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喘吁吁地指着医院说：“走，咱们再去查查。”晚妮轻轻把手抽出来：“春生，别去浪费钱了，没用的！”

　　“我不信，我不信！”春生的吼声惊动了过往的行人，他们纷纷侧目，看这一对男女究竟在争吵什么。

　　晚妮看到春生双眼血红，知道他的驴脾气上来了，这时候，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她顺从地点点头，率先迈进医院。

　　检查结果要一周才能出来，晚妮想去省城再见半香最后一面，她知道快到寒假了，可是她心里怕，她一天都不想多等，明天就要出发。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春生同意了。

　　他给晚妮塞了一千元钱，让她看到好看的衣服多买几件，想吃的东西尽管吃。

　　晚妮从春生的眼里，分明看出来生离死别的痛，却还要强作轻松，强颜欢笑，心里真的有点累。

　　快到半香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晚妮看到一辆架子车停在路边，旁边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躺在地上。晚妮急忙跑过去，轻轻拍打地上的男人。

　　过了好长时间，男人才慢慢苏醒。看了一眼晚妮，又回头看了看一架子车山楂，“嗷”的一声哭了出来。晚妮被他吓得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人抽抽搭搭地给晚妮讲，他的家在山区，不好种粮食，平时只好种些果树换些钱。原指望，今年山楂丰收可以换点钱，可谁知，一场大雪让山楂堆在家里，卖都卖不出去。

　　男人说，自己上有八十多岁的父母，下有兄弟五个，还有四个孩子，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二十几口，都在一个锅里搅着，这眼看着年下了，家里一点余粮都没有，还怎么过年哟！

　　晚妮看了看架子车，问道：“大叔，你这一架子车山楂大概有多少斤？”“怎么也有个二百来斤吧。”“那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呢？”“唉，现在还想这？给个五分一毛就卖。”

　　晚妮想了想，对男人说：“这样吧，我按每斤1毛钱买了，就是要麻烦你给我送到旅社里。”男人没想到眼前的晚妮竟然是大买家，高兴地连连点头：“中中中！俺给你送过去。”

　　到了旅舍，前台的服务员却不让进门：“我说，这里不让保存货物，你们还是搬走吧。”男人一听急了，她要是不让货进门，这眼睁睁到手的钱就飞了！

　　晚妮眼看着男人要跟服务员急，赶紧拉住他，冲着服务员笑着问：“闺女，哪有能让人和货一起住的？”服务员用手一指，说：“看，向西500米，那有民房出租，便宜还让货进门，去吧。”

　　晚妮没有计较服务员眼里的鄙视，她喊着男人跟紧她，一起朝前走。果不其然，一溜小平房出现在眼前。

　　晚妮找到房东，询问好价格比旅馆便宜好多，还能自己做饭，心里更加高兴。

　　男人帮着晚妮把山楂卸到屋里，拿着二十块钱千恩万谢地走了。晚妮望着一屋子红丢丢的山楂，心里犯难了。自己一时冲动，动了恻隐之心，可这些山楂可怎么处理呀？

　　房东手里抱着孩子，走进晚妮的屋里。那个孩子一看见屋里的山楂，就嚷嚷着要吃。晚妮抓了一大把，塞在孩子的兜里。

　　房东笑着道谢，对孩子说：“别啃了，妈妈给你做冰糖葫芦。”

　　她的一句话提醒了晚妮，对呀！这些山楂做成冰糖葫芦多好！说干就干，她找了一些竹子，用刀劈成竹签，然后把山楂穿在上面。

　　临到挂糖的时候，晚妮的手停了下来。她忽然想起来，当初送半香上学的时候，被山楂核滑倒的事情。要是能把核去掉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吐得满大街都是了！

　　晚妮被自己的突发奇想鼓励了，她拿着一根筷子，轻轻一顶，就把山楂核完整地顶了出来。可是，新问题又来了！

　　那些山楂得要多粗的棍子才能串住不让它掉下来呀，晚妮有点发愁。她随手把无核的山楂放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没想到，一抬胳膊，好几个山楂都被她压扁了！这还怎么卖呀！晚妮准备把手里的山楂扔掉，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或许，变一个样子更招人稀罕呢！

　　晚妮连晚饭都没有顾上吃，一口气干到天快亮，才把她的山楂都归罗好。望着墙角竖着插满扁扁的冰糖葫芦的“山楂树”，有点喜忧参半。

　　她不明白自己这个将死之人，为啥会突然萌生救人的想法，还鬼使神差地想到做冰糖葫芦卖！照现在这个打算，这分明是不想死的节奏啊！

　　第二天天一亮，晚妮匆匆吃了几口干馍，灌下去一碗热水，就扛着冰糖葫芦出门了。说实话，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看着扁扁踏踏的玩意，你叫它冰糖葫芦，它能答应吗？

　　“这是啥？真稀罕！”两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姑娘站在晚妮面前，看着她手里的冰糖葫芦稀奇地问。“这，这是冰糖葫芦，嗯，就是，就是没核的冰糖葫芦。”

　　晚妮的这句语无伦次的解释，更是引起了姑娘的兴趣：“多少钱一串？”晚妮想了想，说：“一毛钱两串。”

　　她正害怕姑娘嫌贵，想要降价的时候，一张一毛钱的纸币已经放在她的手里。

　　晚妮看着两个姑娘笑嘻嘻地一边吃着自己奇形怪状的冰糖葫芦一边开心的聊天，低下头看看手里的钱，才发现自己开张了！

　　有了这一毛钱壮胆，晚妮信心大增，扛着冰糖葫芦，一路走一路吆喝：“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一毛钱俩！”人们看到这冰糖葫芦新奇，纷纷掏钱尝鲜，不到一个小时，晚妮的冰糖葫芦就卖空了。

　　晚妮这下再也不愁那一屋子的山楂了，照这个速度看，那一车也就三五天的工夫就完了。晚妮把此行的目的完全抛之脑后，一门心思去做她的冰糖葫芦了。

　　半香在学校门卫接到父亲的电话，得知晚妮到省城已经三天了，却始终没看到她的身影。半香心里焦急，跑出校园，准备到汽车站附近找找。

　　远远地，半香看到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在抢购什么东西。她心中着急找妈妈，根本无暇去看热闹，擦着人群走了过去。

　　猛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别急，慢慢来，都有，都有啊！”这，这不是母亲的声音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半香急忙一边扒拉开人群往里挤，一边朝着里面喊：“妈，妈，是你吗？”

　　晚妮忙得满头大汗，哪里还能听到半香的喊声？等她忙完抬起头的时候，正碰上半香责备的目光。“哎哟！”晚妮一拍脑门，暗暗责怪自己：明明是来省城见女儿最后一面，这可倒好，全忘了！

　　晚妮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跟在半香的后面。半香沉着脸问：“在哪里住呢？”晚妮委屈巴巴地朝西一指，半香才发现母亲住处离自己的学校不到500米！

　　整整三天，她居然都没有过来看自己一眼！

　　晚妮清楚女儿心里的想法，上前一把搂着女儿，嬉皮笑脸地说：“闺女，为娘请你下馆子，如何？”半香被母亲的模样逗笑了，母亲拉着她，半推半就地走进一家小饭馆。

　　“半香，俺这几天挣钱了，请你吃顿好的！”晚妮照着菜单上价格贵的菜点了好几个，半香赶紧阻拦：“妈，就咱俩，你点那么多，怎么吃得完？”

　　晚妮笑眯眯地看着女儿重新点菜，等服务员走了以后，她瞟了四周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的钞票，一点一点捋平，整理好，然后放在半香的手心里。

　　半香惊讶地看着母亲，手里的钱厚厚的一沓，足足有二三十！要知道，她每月的生活费才5元，这要花半年都花不完！

　　“闺女，明天去那大商场给自己买两身好衣服过年！”“妈，我有衣服穿，不买！”“听话，这是妈自己挣的钱，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花吧。”

　　晚妮突然想起来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一段时间，能给半香多挣点钱就多挣点吧，以后啊，恐怕就没机会了！晚妮低下头，悄悄擦掉眼角不争气的泪水。

　　半香捧着晚妮的脸，直视着母亲说：“妈，我爸说，检查结果出来了。”晚妮的心里“咯噔”一声，有点埋怨春生：说好的，不告诉孩子，你怎么嘴那么快！

　　晚妮用鼻子“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你不想知道结果吗？”半香歪着脑袋看着母亲脸上的表情变化。“知不知道都一样。”晚妮躲开女儿的目光，拿起了筷子。

　　“服务员，拿瓶酒！”半香突然大喊一声，吓了晚妮一跳：“你这个死妮子，疯疯张张的，这不年不节，喝什么酒？！”

　　半香笑而不语，将酒倒入杯中，递给晚妮一杯，自己举起一杯：“妈，让我们祝贺你重获生命！”说完，朝着晚妮的杯子狠狠地撞了一下，撞得晚妮满手都是酒。

　　半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晚妮傻傻地看着女儿，这孩子，真是长大了，什么时候都学会喝酒了！突然，她盯着半香问道：“你，你刚才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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