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香高考的前一天，晚妮特意赶到了县城，她亲手给半香做了一身新衣裳，催促着半香换上，看着女儿身穿新衣，一副娇艳俏丽的模样，晚妮抱着她，忍不住泪水横流。

　　手捧着两张准考证，晚妮疑惑了。春生笑着给她解释：“考生人数太多，先按地区组织初试，然后再进行正式考试。你看，这不是写着呢吗？”

　　这下晚妮看明白了，初试的准考证没有贴照片，只是手写的考点地址、考场编号和姓名、编号，正式考试用的，则比较正规，不但又照片，还盖有骑缝章子。

　　春生扶着女儿的肩膀，眼神中充满鼓励：“半香，我的好闺女，放下一切杂念，走进考场，我和你妈妈等着你！”

　　半香重重地点点头，晚妮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她看着半香说：“真的一个人能行？真的不需要妈妈陪吗？”

　　“妈，您就放心吧，我能行！”“好，我闺女能行，能行，一定能行！”春生一把拽住晚妮的手，打趣地说：“为了缓解你的紧张情绪，我请你看电影，可好？”

　　晚妮一巴掌打掉了春生的手，嗔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春生一本正经地说：“开玩笑？！我没有开玩笑，真的，就在今晚，我陪你看电影！”

　　半香把晚妮推到春生面前，笑着说：“对，不开玩笑，妈，你就和爸放松放松，去看一场电影吧。你这么盯着我，我才紧张哩。”

　　晚妮万万没想到，一场电影而已，春生竟然这么重视。他刮了胡子，换了一身中山装，甚至脚上唯一的一双皮鞋都擦得明光锃亮。

　　晚妮看着自己的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春生，你这一打扮跟新郎官一样，俺，俺可不敢跟你出门。”

　　春生朝着半香使了一个眼色，半香钻进屋里，拿出一条裙子，举在晚妮的面前，抿着嘴笑了。

　　晚妮看了一眼，赶紧摇头：“这衣裳哪是我这个岁数穿的，这要是走在大街上，不被人骂老不正经才怪！”

　　半香搂着晚妮撒娇地说：“哎呀，妈！人家县城里的女人都这么穿，没人笑话你。再说，你看我爸，穿的那么精神，你不换上，也不般配呀！”

　　说完，也不等晚妮同意就给她拉进屋里，帮着换上了裙子。晚妮看着镜子里那个苗条，纤细的身影，呆住了：这是我吗？她从来不知道一件衣服会带给自己这么大的变化！

　　晚妮和春生肩并肩走在路上，微风吹拂着晚妮微微发烫的脸颊，她可没有春生那么镇定自若，仿佛觉得整条街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春生拉着晚妮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里。晚妮大窘，一边环顾四周，一边使劲挣脱：“你干什么？小心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光明正大，怎么了？”春生一句话，到让晚妮哑口无言了。

　　春生凝视着晚妮，这么多年，这个善良、贤惠、坚强的女人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不离不弃。今天，他要敞开心扉，正式向晚妮求婚！

　　灯光摇曳，树影婆娑，微风习习，晚妮享受着美好的夜色，没看到春生已经停下了脚步。

　　“晚妮，嫁给我吧！”春生从后面一把抱住晚妮，深情地在她耳边低语。

　　晚妮的脸“腾”的一红，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半辈子了，能够嫁给春生，也是她一辈子的心愿！她慢慢转过身，看着春生，点点头，又点点头。

　　春生看到晚妮答应了，像个毛头后生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刚想张嘴喊，就被晚妮一把捂住嘴：“哎呦，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张狂，亏你还是校长，看不让人笑话！”

　　春生拿起晚妮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凝视着晚妮说：“校长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校长不允许谈恋爱？”“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不过这大街上，你得注意形象！”

　　“好，依你，注意形象！”春生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转头问道：“不过，我把婚期定到咱半香高考成绩下来那一天，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晚妮何尝不想有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呢！在孩子的高考放榜之日举办婚礼，这是双喜临门，也只有春生才能想到这个好主意！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半香能在上大学之前，看着爸爸妈妈走进婚姻的殿堂，真的特别高兴。

　　只有她知道，妈妈有多少次望着远方，眼含热泪；又有多少次，翘首期盼，看到父亲那一刹那的惊喜、爱恋、娇羞和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美好！

　　晚妮出门的时候太急，她的身份证放在家里了。春生一边布置新房，一边说：“不要紧，咱们呀，先举办婚礼，再领证！”

　　晚妮看了他一眼：“你这可是违规了！”“哈哈哈，我赵春生一辈子循规蹈矩，这次就违规一回也无妨！”

　　半香拿着郑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喜笑颜开地跨进大门，却看见布置一新的房子里，没有父母的身影。她很是奇怪，这特殊的日子母亲去了哪里？

　　晚妮坐在一辆破旧的城乡公交车上，眼神迷离。

　　今天，她应该穿着新衣服，戴着大红花，和赵春生完成他们等待多年的一桩夙愿。

　　可是，春生哥，原谅我当了逃兵！

　　当在县医院的医生口中，听到自己得了子宫癌，并且是晚期的时候，晚妮觉得天都要塌了。

　　本来，去婚前检查身体，春生的意思是随便做一下就好，可晚妮这段时间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借故躲开春生，独自一人做了一个全面检查。

　　不检查还好，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晚妮。老天究竟是有多么不公平！好不容易盼来的好日子，就因为一张薄薄的诊断书，就这么给毁了！

　　晚妮万念俱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县城，又是如何搭乘着汽车，往家走的。

　　她就想赶紧离开县城，离开春生，离开昨天还让她幸福的睡不着觉的一切！

　　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履越来越沉重。晚妮身上的力气几乎被抽空了，她嗓子干哑，望见村口的那棵老柳树，憋了一早上的泪水才夺目而出。

　　或许，我就是这个命了！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原以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料，老天居然还是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如果前生注定我和春生不能相携相伴，那么，我认命了！

　　晚妮坐在柳树下面，眯着眼睛望着来时的路，这人啊，一辈子的日子，比这柳树的树叶都稠，不知道哪天能碰到什么样的事情！

　　暮色四合，晚霞笼罩着小山村，缕缕炊烟从各家的屋顶袅袅升起，被风抚弄着，渐渐地淡了，散了。

　　空气中，飘散而来的各家饭菜的味道，盘桓在晚妮的身边。爹娘呼喊孩子回家的声音，在街头巷尾此起彼伏地传过来，悠扬顿挫。

　　你看看，这尘世间，多美啊！晚妮贪婪地呼吸着身边的空气，闭着眼睛聆听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来没有想到，这些平凡日子的些微小事，如今都可以如此触动人心！

　　晚妮伸伸坐麻了的腿，慢慢地往家挪。街面上的老井、石磨、牌坊••••••一切的一切，都让晚妮倍觉亲切。

　　唉！看一眼少一眼了，真的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才会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感觉！

　　一天没吃没喝，晚妮一点儿没有饥饿感。她在赵家的院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这个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她都没有真正完完整整地端详过。

　　夜里，晚妮看着床前悬挂的皮影戏，喃喃自语：我的皮影子，你们是师父交给我的，看来，我要带着你们去见师父喽！

　　泪眼朦胧中，晚妮又想起师父的嘱托：一定要把他们发扬光大！可是，师父，我可能无法完成您的托付了，九泉之下，咱们师徒见面，您不会责怪我吧？！

　　突然，晚妮坐起身来，拿起一个个皮影子细细端详，这么好的宝贝，就这样随我掩埋在黄土之下，真的太可惜了！

　　医生不是说，我还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吗？那好，我就像师父这样，利用生前的分分秒秒带徒弟，传授技艺！

　　想到这里，晚妮找出纸笔，写下了一则收徒启事，她一口气写了十多张，想要把它们张贴到四邻八乡，只有更多的人传扬这门技艺，才能发扬广大。

　　夜半的时候，门被重重地推开。晚妮坐在屋里没动，她知道一定是春生带着半香回来了。

　　春生冲进屋子，一眼看见坐在皮影中间的晚妮，脸上立马露出喜色，可一转眼，脸色就变得特别难看。

　　“妈妈，你怎么不吭不哈就回家了？你知不知道，我和爸在县城里找你都找疯了！”半香拉着母亲的手，就开始埋怨。

　　晚妮回身给女儿梳理了一下头发，温柔地说：“半香，对不起，妈妈不该让你着急。”

　　“妈，你到底咋啦？”晚妮抬眼看了看一直隐忍着没有说话的春生，慢慢地说：“这婚不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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