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脑海里盘旋翻滚的回忆，一下子又像潮水一样退去。二十九岁的何照站在门口，竟然对这个地方生出恐惧之情。她缓缓地迈开步伐，像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婆一样，颤颤巍巍地走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还依照原来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就连何照喜欢的百合花，也摆在原来的位置，依旧新鲜纯洁。沙发上成对的抱抱熊安静地依偎着彼此，这还是何照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颜色竟然和这组昂贵的沙发意外地合适。何照伸出手，触碰到一件件留在记忆里的物品，仿佛在触摸她空洞的灵魂一般。

　　“这里只有水了，应该是亚瑟还没来得及换。”冯唐拿着两瓶水走过来，放在茶几上。

　　何照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局促地坐下来。

　　两个人多年未见，坐在一起叙旧的话题，总是从那段留白开始。

　　冯唐的样子倒真的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他说：“这八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其实，我过得还好。第一年我去了尼泊尔，在一所小学里当小朋友的英语老师。那里的经济比较落后，但周围住的邻居人很善良，经常在周末陪我一起出行。第二年，我在离尼泊尔很近的一个国家，叫做不丹。我在一家旅行社当导游，每天要接待很多游客，但薪酬很高。第三年，我去了新加坡，在那个华人聚集的地方，我居然成为《联合早报》的一名记者，那是我最快乐的两年，我甚至一度错以为我能继续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可是两年后，我就待不下去了。我攒够了钱，我终于去了意大利。我走在你曾经走过的街道上，怎么也想象不出你走在那里时的样子。有一次傍晚，我的钱包被人偷走了，却跑来一个好心的男人帮我追回来了。后来他一直用英语问我要电话号码，我都被吓呆了，好笑吧？我在那里待了一阵子，也不工作，每天就是吃喝游玩，有时候还到赌场去小赌一把。过了不久，钱就花光了，我就去了南非。据说那是世界上治安最差的国家，我一心求死，想在那里结束生命。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碰上过坏人，反而被一家三口热情地收留。那几年我几乎什么也没有做，每天等着大漠里的骆驼回来，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那样的日子让我觉得我去了另外一个时空。”何照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迟疑地看向冯唐。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这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问：“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冯唐沉默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冯唐帮她把烟点燃。

　　“忘记了，好几年前吧。”何照的长指夹着烟，头微微仰起，那姿态绝不是冯唐熟悉的样子。

　　“为什么回来呢？”冯唐问。

　　“大概是为了回来见你一面，然后再继续苟且地活着吧。”

　　“何必呢？我们之间那样的结局，连回忆都是多余的。”

　　何照笑笑，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她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了。

　　她看向窗外：“雨下得没刚才大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她摁灭烟头，站起来，“我走了。”她撂下这三个字，转身就走了。

　　冯唐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身体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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