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润点头，拍了拍肩上斜挎的一只单肩小布包：“要的，我才去图书馆借来了新的书。”

　　护士长笑道：“哟，小俞这么爱读书，改明儿真能去考状元了。今天借的又是什么？”

　　俞润从包里拿出一本有点儿缺损的纸书，爱惜地摩挲着卷边儿的封面：“可惜没有全册的。”

　　叶之秋离得近，眼尖地发现那是一册班固写的简装《汉书》。

　　申主任道：“总是熬夜看书对身体不好。”

　　俞润乖顺地点头：“熄灯后就不看了。”

　　“那就好。”申主任冲跟随在俞润身后的医护人员使了个眼色，于是俞润立即被人带回了独属她的病房。俞润很是有礼，离开前还跟叶之秋等人打了招呼。

　　叶之秋盯着俞润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讲话。

　　管仲华问：“这是怎么回事？”

　　申主任笑道：“到我办公室再详谈吧。”

　　八病区的办公区域很狭小，除了医护人员的办公室外，主任办公室占了一间房，却统共也没多大点地。申主任搬来两张方凳，招呼管仲华和叶之秋坐了，又拿了两个一次性纸杯泡茶。

　　管仲华对纸杯视若无睹，叶之秋却是低声道了声：“谢谢。”然后捧着纸杯，呆呆地望着杯子里的茶叶在水中一点点地舒展开。

　　“俞润的情况有点儿复杂，怎么说呢……”申主任不是爱拖泥带水的人，他从架子上取来俞润的病历资料翻了翻，便快速进入了谈话主题，“她在我们八病区待了也快一年了，我记得一年前她被管检领来的时候，还是林主任接的诊，当时我也在……小姑娘一副老气横秋、挥斥方遒的架子，连管检都压不住她的气势。”

　　他口中的管检，指的正是管仲华的三叔管文榭。

　　“林主任最后给出的诊断报告是分裂型人格障碍，经过临床观察，确诊次人格为男性，年龄约莫五六十岁，不能说脾气不好，只是沟通上存在一定的障碍，因为不断有逃离行为，所以在入院一个月后进入封闭治疗。你来探望的时候，其实她的病情已经逐步进入稳定期了，只是……”申主任皱了眉，“我们一开始都以为她在接受药物治疗后，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因为即使是次人格，她的临床表现也并没有出现过激行为，但意外的是，最近我们发现她可能出现了第三人格。”

　　“第三人格……”叶之秋喃喃。

　　管仲华问的直接：“什么意思？”

　　“直白点解释，就是俞润的病情可能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至于这个第三人格目前我们也正在做进一步的观察和分析，大致可以得出应该是个年纪和主人格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她温文有礼，谦恭和善，谈吐儒雅，好像找不出任何一点儿的缺点来，哦，性别，应该是男性。”

　　管仲华对俞润到底得了多少重的分裂人格完全没兴趣，他之所以带叶之秋来医院，也并不仅仅是让叶之秋和俞润碰头叙旧的。按申主任刚才的意思，俞润的主人格迟迟不出现，第二人格霸占了一年消失，再现的不是主人格，反而是第三人格。这些人格之间是不可能对主人格有任何记忆的，想从俞润身上挖出堂妹的线索怕是很难了，然而想从叶之秋身上挖线索，怕也是不容易的。

　　管仲华盯着叶之秋姣好的侧颜出神。

　　申主任正想进一步深入解剖一下俞润的病历，却发现对面的男听众走神走得实在太虐狗了。男俊女美，这一对坐在一起，叫人看着都觉得万分养眼，赏心悦目，可是这样当面塞狗粮真的好么？

　　申主任吧唧下嘴，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申主任……”

　　“嗳，嗳，在，您说。”

　　管仲华目光依旧锁定在叶之秋身上，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有没有一种病，临床表现为自称巫觋，有神通，能施法，幻想自己能呼风唤雨……”

　　叶之秋遽然扭头，睁圆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管仲华。

　　申主任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张嘴即答：“有的。这是典型的癔症性神鬼附体，属于分离转换性障碍的精神疾病，一般文化落后的农村得这种病的比较多。这类病人大多文化程度不高，过于迷信，思想中相信有神鬼存在，一旦得病，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就会胡言乱语，觉得自己被附体，什么神仙附体啦，鬼魂上身啦，黄鼠狼、蛇、狐狸各种大仙附体的病例皆有。病人自以为得了指引，有大神通，擅跳大神，会替人驱邪除恶看病等等。有些人的病症表现行为甚至能用陌生人的声调和语气说话……”一说起专业领域，这话可就滔滔不绝起来。

　　叶之秋的面色变得分外苍白，眉宇间透出了一丝厌倦之色。

　　“癔症啊……”管仲华冷漠的语音中夹带着一丝明显的嘲弄。

　　叶之秋扭过脸，已经不愿再去和他对视，她低垂着头，剪短后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随着她的一垂首，青丝缕缕遮蔽住她的侧脸，挡住了管仲华的视线。

　　“谢谢你，申主任。”管仲华起身告辞，“今后俞润还要拜托你们多照顾了。”

　　“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叶之秋感觉肩上一沉，管仲华将手搁在她肩膀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双肩的重量。

　　她茫然地站起身，跟着管仲华的脚步往办公室外走。

　　走廊上依旧是嘈杂的喧闹，她被动地跟着管仲华往外走，没再留意四周的动静。

　　安定医院住院大楼下的花圃边上，有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正在绕着一棵树不停地走，边上有个护士正在耐性地劝说：“歇一会儿吧，太阳太晒了，明天再来找行不行？”

　　那女人惋惜地说：“就差一步了，差一步我就能摘到奈何桥畔的彼岸花了。”

　　叶之秋经过时，那女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张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脸，双颊凹陷，眼珠凸起，分外骇人。那女人冲着叶之秋咧嘴一笑，对边上的护士说：“你看，你看，天使来接我了。”

　　护士哄道：“看到了，看到了，天使还说让你乖乖地不要总跑出来……”

　　护士将那女人哄走了，叶之秋觉得再也无力迈开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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