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安定医院住院部第八病区。

　　叶之秋人生里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从进入病房区开始，便是一道道的铁栅栏。

　　申主任在前头领着路，见叶之秋脚步略有迟疑，便安抚道：“现在是中午时间，刚吃过饭，好些病人都在午睡，不要紧的……”

　　这话没等说完，便听到有人剧烈地拍打门窗厉声尖叫，护士长立马带着小护士从护士站冲了过去。

　　申主任笑容丝毫没变：“俞小姐的病情尚算稳定，能吃能睡，最近两月胖了好几斤呢。”

　　叶之秋回想起那个喜欢躺在客厅沙发上看漫画书的女生，一年半的过去，她已经记不清那女生的长相了，只记得她特别爱笑，讲话语速很快，人特别逗，情绪上却又似乎十分容易感性化，经常大半夜因为看小白文而在房间里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最后总是惊醒隔壁那个性格大大咧咧的管丽华。

　　陷入回忆的叶之秋有点儿愣怔，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管仲华也跟着顿住步子，余光不经意地朝她瞥了眼，心下一愣。

　　重新修剪过发型的女子，露出了饱满光洁的额头，原先杂乱浓密的眉毛经过美容师的巧手修饰，虽然没有上眉妆，却也天然变成了当下流行的一字眉。管仲华当然知道叶之秋的皮相不差，特别是那双眼，戴着眼镜时还不明显，这会儿摘了两百度的近视眼镜，戴了美瞳，那双凤眼清妩明媚，眼波流转，不笑自媚。

　　叶之秋惯常是面无表情的，温景熙说这是面瘫，但郑含妮说这叫天然呆萌，但这会儿她微偏着头，眼神放空，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丹唇微微上翘，整张脸绽放出令人惊叹的炫目光芒。

　　许是受她这笑容影响，管仲华的心情竟莫名地愉悦起来。

　　因着之前的吵闹，整个病房区仿佛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变得吵杂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尖叫、咒骂、呻吟、哭泣……透过一重重的栅门传了过来。

　　叶之秋被打断了回忆，脸上的笑意收敛，微微蹙起了眉。

　　管仲华跟着蹙眉。

　　申主任默默地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解释：“我们这边病区主要收治精神分裂、双向情感障碍等具有攻击性的病人，所以……”

　　说话间护士长一脸狼狈地从病房里退了出来，护士帽不知所踪，原本梳得十分整齐的发髻乱了，护士服衣襟领口被扯豁了一个大口子。饶是如此，她居然还十分喜悦地对申主任说：“幸亏昨天帮她剪了指甲，不然非得脸上挂彩。”

　　跟着一块儿被轰出病房的护士和护工们居然也是一脸庆幸。

　　叶之秋诧异地瞥了一眼管仲华，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护士？怎么感觉一个个跟精神病人似的？

　　她没开口说一个字，偏管仲华竟看懂了她的意思，微微咳了一声，询问申主任道：“里面关的是不是俞润？”

　　申主任尚未回答，护士长已是瞪大了眼：“当然不是！小俞她怎么会伤人？”

　　护士长一副“你不懂不要胡说八道”的表情，管仲华不喜对方莫名其妙的敌意，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冷了。

　　申主任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俞润她的病情还是比较稳定的……”

　　“其实我一直想说我没病，只可惜你们肯定会回我一句，在精神病院说没病的人基本都有病，且还都病得不轻。”

　　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叶之秋觉得有点儿耳熟，转身一看，身后走廊上俏生生地站了个窈窕的身影。叶之秋闪过一起困惑，眼前的人相貌有七八分与俞润相似，但是气韵完全不像，她稳稳地站在那儿，双手自然下垂，站姿并不挺拔，却自有一股高山仰止的温雅。这让叶之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太敢上前与对方相认，她印象里的俞润活泼好动，爱哭爱笑，眼前这人气质如此淡然从容，倒更像是俞润的姐姐。

　　叶之秋不敢相认，那女人反倒是落落大方地将叶之秋从上到下打量了遍，只约莫几息的工夫，她眼睛一亮，露出歉然的表情，全身上下浸润着谦恭诚挚：“啊！原来是你呀！许久不见了。”说着，她上前几步，亲切地伸手来握叶之秋的手。

　　叶之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让开。

　　俞润的手抓了个空，她没生气叶之秋的闪避，甚至连一丝恼意都没有，反而很是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一开始没能把你认出来，是我失礼了，你千万莫见怪。我现在每天都要吃很多的药，吃了那些药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是太好使了，总是忘事。”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回眸嗔怪地睨了护士长一眼。

　　护士长不以为忤，反笑道：“瞧你这小心眼的，难不成还怪我咯？”

　　俞润柔声叹道：“我怎么舍得怪你。且，每个人都说是我的问题，那便自然是我的问题，怨不得旁人的。”

　　管仲华神情微变。

　　数月前他曾来见过俞润一次，那时候的俞润举手投足稳重严肃，眼神犀利，神情间明显显出垂垂迟暮的老态——主治医师介绍说俞润的第二人格在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因有逃离病区的行为和意识，当时俞润是被隔离羁押在单人间进行封闭治疗的，所以他当时并没有俞润有过直接接触，但即便如此，眼前的俞润也与当时所见到的那一个相差甚远。

　　“哦，小俞啊，今天精神不错嘛。”申主任乐呵呵地和俞润打招呼，“药还是要吃的，护士长可是最喜欢你的，她的话你也不能不听。”

　　俞润白净的面上居然微微泛红，颔首应道：“是，申主任和何大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的。”

　　叶之秋骤然色变，指着俞润质问：“你是谁？”

　　俞润朝她一笑：“我是小俞啊。”

　　“俞润？不……你不是。”

　　叶之秋还要说下去，申主任却出面拦住了她，笑容可掬地对俞润说：“今天也要熬夜读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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