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那天中午,赵家的门被敲响了,晚妮打开门,看到包裹的严严实实,嘴里吐着哈气的铁成站在门口。
“铁成哥,你咋来了?”铁成把自行车掉了一个头,率先骑在车上,对晚妮说:“快,快走!”“究竟有啥事啊?这么急。”晚妮一头雾水地问道。
“春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晚妮一听,二话不说,赶紧跳上车,铁成蹬上车子,飞驰而去。两个人赶到劳教农场的时候,邱队长恰巧走了出来,后面有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晚妮急忙冲了上去。
春生双眼紧闭,嘴唇干得都起了皮,裂着口子,身体干瘦,脸色更是极差。铁成抬眼望着邱队长,邱队长明白他想知道什么,张嘴说:“两天没吃饭了,说是胃疼,疼的站都站不起来。”
晚妮焦急地看看春生,转头急切地问:“人都这样了,还能再参加劳动改造吗?”铁成没有说话,用眼神询问邱队长。
邱队长看了一眼晚妮,对铁成说:“你们先去写个申请,把他带回家治病吧,不过,人不能乱跑,要随叫随到啊!”“中中中!一定随叫随到!”铁成听他这么一说,赶紧点头,满脸堆笑给邱队长递了一根烟。
邱队长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团烟雾,烟雾后面听到他的声音:“我给你们找辆车吧,你这老二八,可驮不动三个人!”
铁成亲自把春生背回家里,放在床上。柳氏看着儿子回来了,又惊又喜。可一看到儿子的状态,又不由得担心起来。她眼看着儿子,心里却慌了起来。
晚妮把村医找了过来,给春生做了检查,村医说如果要确定病情,还是去县里。春生虚弱地摆摆手:“不,不用了。我在家养几天就好了。”
晚妮抹着眼泪说:“我和你不知道是什么缘分,每次见到你,都是病病歪歪的。”春生拉着晚妮的手,费力地挤出一个微笑:“你是我的福星啊,也是我的神医,每次在你这里我的病就好了。”
春生在家的日子,铁成也几次登门。他们俩推心置腹地说出各自的心声和想法,得到了对方的理解和原谅。
看着他们俩像小时候一样,摆着象棋一起厮杀,晚妮在心里感叹:原本亲如兄弟的两个人,就是因为误会而疏远,他们没有永远的仇恨,只是缺乏沟通和理解。
柳氏看着晚妮和春生,感受着他们心意相通的情感,心里对自己之前的横加干涉、无理取闹的种种行为更加的后悔,她在心里默默祝福:但愿你们俩从此在一起,不再经受那些波折。
在晚妮的精心照料之下,春生的身体渐渐好了。铁成跟邱队长打了招呼,所以劳改农场也不再来人,春生度过了一段宁静而温馨的时光。
转眼间,半香初中毕业,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春生了解女儿的实力,鼓励她好好上学,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半香去了一个学期,回家来的时候,却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晚妮给春生使了一个眼色,让他问问女儿究竟在学校有哪里不开心。春生问了半天,才知道学校已经基本停课了。
半香的同学每天忙着抄家、写大字报,根本无法上课。晚妮忧愁地望着半香,对春生说:“这可怎么办?难道让孩子的学业就这么荒废了?”
春生低头想了想,抬起头将半香叫到自己身边:“半香,你自己咋想的?还想不想上学?”“想,我当然想了!爸,我做梦都想上课!”
“好,既然这样,你退学回家!”“啥?不是,爸,我想上学,你怎么还让我退学回家?”半香听父亲这么一说,一下子跳了起来。
“对,你回家来,我当你的老师,我来教你!”春生肯定地说。半香看着父亲还在犹豫,晚妮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半香,你爸说的对,与其在学校荒废时间,不如回家让你爸教你。”
“那,好吧。”半香无奈地答应了,她心里其实还是留恋县中学,不仅是因为在县城的生活,而且还有几位要好的同学。与同学们依依惜别之后,半香落寞地回到了家里。
一个人的学习过程是枯燥、寂寞的,更是孤独难耐的。晚妮看出半香心里的苦闷,时常开导她。半香明白爸爸妈妈的苦心,但是,明白归明白,能不能耐得住寂寞又是另外一回事。
半香常常望着窗外发呆,她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么努力,这么拼命,真的有用吗?真的有前途吗?自己就算学得很好,按现在的形势,还有机会考大学吗?
晚妮和春生懂得半香的苦恼和疑虑,他俩从来不曾给半香施加任何压力,知识不仅仅是为了哪一次的考试准备的,它是一生的储备,知识能给你的,远远不止上大学这么简单。
春生指着窗外的枯枝老树,对半香说:“半香,你看到枝头那一抹绿色了吗?”半香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
晚妮轻轻地把两杯茶放在他们面前,温和地说:“半香,你没有看到绿色,是因为你的心里没有绿色。假如,你的心里充满了希望,那么绿色早就跃上枝头了。”
半香捧着书,愣愣地看着妈妈,这句话不像从妈妈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哪位哲人学者的名人名言,妈妈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办教师,居然口吐如此经典的话,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柳氏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早就没有办法自理。晚妮和春生侍奉床前,尽力陪伴着她。柳氏对晚妮越来越依赖,也越来越信任。她拿出自己私藏的首饰,亲手交到晚妮的手上。
晚妮知道这是老人一辈子的积蓄,她连忙拒绝。可是柳氏执着地让她收下,柳氏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晚妮,最感激的人也是晚妮。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春生能够娶了晚妮,两个人成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春暖花开的时候,晚妮和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柳氏聊天,阳光正好,洒在柳氏的身上、脸上,映照出她一脸的慈祥。晚妮在心里感叹:面由心生,曾经飞扬跋扈的柳氏,在晚年也终于回归了慈祥的面孔。
柳氏微笑着,眯着眼睛,听晚妮给她讲学校的趣事,听着听着,脑袋一歪,涎水流了下来。晚妮轻轻给她擦拭,却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
“娘!娘!你醒醒!”晚妮的呼喊声惊动了屋里的半香和春生,等他们跑出来,就看着晚妮搂着柳氏,泣不成声。
“春生,娘,娘走了•••••••”春生的眼泪“刷”的一声流了下来,他扑到柳氏的身上,大声呼喊母亲,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喊,柳氏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春生亲手撰写了一副挽联,悬挂在灵堂的两侧:忆慈颜心伤五内,抚遗物泪洒两行。晚妮和半香也披麻戴孝,跪在灵堂的前面,看着柳氏微笑着被镶嵌在镜框里,忍不住泪水纵横。
恢复职务的消息和恢复高考的消息一起传到了赵庄。春生举着通知书,这么多年的愁容一扫而光,变得容光焕发。
那些丢掉书本好多年的年轻人,又重新拿起了书本,半香看着自己手里被翻得残缺不全的课本,由衷地笑了。
春生要去工作,半香去县中学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复习,准备高考。看着春生带着半香就要离开家了,晚妮第一次因为分别流下了眼泪。她清楚,半香这个她眼里的黄毛丫头,已经长大了,犹如一只羽翼丰满的天鹅,要翱翔天空了!
半香走了几步,又回头扑在晚妮的怀里,大声喊:“妈妈,妈妈,我不想离开你!”晚妮含着泪,露出微笑,用手轻轻抚摸着半香的秀发:“乖,半香,好好去学习,我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
半香含泪抬起头,重重地点点头。晚妮为她擦去眼泪:“半香,高考是好事,是喜事,咱不哭!”春生与半香频频朝着晚妮挥手,直到晚妮的身影化作一个黑点。
这一夜,面对空荡荡的院子,晚妮怎么也睡不着,她拿出春生帮她挖出来的皮影子,一张张活灵活现的皮影摆在眼前,一招一式,一举一动,宛如一幕幕活色生香的大戏。
突然,晚妮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要组织一个民间皮影戏剧团,把传统的皮影戏,一出一出都搬上舞台,让那些尘封许久的物件,都赋予新的生命。她要弘扬师父的遗志,把皮影戏的技艺发扬光大。
可是,晚妮这些年的经历,教会了她很多知识,其中一点精髓就是:谨慎。如今,春天才刚刚来到,还有料峭春寒,说不定还有倒春寒,这些不好说啊,晚妮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晚妮看着皮影,自言自语道:“宝贝们,别着急,再等等,再耐心的等等,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在绚丽的舞台上大放异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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