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涩地开口,念他的名字:“严……凉。”
见顾一兮变了脸色,严凉顿时有些慌了,生怕她又误会,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翻你的钱包,医院登记要身份证的。”
他说得急,说完一连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潮红。
顾一兮站起身,倒了杯水给他。
严凉接过杯子,双眼还是停留在顾一兮的手上,因为在黑夜中摸索的缘故,她的手指破了好多口子,虽说不严重,但严凉还是觉得难受。
两人一时无话,室内,只有温暖的阳光缓缓流动。
严凉的突然出现,让顾一兮感动又为难。他们前一刻才画清了界限,本以为往后可以泾渭分明。不料此刻,这个人为了找到她,还把自己弄进了医院。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严凉之前累到虚脱,一觉睡醒,精神已经恢复,他起身道:“我下面还有事情,你是回家,还是继续玩几天?”
顾一兮想再留几日,因为这里是夏语冰喜欢的地方。但是她不想住在剧组,跟组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认清,像她这样一个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的编剧,是不适合留在剧组里的。她所喜欢的,不过是文字创作的那个阶段,至于拍摄的过程,她并不关心。
正准备告诉严凉的时候,顾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妈妈,梁叔叔在找你!”
顾一兮打开门,见顾婴仰头看着她,而梁景衍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顾婴肩膀上,微笑地看着她,道:“来跟你道别的。”
顾一兮反手关上了门,一时有些内疚,她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来看严凉,几乎都忘了梁景衍,他毕竟算是……长辈。顾一兮想到这里,朝梁景衍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的时候,做了个手势。
顾婴立即解释道:“梁叔叔,妈妈的意思是,非常感谢你!”
“我能看懂。”梁景衍揉了揉顾婴的小脑袋,随后又看向顾一兮,道,“我大学的时候学过手语,正常交流没有问题,所以,以后你可以用你习惯的方式跟我说话。”
顾一兮没有纠正他,她其实更习惯于写字。
此时梁景衍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梁邵,对顾一兮说了声抱歉,后退两步接起了电话。
那头,梁邵十分郑重地宣布:“小叔,我决定和顾一兮结婚。”
梁景衍依旧微笑,看着顾一兮沐浴在阳光中的脸,淡淡地问道:“哦,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很喜欢的那个电影《午夜食堂》,竟然是她写的!”梁邵十分高兴地说道,“我调查了一下,片方之所以找顾一兮写这个电影,是因为她做菜一级棒!”
梁景衍的额头几乎要多出两条黑线,他一直记得,梁邵是个吃货。
他低低道:“我会建议大哥,换一个你喜欢的厨师。”
“不光这样啊小叔,就像我爸说的,她除了不会说话,各方面都挺好的。没几个朋友,也不出去玩,正适合娶回去宜室宜家。”
然后你好安安心心继续出去玩你的?梁景衍心底冒出了这句话,但是他没有在顾一兮面前说出来。
梁邵觉得梁景衍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便没有多说,直接下了结语:“为了省得我爸再唠叨,我决定,就她了!”
梁景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冷静了几秒钟,沉声道:“我觉得,恐怕不行。”
梁邵还来不及问为什么,梁景衍就匆匆挂了电话。
顾一兮用手语道:“抱歉,你这么忙,我还麻烦你。”
梁景衍笑问:“你猜猜我最近在忙什么?”
这让顾一兮如何猜得出来?她知道梁家两代以前成名于建筑设计行业,后拓展到了房产、金融。他忙的,无非就是挣钱吧?
梁景衍缓缓说出了三个字:“流觞园。”
顾一兮的心都提了上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梁景衍,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梁景衍道:“完成你爷爷和你父亲的遗愿,也是梁家应做的。这个园子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困难,国家保护土地,但也保护私有财产。流觞园从清末开始建造,但到民国时候才建完,现在也没有被划入历史文物,只是代为管理。你是顾家的后人,只要能拿出房产证明,其余手续和费用的问题,我帮你办妥。”
顾一兮脸色灰败,打手势道:“我就是拿不出证明,当年爷爷有一个……情人,园子的房产证明,一直放在她那里。我父亲回国后去找过她,但她和她的儿女都不肯归还,硬说是属于他们的。”
梁景衍道:“知道东西还在,就会有办法。他们都不是顾家人,这张证明在他们手里就是张废纸,捏着不给,不过是想得些好处。”
顾一兮听他这么一分析,觉得十分有道理,当下轻松了许多。
梁景衍道:“别担心,交给我处理。”怕顾一兮会不安,他补充道,“这一切只是出于我们两家的友谊以及我和你的友谊,与梁邵无关,你不要有任何压力。”
顾一兮再次深表感谢,同时表示,中间的一切费用,都由她来承担。
梁景衍答应。
梁景衍走后,严凉送顾一兮回剧组,但是一到大门口,就听到前方嘈杂的声音。顾一兮无意一瞥,竟然见到了钟珩,再一看,好些组里的人。
救护车上,一个穿着粉色民国服装的人被扶了下来,竟然是时亦欢,她的这副戏中打扮,引得好些人往这边看。
时亦欢被送进去后,走在最后面的钟珩看见了严凉,忙上去解释,道:“严总,意外,绝对是意外!我会处理好的……啊不,我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严凉皱着眉,问:“时亦欢怎么了?”
“组里两伙人打架,她被误伤了,但是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不严重!一定没有她表现得那么严重!”
严凉点点头,正要继续往前走,被顾一兮拉住了。
顾一兮在他袖子上写:“你应该去看看她。”
严凉本想说,这个时候时亦欢需要的是医生,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往回走了两步,见顾一兮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起往前走去。
顾一兮脚上磨破了皮的地方上了药,已经好了很多,但跟不上严凉的脚步。严凉感觉到她脚下有异,停下来,俯下身想要检查。
顾一兮本能地后退一步。
顾婴道:“严叔叔,妈妈脚上起泡了。”
严凉没有再想要检查,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去,但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时亦欢的确伤得不严重,但是下巴上一条浅浅的血印子,把钟珩吓得连连道歉。时亦欢执意要给经纪公司打电话,钟珩努力说服她小事化了,剧组可以私下赔钱。
时亦欢气急,道:“我这张脸是什么价格,你赔得起吗!”
钟珩道:“这不是……没伤着脸吗,那个印子不深,不会留疤的。”
“我是疤痕体质。”时亦欢冷声道,“这张脸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下巴,你去问问严凉,如果我以后不能演戏了,他要怎么赔我!”
严凉正走到门口,听到她这句话,径自推门而入。
时亦欢骤然看到他,明显是吓了一跳,继而一脸委屈地对严凉道:“我受伤了。”
严凉问:“医生怎么说?”
钟珩忙道:“医生说半个月之内,肯定能好,不会留疤!”
时亦欢瞪了他一眼,又转向严凉,道:“万一留疤呢?”
严凉看了她一眼,道:“那就再整一次。”
时亦欢一时愣住,就连顾一兮和钟珩,也怔怔然站在那里。
“晚点我让人来找你,需要多少钱,到时候跟他说。”严凉说完,看向时亦欢,“还有问题吗?”
时亦欢木着脸,但是很快,她就扯出一个笑容,道:“谢谢,严先生。”
一时间,她又恢复成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女演员。
临走时,顾一兮给了时亦欢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你一点都不像她,你永远都不是她。”
时亦欢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写满了震惊。
顾一兮的本意,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时亦欢,你就是你,如果真的喜欢,你应该想办法让他了解真实的你,而不是将所有力气都花在模仿别人身上。
可惜,时亦欢只看出了讽刺。
顾一兮给过她两张纸条,从轻视,到讽刺!
时亦欢气得把纸条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严凉和顾一兮回到宾馆,再次让阿杰订了去美国的机票。
这一次他跟顾一兮解释:“我去做手术,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人脸识别障碍也会消除。”
顾一兮等着听他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但是严凉没有说,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用很轻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手术顺利,如果一切都能得到解决,如果……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那应该……会很好。”
如果我们在一起。
顾一兮觉得,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从他口中说出,怎么就这么好听呢。
但是,也只是如果。
为着这个如果,顾一兮踮起脚尖,在他左脸上轻轻一吻。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了,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骇人的举动?她满脸通红,不等严凉有任何反应,就飞快地转过身,朝楼道跑去,也没有听见严凉那句“等我回来”。
顾一兮不知道严凉的治疗结果是什么,百分之三十的成功之后,他们之间会赤裸裸地直面那无法消除的隔阂。
如果是另外的百分之七十,顾一兮想着,她今后都不愿意和他再见面了。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在一起,顾一兮就忍不住开始害怕,害怕晚上又会做噩梦,害怕梦中的夏语冰会责怪她、怨恨她。
她终究还是克服不了对于他的第一印象和抹不去的印记——夏语冰一生所爱的人,失手杀了夏语冰的人。
她不能因为他想不起来了,就原谅他所犯下的罪行。
惊心动魄的两日过去后,梁景衍和严凉先后离开,顾一兮很快也带着顾婴跟唐一隽告辞。但是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瑞丽镇住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顾一兮又带着顾婴玩了很多地方,从云南一路北上,走了小半个中国。
回到家中,顾婴的暑假已经过去一半,进入了补作业的模式,而顾一兮也接了个新的剧本项目。这次是一个古装剧,资方直接找了顾一兮,中间没有编审,对接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策划,女孩子,名叫赵七七。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顾一兮和顾婴各自忙碌,过得十分充实。
带了顾一兮四年的徐正之十分感慨,一兮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他也少了个得力的帮手。
而这段时间以来最让她头痛的,是和梁家的关系。梁邵一改以前的态度,转而隔三差五给她送花。梁景衍忙于帮她拿回流觞园,在多次接触下,她感觉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这一天纪唯带着顾婴出去玩了,梁景衍来的时候,家中只有顾一兮。
顾一兮给梁景衍泡茶,因为背对着梁景衍,所以看不到对方注意着她的眼神。
“一兮,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过?”
顾一兮将茶杯递给梁景衍,微微错愕地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梁景衍看着她,淡淡一笑,这就是他喜欢顾一兮的地方,心平气和,安于一隅。
“除了工作、赚钱、顾婴,就没有别的了?”
顾一兮喝了一口茶,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摇了摇头。
梁景衍轻轻叹了口气:“一兮,可以不这么辛苦的。”
顾一兮愣在那里,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很快,梁景衍又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冲动,不是一个理性的成年人该做的。
一个哑巴妈妈,未婚,带着六岁稚子,常年深居简出,这很容易引起同情。梁景衍本以为,这是最好的、唯一的解释。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顾一兮不是同情那么简单。
“一兮,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
顾一兮笔下写过很多男女情感之事,但回归到自己,却是从无经验的。可即便无经验,她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梁景衍接下去会说的话。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简约而仓促,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梁景衍看着顾一兮,见她正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右手微微拂过额前的碎发,擦去些微细密的小汗珠。
顾一兮很快摇摇头,指指厨房。
梁景衍立刻明白过来,她想躲去厨房里。
顾一兮喜欢做菜,还做得一手好菜,这点梁景衍知道。眼下她要下厨,明知是为了逃避自己的问题,还是心动不已。
梁景衍想给顾一兮帮忙打下手,但她转眼就关上了厨房的门,把他隔绝在外。很快,几个家常小菜就端上了桌子。
梁景衍看着顾一兮在一旁脱下围裙,将随意扎起来的长发放下来,一时间有些呆愣,觉得今天的阳光怎么就这么恰到好处地照在她脸上。
顾一兮察觉到梁景衍看着她的眼神,想到他之前说的那番话,内心稍有些尴尬。她知道梁景衍是一个很好的人,更明确地说,是一个靠谱的、可以终身依靠的好人。但是,他们并不合适,抛开顾家和梁家的关系不说,梁景衍他,适合更好的。顾一兮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下午顾一兮一个人在房里,考虑再三,还是给梁景衍发了条短信过去:“景衍,很抱歉有些尴尬,但还是要告诉你,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有些难以言说的过去,也有在心里放了很久的人,如果不小心给了你错误的认知,我很抱歉。”
许久,梁景衍回过来短信:“是我太唐突了,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觉得和你们相处的时光非常愉快,不管怎么样,成为朋友应该没问题吧?”
顾一兮看完短信,舒了口气。
紧接着手机又响了,是唐一隽发来的邀请,《故老时光里》经过近四个月的拍摄,杀青了。
杀青宴定在瑞丽镇的剧组,但因为主创人员都回了A城,剧组解散后,众人决定在A城再办一个小型的杀青宴,地点就在龙庭山庄。
顾一兮本不想去,刚要回绝,唐一隽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发来:“一兮,都是自己人,不要拒绝。”
她只好答应。
龙庭山庄是A城数一数二的高端酒店,地处市中心,在占地面积极大的一个花园中,开辟了一片净土。
顾一兮那天正好在和赵七七讨论剧情,两人对对方的想法和创意都十分认同,聊到关键处,顾一兮干脆拉上她一起去龙庭山庄吃晚饭。
赵七七已经结婚,丈夫庄希和严凉在生意上有往来,但这么贸贸然去蹭饭还是有些尴尬。她决定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躲,这和顾一兮的想法又是一样。
两人到达龙庭山庄的时间正好,而让赵七七没想到的是,竟然会遇到熟人。
那人一身休闲装,弯腰拉开车门,笑看着她:“阿七,好久不见。”
赵七七顿时瞪大了眼睛,下车看着眼前的人:“严离,你回国了啊!”
他姓严?顾一兮随后下车,朝严离看一眼后,几乎都不用问就确认了,他应该是严凉的弟弟。他们的五官有些相似,只是严凉的轮廓更冷峻些。
正想着,严离已经朝她伸出手,道:“你好,我是严离,算是赵七七的……青梅竹马。”
“是啊是啊青梅竹马,我警告你这话千万别让庄希听到,不然刮你一层皮!”赵七七冲他挤了挤眼睛,拉过顾一兮就往里走。
严离没有跟上来,赵七七回头一看,见他正和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在门口说话,她边走边低声道:“我们小时候是好朋友,后来很多年不见。他一直在国外,自身人品很好,但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嗯……要远离。”
顾一兮没有多想,前面唐一隽正朝他们走来,笑道:“给你们留了位置,过去坐吧。”
顾一兮一看,见那一桌都是组里的人,主演只来了时亦欢和沈临西,一左一右坐在梁景衍边上。
见她们走近,时亦欢站起身,笑道:“顾编剧坐这儿吧,一说你要来,梁总望眼欲穿的。”
她是玩笑的口气,但在座的或多或少都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顾一兮只是淡淡一笑,拉着赵七七的手,坐在外面的两个空位上。
因为梁景衍在的缘故,时亦欢再怎么讨厌,也不敢给顾一兮难堪,所以这顿饭她吃得很平静。偶尔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时亦欢,甚至感觉她今天心情不错,频频低头看表,眼神中又含着期待,像是约了什么人。
吃过饭,梁景衍应邀先去了楼上的休息厅,他一走,大厅里的气氛更为活跃了些。顾一兮想着要走,但赵七七突然提议:“我们去楼上看看吧,听说有个大赌场。”
顾一兮用眼神询问:你喜欢赌博?
赵七七忙道:“才不是呢!只是看看嘛!”
她说完,已经拉着顾一兮往楼上走去,而就在上楼转弯的那一刹那,她看到时亦欢挽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是许久不见的严凉。
他有意无意地朝这边一瞥,两人的眼神在一瞬间交错而过,顾一兮一步步往上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楼下,严凉收回目光,微微皱着眉,道:“我找你,是为了夏语冰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时亦欢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时亦欢微微怔了怔,收回了手,道:“我不想和你聊别的女人。”她很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在严凉面前,再怎么好的演技,似乎都是徒劳。
严凉的声音沉下来,提醒她:“你们,曾经是朋友。”
时亦欢脸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她灰败着脸,道:“那又怎样?”
严凉道:“夏语冰为人孤僻,很少与人来往,这么多年,我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找不到。直到上个月,我在一兮的钱包里看到了一张和你长相极为相似的照片。”
“什么叫和我极像?”时亦欢强笑道,“她帮顾婴收藏张照片,不也很正常?”
严凉盯着时亦欢的脸,道:“如果不是我去做了手术,或许到现在还没有想到,你的脸,是照着夏语冰的样子做的。”
时亦欢震惊地看着严凉,她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头一次,在他面前想把这张脸藏起来。她看着严凉,颤着声问道:“你,想起来了?”
严凉没有回答她,沉默几秒钟后,转过身,往二楼走去。
顾一兮看着眼前的纸牌,心中直颤。
刚才她和赵七七上来,就看见严离和他的朋友们在这儿玩德州扑克。她们看了看赌场的布置就打算要走,却被两个染着白色头发的男生拦住了,其中一个问道:“一起玩?”
她们刚要拒绝,严离已经先一步发话:“阿七,带着你朋友走。”
顾一兮顿时明白,情况不太对劲。
白发男生回头看了严离一眼,故作夸张地笑起来:“你们都输得负债累累了,还管我找谁玩?”
顾一兮看了看双方桌上的筹码,微微皱眉,严离他们确实输惨了。对方那几个人一看就是纨绔子弟,分明年纪都不到二十,却一个个嚣张跋扈,明显就是叛逆期的少年。顾一兮心想,这个地方,不该由她们来出头。
对方看出她们的犹豫,讥讽道:“我就说严离这种私生子,能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朋友!”和他一起来的人纷纷讥笑。
顾一兮感觉到赵七七情绪不对,正要拉她走,赵七七却已经发话了:“跟你们玩!就一局,要是你们输了,刚才赢的所有钱都还给他们,还要认错!”她怒视着那个看上去比自己小很多却趾高气扬的男生,咬着字道,“跪下认错!”
严离一敲桌子,怒道:“赵七七,你回去!不然我给庄希打电话!”
赵七七已经往赌桌走过去,把手机往严离那边一扔,道:“打吧,万一输了他还能给我埋单。”
白发的男生大笑起来:“你是庄希的媳妇儿?哈哈哈,有意思!我是钟青,跟庄希打过球。”
赵七七没理会他套近乎,在顾一兮面前伸出手:“一兮,我这根手指被人切断过。”
周围一片吸气声,随后是静默。顾一兮看着那根明显是后来接上的小指,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蹿了上来。
赵七七道:“当时救我的,一个是我现在的丈夫,还有一个是严离。”
所以,她不能任由别人欺负他。
顾一兮顿时没有了阻止她的勇气。
钟青一时间也明白了赵七七是个不好惹的,在旁边说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接下来说我的条件,如果你们输了,钱我不要,但是,”他一手指向顾一兮,道,“让她给我吹箫。”
周遭一片起哄声。
顾一兮知道,A城只有一个钟家,两兄弟从小在国外长大,思想非常开放。但是这种程度的侮辱,还是让顾一兮……气愤极了。她看着满桌的筹码,气得眼睛都红了。
赵七七一手紧紧捏起了拳头,而严离和他的朋友们也已经准备好动手,但在所有人都还没有真正爆发的这一刻,赌场门口,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顾一兮几乎忘记了,初见严凉的那一刻,她其实很怕他,觉得这个人周遭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但是在之后的相处中,严凉收起了身上那种令她望而生畏的气焰,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是温和的。
此刻,顾一兮看着站在赌场门口的严凉,觉得那瘆人的戾气又回来了。他穿着件黑色衬衫,几乎遮起了后方耀眼的灯光。
但是这一次顾一兮竟不觉得害怕了,他向她一步步走来,面目轮廓一点点清晰,虽然没有表情的脸昭示着盛怒,但顾一兮一点都不怕。因为,他是要保护她。
严凉走至顾一兮身边,略停了停,却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将目光转至钟青,冷声道:“我跟你赌。”
钟青听说过严凉这个人,曾几何时,严家在A城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虽说这些年转而从商,但听长辈说,他们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并未减弱。他知道今天主要是他和梁景衍的场子,敢在这里耍威风,也不过是料定,严凉一定很讨厌严离这个私生子。有传言说,严凉的生母,是被严离的母亲害死的。
当钟青听到严离低低喊出一声“大哥”的时候,几乎吓傻了,他讨好地笑笑,道:“严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严凉没有理他,看了旁边的荷官一眼,道:“所有筹码,摆上。”
钟青看着严凉的表情,紧张道:“严大哥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们的父亲都是朋友,今天是我不对,我给严离道歉,道……”
显然,他还是没有看出来严凉这么生气的根本原因。
荷官已经照做,赌桌上,一时间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筹码。这些平日里让钟青喜欢的小玩意儿,此刻却成了摆在他面前的利刃。
严凉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顾一兮身上:“你说,怎么赌。”
顾一兮知道他想给她出气,但眼下这样的情况让她手足无措,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见顾一兮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严凉淡淡道:“那就最简单的,比大小好了。零到九,数字大的赢。”
荷官将牌整理出来,全部背面朝上,放在桌上。
严凉走上前,一手按在桌上:“你先来。”
钟青愣了几秒,顿时脚都软了,这一局如果输了,钟家就是倾家荡产也不够赔的。他看严凉一脸不容置疑的样子,心都凉了,颤着声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严大哥您大人有大量,我要是输了,回去非得被我爸打死!”
严凉露出一丝不解:“你也可能会赢。”
钟青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我不敢赢,我认输!”
严凉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手臂一热,他转过头,见顾一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她抿着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严凉明白,顾一兮是要让他放过他们。
他一手覆盖上她的手背,道:“严离,你带她们先走。”
顾一兮微微不悦,事情与她有关,他却让她先走。钟青虽然出言不逊,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不希望严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严离已经走上来,对赵七七道:“先走吧。”
顾一兮还不放手,这举动引得旁人暗暗吸气,一时不明所以。但严凉明白顾一兮的意思,轻声道:“小惩大诫。你去外面等我。”
“嫂子,走吧。”严离说着,对赵七七使了个眼色。
顾一兮正想解释,赵七七已经拉着她往外走:“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啦!”
严凉看着顾一兮他们走出大门,阿杰已经快速将门关上,偌大的赌场里,顿时静得可怕。
钟青不敢直视严凉,只低头看着地面,刚才严离那一声“嫂子”,吓得他浑身一颤:“我……我不该对嫂子说那样的话,我……真该死。”
“不需要你死。”严凉的脚步声想起,钟青看到他的鞋子出现在面前,那声音淡漠而清冷,“你刚才的提议很不错,你们几个,现在就开始吧。”
钟青在惊骇中抬头:“什……什么?”
严凉已经背过身去,若有所思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阿杰走上前,对钟青等人道:“脱吧。”
顾一兮不想等严凉了,一出门,她便避过了赵七七和严离,匆匆往大门口走去。
一到门口,就撞上了个人。对方见着顾一兮,眼神一亮,道:“顾老师,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顾一兮盯着他的脸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剧组的道具师。
道具师将一个戒盒递给顾一兮,道:“有个演员演完戏忘记把这个还给我们了,杀青的时候财务老师为这个生了好大的气,我专门让人去拿回来了。财务老师应该在里头,我不方便进去,您帮我送进去好吗?”
顾一兮正想着如何带他进去,那道具师已经将戒盒塞入她手中,笑道:“谢谢顾老师!”
顾一兮看了看戒盒,只好又往回走去,没走两步,手机就响了。
平日极少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拿起手机一看,是严凉。
顾一兮过了很久才接电话,严凉原本有些生气,但是他拿着手机,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顿时又觉得心头一暖,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下来:“一兮,你在哪儿?”
他继而想起,给她打电话问行踪真是一件傻事情,不由得轻笑道:“在原地等我。”
顾一兮收起手机,犹豫了一下,将戒盒一起放进包里,随后快步离开。
到了龙庭山庄的大门口,侍者给她叫了一辆出租车。顾一兮坐上车,舒了口气,不料一只手拉住了即将要关上的车门。
顾一兮抬起头,就看到了微带着怒意的严凉。
“下车。”
顾一兮无视他的话,在纸条上写了地址,正欲递给司机,却被严凉一手夺走。
顾一兮气得去推他的手,反被严凉抓住。他俯下身,一把抱起她,将她从出租车上抱了下来。
司机和一旁的侍者都傻了眼,但眼看着严凉抱着又踢又打的顾一兮往停车场走去,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严凉将顾一兮扛在身上,顾一兮反抗无效,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下去。严凉脚下一顿,但并未说什么,只是停了这么一下,就继续往前走去。
顾一兮知道自己再怎么反抗也没有用,颓然安静了下来。她趴在严凉的肩头,鼻尖很快萦绕上了他的气味,这味道让她觉得心慌,难受极了。
到了停车场,严凉将顾一兮放进后座,自己跟着坐了进去。顾一兮看着他沉默的脸,吓得两脚一缩,双手抱着蜷曲的腿,缩在一旁。
她这举动倒是把严凉逗笑了,道:“你怕我在这儿把你办了?”
顾一兮又往后躲了躲,只可惜车后座一共就这么大,她躲无可躲。
她倒不是怕严凉会对她做什么,这个人一直还算客气,只是今日喜怒不定的,她不想离他太近。
严凉规规矩矩地在位置上坐着,两人中间隔了一小块地方,他指一指,道:“坐过来。”
顾一兮摇了摇头,十分固执地缩在后面。
“别让我说第二遍。”严凉说着往那边靠。
顾一兮忙做了个停止的动作,见严凉当真不动了,她想了想,慢慢放下手脚,往中间挪了些。
严凉看着身旁坐着的顾一兮,她微微缩起肩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他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刚才的怒气一下子全没了,柔着声问道:“为什么躲我?”说着,一手握住了顾一兮捏起的小拳头。
顾一兮下意识挣脱,飞快地在他手上写了一句话:“你的病治好了?”
严凉回道:“算是吧,能想起很多事了,包括,夏语冰。”他再度握住顾一兮的手,这回,不容她挣脱,“我和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要想知道,回头我慢慢告诉你。现在,顾一兮,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刚才不等我?”
顾一兮看着他的眼睛,黑暗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被他握住的手,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拿出那只戒盒,递到了严凉面前。
严凉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他打开戒盒,看着里面那枚光华璀璨的复古戒指,握着顾一兮的手慢慢收紧:“梁家给的?你收下了?”
顾一兮点了点头,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
而严凉接下来的做法让她大为震惊,他摇下车窗,将戒指从窗口扔了出去,字字清晰道:“顾一兮,我真的很好奇,梁邵那种人,你看得上?如果是梁景衍,梁家能同意?”
他的话刚说完,外面传来手电筒的光照,有人说道:“那边好像有声音,要不要过去看看?”
紧接着梁景衍的声音传来:“一兮,你在这儿吗?严总,有什么事大家好好说,你这样把人带走是什么意思?”
他话中带着微微的怒意,刚才听门口的保安说严凉把顾一兮强行抱走,他立刻就带人找来了。
严凉放开顾一兮,迅速下车,坐到了驾驶座上,发动汽车。
“梁先生,在那儿!”
“拦下他!”
众人追上来,但是严凉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已经瞬间提速,将所有人都甩在后面。
梁景衍立马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尾随上去。
原本没有什么大事,但两人就像是非要互相较劲一样,一个试图甩掉后面的车,一个努力追赶前面的车。
严凉一会儿加速一会儿转弯,顾一兮抱着前座的靠背,左摇右晃的,怎么也坐不稳。
好在是半夜,路上车少,几个急转弯后,顾一兮看到后方梁景衍的车不见了。但是严凉的车速丝毫不见放缓,顾一兮急了,轻轻碰了碰严凉的手臂,示意他停下。
严凉看了后视镜一眼,神色凝重,他沉声道:“还有车跟着,不止一辆。”
顾一兮朝后看去,果然,后面那辆黑色的车,似乎之前就看到过。就在这时,斜方的路口又出现一辆车,顾一兮记得,刚才的某个转弯口,她也见过这个车牌。
“一兮,弯下腰,躲到座椅下面。”严凉的声音透着一丝紧张,将自己的手机给了顾一兮,道,“这些不是梁景衍的人,马上给严离打电话。”
顾一兮心中明了,怕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她迅速划开通讯录,找到严离的名字就拨了过去,开启公放模式。
铃声才刚响起,严离就接了起来:“大哥,你在哪儿呢?”
严凉快速道:“我们被李松鹤跟踪了,对方至少四辆车,现在在新安路建国路的路口,像是要把我逼往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海边!”严离大叫一声,“我马上过来,大哥你小心!”
简短的一个电话挂了之后,顾一兮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她满脑子想着,海边……又是海边,六年前,就是在海边出的事。
似是感觉到顾一兮的恐惧,严凉的声音格外温柔:“别怕,没事的。”
就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顾一兮看到了前方隐隐约约的海面,也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响起了枪声。
不是一把,是好几把枪连续的射击!
“蹲下!”严凉将油门踩到底,“他们敢这样开枪,一定是发现严离跟来了,别怕!”
顾一兮听不了枪声,也对这样的场面充满了恐惧,一时间,曾经那些可怕的回忆又尽数涌来。她蜷缩在后座底下,双手捂着耳朵,眼睛里全是泪水。
“一兮,别怕,躲起来。”
“抓紧座位,护住头部!”
严凉的声音和夏语冰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嘘,别说话。”
“一兮,千万不能说话啊……”
严凉听到后座传来哭声,像是沉重的一击,打在他的心尖上。
他脚下一松,车速顿时放缓。就在这一瞬间,砰的一声,车轮中弹,车子急速调转了方向。
严凉猛地踩下刹车,险要地停下了车。
后座底下,顾一兮的头撞在椅子上,疼痛让她骤然清醒了些,抬起头,正对上严凉往后看她的眼睛。
严凉听到刚才她撞到头的那一声响,看她捂着脑袋满脸泪痕的样子,心上钝痛,他用极快的语速说道:“一兮你乖,不要怕,就这样蹲着别动,我下车应付他们。他们不知道车上有人,你是安全的,听话啊,一定不要动,等到严离来找你。”
他很想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一下,但是他不能,万一被后面的人发现,顾一兮就会有危险。一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她在一起,一想到从来都没有亲吻过她,严凉心中冒出的最后一个念想是,太遗憾了。
他最后看了顾一兮一眼,将她的眼耳口鼻深深印入心底,不等顾一兮有什么反应,他已经迅速推开了车门。
顾一兮的心一沉,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
严凉下了车,看着十几米远的地方停着五辆车型低调的宝马。
为首的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低低说道:“严凉,好久不见。”
严凉十分镇定地看着他,甚至露出一丝笑意:“李松鹤,我等了六年,你终于又出现了。”
那名叫李松鹤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起来,道:“六年前你命大没死成,害我每天日思夜想的,这不,还是得把心愿了了。”
严凉淡淡道:“命在这儿,你要就拿去。但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当年指使你杀我的,是刘梓心?”
李松鹤抬起枪,道:“你没必要知道。”
严凉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已然明白:“谢谢。”
李松鹤冷哼一声:“知道了又怎么样,还真盼着她的儿子能过来救你?可惜,那傻小子来晚了!”
话音刚落,后方十几辆车子包抄而来。
李松鹤眯起眼睛,对准严凉,扣动了扳机。
严凉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只想着躲过李松鹤这一枪,好歹可以拖延些时间。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听到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
随着严凉的这一句大喊,李松鹤的子弹打了出来,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一个柔软的身体猛地撞入了他怀里。
严凉慌乱之中调转了角度,抱着顾一兮朝后摔去,几个猛烈的翻滚之后,带着她躲到了车后,随即将她紧紧抱住:“一兮!”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枪声。
严凉感到手上一阵温热,抬手一看,是鲜红的血液,从顾一兮的背部流下:“一兮,一兮!”
她艰涩地开口,念他的名字:“严……凉。”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疼痛,她的嗓音干燥而低沉,带着厚厚的沙哑。
严凉一时间手忙脚乱:“在,我在,没事的,别怕!”
她抓着严凉的衣袖,努力咬着字:“六年前……就该……这么做了,对……对不起。”
“一兮,醒醒!一兮!”
耳中的枪声终于逐渐减弱,那种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痛楚也不见了,顾一兮觉得无比轻松。
她只想睡觉,睡一个长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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