步就往里边走。身后的两个男人赶紧加快步伐,不着痕迹地护在她左右两侧,两双眼睛紧盯着蜷缩的人儿,防备凝眸,怕她会突然有什么动作。

  凌蓉走到床畔,开口质问,“你为什么要拿刀捅人!”

  她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听见。

  凌蓉默了这么一瞬,再次喊她的名字,“蔚海蓝!”

  蔚海蓝像是木偶,死气沉沉,任她如何,她也是无动于衷,依旧是那一句,“人是我杀的,你们报警吧。”

  王珊在一旁瞧得担忧,只怕会无法挽回,轻声说道,“凌董,外边说话吧,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只好又退回到外边的屋子。

  王珊这才说道,“可能是因为夫人的母亲去了,所以她才一时接受不了。夫人的母亲叫赵娴,她前天突然服毒自杀了。临死之前,有目击者证实,雷先生曾经和她见过面。而且还指证,赵娴给雷先生下跪了。估计是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所以……”

  凌蓉很是冷静客观,听完这些话以后,心情虽然沉重,可也忍不住愤怒,她是护着雷绍衡的,轻声反问,“她的母亲死了,难道就要把罪名怪罪到雷的头上?难不成这毒药还是雷逼着她喝下去的?”

  “王秘书,出事当天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再和我说一遍。”凌蓉问道。

  王珊便将那日前后又是详细陈述。

  凌蓉默默听完,一向温婉的她,显现出前有未有的冷凝气焰,“她这么处心积虑打电话给雷,还说要做饭给他吃,所有的一切都是预谋!她根本就是算计好了,就等着要捅他一刀!你们怎么还让她留在园子里住着?她是凶手!她这是蓄意谋杀!应该马上送她去警察局!”

  秦臻和聂文诚两人沉默不语。

  王珊道,“可是雷先生说,不许报警。”

  凌蓉根本就不信,执着问道,“雷现在还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边,昏迷不醒,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送去医院之前,雷先生说的。”

  “王秘书,你真的听清楚了?”凌蓉眼眸一紧,女声更加冷了。

  王珊着实一愣,因为她不敢确信,自己当时到底听清楚了没有。现场实在是太过混乱,而且雷绍衡失血过多,声音也很轻很虚,她只是隐约地听到他这么说。现在被凌蓉这么一问,她自己也不敢保证,雷绍衡究竟是说了还是没说。

  凌蓉见她迟疑不作回答,断然说道,“你一定是听错了!还不快去报警!”

  “这……”王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望向周遭。

  秦臻依旧是冷着一张酷脸。

  聂文诚思忖了下,开口说道,“蓉姐,要不等大哥醒了再说。”

  “她自己也承认她是杀人凶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凌蓉斩钉截铁地说道,“谁会被一个人捅了以后,还傻傻地说不许报警?除非他是疯了!王秘书一定是听错了!雷虽然脱离了危险,可是他被捅了是事实!蔚海蓝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雷的事,我说了算,一切我担着!”末了,凌蓉如此说道。

  基于凌蓉和雷绍衡之间的关系,再加上雷绍衡平日里对凌蓉的百分百信任,聂文诚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想着就算是报了警,也还要漫长的审问过程,一时半会儿更是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行,那就报警吧!”秦臻终于开口定局。

  “王秘书!”凌蓉喝道。

  王珊有些慌乱,见三人都是一个意思,她只好报警。

  警察接到电话后,来的很快。

  几个警员询问了事宜,立刻就来押送蔚海蓝。

  蔚海蓝被抓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起初是茫然无神的,惶恐地抬起头来,目光一对上那几名警员。

  警员道,“现在要带你去警局,你跟我们走。”

  蔚海蓝奇迹似地没有反抗,甚至还很听从温顺,仿佛拿刀捅人的凶手根本就不是她,她默默地点了头。

  警员作势就要给她带上手铐。

  秦臻喝道,“不必带了,她也逃不了。”

  带头的警长自然是认识这屋子里的几人,那可都是春城的大人物,一个是盛世的董事,一个是万京的秦爷。警长不禁有些奇怪,这个女人捅的可是雷大律师,他们怎么还护着她呢。不过还是要卖些面子,毕竟是不好得罪。

  “是是是。”警长比了个手势,让警员不要动手铐了。

  “还有,这事儿先压着,不许对外透风。”

  “这个放心,我知道。”

  蔚海蓝就这么被两名警员押着走出屋子,她满身是血,脸颊还有干涸的血迹,让她看上去那样森然。她步履阑珊,任由警员带着她踱出。黑发凌乱地贴着小脸,她低着头,口中却还在念着那一句。

  她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所能说的话语只剩这么一句。

  仅有这么一句,不断地重复。

  众人默然地瞧着她被警员带走。

  经过王珊身边的时候,王珊心中焦虑,实在是忍不住,急忙忙喊了一声,“夫人!”

  蔚海蓝恍若未闻,依旧是低着头。

  王珊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雷先生没有死,他没有死。”

  蔚海蓝空无的目光有了一丝光芒,飞快地闪烁而过,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荒寞,她干涩的唇瓣微微一动,眉宇轻蹙,那声音随着步伐渐渐远去,像是梦魇久久不散。

  蔚海蓝被押送离开后,警员们又由人带至厨房封锁察看案发现场。

  相关人员正在收集证据,并且逐一作笔录询问。

  昨日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下人们谁也不敢去清理厨房,所以厨房还保有之前的鲜血淋漓。

  秦臻冷冷地扫了一眼,不为所动,似乎对于这样的血腥画面习以为常。

  聂文诚同样冷然,低声叮咛,“蓉姐,里面太乱,你还是别进去了。”

  “我就在门口看看。”凌蓉顿时蹙起眉头,轻声回道。

  她侧身挤到了门口,放眼望去,只见厨房那边全都是干涸的鲜血,一阵反胃恶心,急忙伸手捂住了嘴。一想到这些血全是属于雷绍衡的,这让她更是触目惊心,无法像平时那样处之淡然了。

  “这花是哪儿来的?”警员正对着一个下人在问话。

  那人如实说道,“这花是雷先生带回来送给夫人的。”

  凌蓉的目光忽然扫向了桌上的那束红色玫瑰,已经摆放了一夜,颜色也有些褪去,不再那样鲜艳。可是却愈发的妖娆,许是吸收了鲜血的缘故,瞬间扎入她的眼中,让她感到胸口一闷。

  他买了玫瑰花,还要送给她。

  凌蓉沉静地盯着那束玫瑰,仔细一瞧。

  十一朵玫瑰。

  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秦臻瞥见凌蓉脸色苍白,沉声说道,“出去吧。”

  一行人刚走出别墅,远远地瞧见那道纤瘦身影被押进了警车。

  随即,扬长而去。

  警察局可是个复杂的地方,每天不知有多少人进来,又有多少人出去。

  蔚海蓝被押到了审讯室做笔录,面对警员的严谨盘问,她以缓慢的语速逐一回答,精神状态似乎也稳定下来了,只是依旧无神。

  “是你打电话给雷绍衡的?”

  “是。”

  “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让他回来吃饭。”

  “后来呢?”

  “他回来了。”

  “那一刀是你捅的?”

  “是。”

  “你是不是故意安排好的?”

  她一瞬默然,而后才道,“人是我杀的。”

  警方这边取得了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后,立刻给了回执,“嫌犯已经全部招认。”

  这边蔚海蓝被关了进去。

  那边王谨之反被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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