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裙摆抱起来打了一个结,我迎着他的视线:“不是,我只是想要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这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梦,虽然这梦前半段是噩梦后半段看似是美梦,哪怕结果是好的,这梦幻一般的峰回路转,让我感到可怕。我明明是切身体会着失去的孩子,他忽然在两年之后活蹦乱跳出现在我面前,我欣喜过后,心里面却还是硌着硌着的。我想要求一个答案。”
“呵呵。”
手指曲捏起来,李纯直把那个啤酒罐子捏扁了大半,他嘴巴贴在那里潦草吞喝着涌出来的酒,他最后把酒瓶子“哐当”一声的扔向黑黝黝的远处,他扬起下巴:“你想听什么?你是想听我向你透露,我当年是如何丧心病狂,如何机关算尽,如何阴谋编排,我是如何的瞒天过海,从你的眼皮底下把你的孩子偷走了?”
双手两两攀附在裙上,我手指抠抓竭力攀附着:“不是,若是当年没有你,年恩可能真的…。我很感激你把孩子照顾得那么好。他很懂事,很暖,很亲和,是个特别有教养的小孩,你真的把他照顾教育得特别好,我很谢谢你。不管你当初的本意是什么,这份恩,我会一直挂在心里。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一切缘由,想要知道孩子这一路的轨迹…。我刚刚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有些紧张,没表达好。”
眼里忽然有光亮乍现,李纯很快恢复面无表情,他掏出来一根烟猛的吸了几口:“老子无聊,闲的,前两年没啥事,老子就爱到处逛逛,老子逛着逛着,碰着了个没皮没脸胆敢未婚先孕的傻逼娘们,老子越看她那惨样,老子越是对比越是觉得生活美好,所以老子一有不开心,就会去瞅瞅她是不是距离上一次更惨了些。后来老子再去,忽然就碰到那个傻逼娘们穷得裤兜破洞,孩子病了,除了知道拿脑袋撞墙,一点正经活干不上。老子就觉得吧,像那种连养自己都寒碜的傻逼娘们,就不配生孩子。老子再看看,那小破娃身上还流着那狼崽子的血,老子要是把那小破娃弄走了,那老子不就是掐住那狼崽子的喉咙了。老子不想那么明目张胆,老子就各种打点,前前后后给花了一百来万,把孩子给转了医院。至于你见到的那个,是个福利院里的孩子。你没跟他面见面,那是老子给刘青玉二十万,让她编了个所谓的习俗出来。那孩子也是个可怜没主的,你做足程序把他送走,那也算是积德。”
停了停,李纯从嘴里摘下烟来,他对着面前的石头刮来划去的:“老子要强调一点,我当年干这么多事,完全就没有帮你的意思。我就是想手上有些筹码,哪天我好好干那孙子一票。但是那小破娃,就一抢钱货,妈的,特别能费钱。他那身子板,就没个好的时候,这两年来,一会是这问题,一会是那问题,老子带着东跑西跑的,光机票都把老子花穷了。他能费钱也就算了,他还踏马的黏黏糊糊跟个小女孩没两样,一个礼拜非要见我两三回,害我少了很多搞女人的时间。老子看着他就来气,老子好多次都想把这拖油瓶扔回去给你。但是妈的,那破孩子,天天搞事,身体老好不利索。老子都快被他烦死了。前阵子,就是孟笑笑那娘们在机场碰到那次,老子就是带他出国复检身体,老子都打定主意了,他要是身体还不落好,老子就直接把他扔国外得了。但是那小崽子,命板实,他平常这事那事闹腾个不停歇,我要扔他了,他反而好起来了。但是他好了就好了,他又多了一毛病,他吃得太多,把老子都吃穷了,他还要画画,得请老师,得买画笔,啥都要钱。老子又不是开银行的,他还不是老子搞出来的玩意,老子凭啥给他再浪费钱!老子只能把他打包还给你们这对狗男女。”
“这事,大概就是这么一经过,老子该说的全说了,你要咋看老子,老子无所谓。你爱把我看成丧心病狂道德沦丧可以,爱把我当成活**,那也成,随便你。老子从来不靠人咋看老子活着,老子从来都是怎么开心怎么弄。”
大约是在我来之前,李纯就喝了不少,他已经有些上头了,他说着说着,忽然就有些生气起来,他声线忽高:“那小破娃,也是一没良心的狼崽子!把老子折腾个两年的,说滚就滚了,也不知道给老子打个电话,艹!果然什么样的种,就长出什么歪瓜裂枣来,艹!老子钱钱花了,时间时间浪费了,到头来就是给个小狼崽造的,妈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了。
或者李纯他当初从医院带走孩子,他的心里有一丝恶意缭绕,他也确实想过要拿年恩作为他与李岩较量的筹码,但是他确确实实给了年恩新生,他也确确实实把我的孩子,照顾得比在我身边强。
所以,我该从这一刻起,在心里将李纯视作我的引渡人,就好了。
毕竟,他给予了年恩新生,也是给了我。
鼻子里酸意绵绵,我望着身体有些晃乎乎的李纯:“谢谢你…。。”
说是有些酒精上头吧,李纯这时又灵敏到不行,他举起手来作了个制停的动作,他说:“你少给老子逼逼赖赖的说些废话。你有本事,你跟那孙子那样,拿钱做诚意。你也别觉得我找那孙子要了万嘉,那是我狮子大开口。老子这两年在他儿子身上花的钱,妈的换成硬币都够把你们给埋了。老子又不是开慈善馆的,老子要点钱,那是天经地义。他没了万嘉,没地装逼了,他再不行,回去求老头子嘛,他抱着老头子大腿求,让老头给他回去宝仑嘛。再不行,就把那么一大号孙子带回去,老头子再迂腐,这平白得了个小曾孙,那还不是乐得肠子都断了,还不是啥都跟他网开一面。”
“他嘛。就是命好。妈的,一出生就是条金龙,闪他妈的瞎。完了,他还能碰到一傻逼娘们,管他是铜是铁都只认他一人。老子,就是一条虫,老子跟他较什么力。老子就是闲的!老子就是踏马的闲的!”
站起来,李纯在碎石堆里趔趄了几下,他好不容易稳住脚跟,他伸出手来指向我:“你别以为老子喜欢你。老子一点都不喜欢你。老子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你是吧。你就别自作多情,以为老子喜欢你。老子多的是女人,只要老子一开口,喜欢老子的女人从罗湖排队到松岗,老子以后是要找个处女当老婆的,你陈十算个屁,所以你还是滚回去李岩身边去,你岔开大腿让他艹去,老子一点都不在乎,老子一点都不在乎…。”
心忽然就像是被尖锐的石子割了一下,不适感源源不断的涌进来,我忽然不得不直面之前伍海岸给我说过的一个事,那就是李纯,他真的是对我有些意思。
不管李纯对我这意思的程度是个怎么一回事,这个事实已经足够我喝上一壶了。
怎么说好呢,我一直觉得李纯就是那种爱无能的人,他连他自己都喜欢不起来,他还能腾出空来喜欢我,这让我意外的同时,心里压力噼里啪啦的飙得老高了。
有些无措,我拧着眉结:“李纯,你不要这样吧…。”
“老子咋样了?老子是三头六臂还是五尾十脚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别以为就你瞅不上老子!老子还瞅不上你,天天傻逼逼的。”
凶劲一上来,李纯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几个度:“麻痹的。这世道真踏马的不公平。艹!”
就不怕把他的脚掌刮秃噜皮,李纯抬起脚来就蹬了蹬前面一大块石头,他横了我一眼:“你还在我面前死什么劲,赶紧回去抱着那孙子睡觉去。你既然看不上老子,就别天天搁老子面前晃,小心老子有天耐不住性子,妈的下药,强了你。”
也不知道李纯伤没伤着他自己,他收回脚来又是趔趄几下,他掏出烟盒抖半天才抖出一根烟,他把烟含上嘴之后,他既没有急着点燃,他也没再搭理我,他跌跌撞撞的从碎石堆跳下去,他垂甩着胳膊走得很快,他最后钻进了最近的一个帐篷里,他很快拉上拉链,再无半点声息。
在外面踌躇迟疑,我最终没有再作声,我静默着等听到李纯如雷的打鼾声,我这才调整了一下状态回到篝火那边。
给高高说了李纯喝多钻帐篷的事儿之后,我驱车踏着夜色回到家里。
脱下那件裙子,我连夜洗了又烘干,我再把它架上架具上熨得仿佛新的一样,我将它平放回沙发上,心里波烟汹涌。
我一夜未眠。
六点出头,我从床上爬起来趁早去了趟菜市场,我买了些排骨和肉以及香菇胡萝卜饺子皮啥的,我回来就细刀慢剁的开始做蒸排骨和饺子,我装好了再裹上几层保温,带着去了云深处。
彼时,已经是八点半左右。
也是巧得很,我刚刚踏入门,年恩就醒了。
揉着惺忪的眼睛,他特别乖巧的自己去洗漱换衣服,再让李岩把他抱到了餐车上,他左手拿叉子左手拿勺子的,早餐吃得很欢。
喝了半碗李岩熬的小米粥之后,年恩所有的战斗力都集中在饺子和排骨上,他啃得满嘴油,他带着油然的满足感看着我:“黑犀侠,你做的饺子太好吃了,我最喜欢吃饺子了。”
我的眼眶,又有热意翻涌。
想起过去,那个瘦小的人儿扒在我的膝盖上看我包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被捞上来之后,他特别急切伸手去抓,他被烫得皱眉头,却随即咯咯笑得特别开心。
又给他添多了两个,我倾注了我一身温和:“喜欢吃,就多吃点。”
真的是个挺有主见又比较贴心的小孩儿,早餐后我们一块商量呆会找个地玩玩,年恩踊跃的参与讨论说:“你们会爬上吗,有力气爬山吗,我有点想去爬山,如果你们也喜欢的话,一起去爬山哟。”
这是亲生的,无疑了。
本身,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陪着孩子好好玩儿好好培养更浓厚的亲近感,所以我穿的特别休闲随意,我还蹬了一双球鞋,就这些配置,随便拎去深圳哪个山,我都能镇得住,所以我举了双手赞成。
李岩自然是一副听足我们想法的模样,这事一定下来,他就立马筹措着收拾东西,我们就此雄赳赳的出门了。
原本李岩的想法是随便去莲花山或者笔架山逛一圈回来,年恩这孩子简直遗传了李岩所有的牛逼轰轰,他说他想去梧桐山,他还说他之前在网上看到梧桐山,他叫纯伯伯带他去,李纯没带他,他一直想去看看。
反正我觉得俩大人带一小孩,到时年恩要真是爬不上去了,我和李岩可以一人背包一人抱孩子,还不至于太难,我和李岩对了一下眼神之后,就全依了他。
为了岔开人群,我们走的是蝴蝶谷那条小路,我们走到了能够溯溪那一段之后,就在一空旷阴凉的小水潭暂时扎驻,开始捣鼓午餐。
还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体验,李岩愣是把火锅给煮上了,他架好炉子之后,就把那些饮料拿过去水潭里泡上,营地这边就剩下我和年恩。
体力好得惊人,走了那么一个多小时,这孩子脸不红气不带喘的,他把帽子摘掉了,他忽然朝我挨过来,他的声音忽然轻下去:“你其实不是黑犀侠对吧?炎龙侠也不是炎龙侠。”
心一个哆嗦,我慌得很:“年恩,你说什么呢?”
小小的手抓住了我的手,年恩的声音更浅了:“我去读幼儿园之后,幼儿园里有活动,很多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参加活动,我只有纯伯伯陪我。后来我就问他我是不是也有爸爸妈妈,我说我想看看爸爸妈妈好吗,纯伯伯就给我看照片。他给的照片里,我爸爸就长炎龙侠那样,妈妈就长你这样。其实你们才不是什么铠甲勇士,你们是我爸爸妈妈,对吗?是吗?”
这个孩子,原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慧和懂事,他或是在李岩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嗅到浮出水面的真相,那他又是如何按捺得住他内心澎湃的情感,那么契合自如的配合着李岩尴尬爆表的表演?再有昨天见到我时,他是如何的惊愕,如何的迷惘,如何的在他小小的心房里藏满小心翼翼,直到这一刻他才没忍住让满溢出来?
心就像被投入了酸菜埕里,那些强烈的酸意涌上来直呛得我眼红鼻赤,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泪流满面,我有些惶惶然伸出手去抱住这个小小的人儿纳入怀里,我强作隐忍的情绪彻底破口奔腾,我一开腔嗓子就沙哑了:“年恩对不起,这两年来妈妈没对你尽过一天的责任…。”
肉乎乎的小手就覆上了我的脸,年恩掂起脚来给我搓了搓眼睛,他的语气里有特别怯生的攀附:“妈妈…。不要哭。纯伯伯说妈妈是个好妈妈,妈妈离开年恩,是为了保护年恩,妈妈是为了去帮年恩赶跑怪兽,妈妈也苦,纯伯伯让我必须要好好爱妈妈。”
原来我还为如何与孩子感情递进一步苦恼透顶,然而当这一刻来临,他以懂事模样试图抚平我内心的沟壑与深渊,我却发现我这时比过去任何一刻,都要难受百倍。
咽含在喉咙里面苦涩挥之不去,我仍然无从止住自己的热泪奔腾,我只能更用力的抱住孩子:“乖,妈妈答应你,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妈妈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炎龙侠也要在好吗?”
有着超乎年龄的克制与冷静,年恩的手慢慢覆上我的背,他轻轻拍着:“妈妈不要哭了,不然炎龙侠回来,会以为我欺负妈妈。我是男子汉,我不能欺负妈妈。”
纵使我再有情绪的愁怅百结,我也无法再在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解里放纵,我拼了命的压下还想要涌出来的感情宣泄,我回环那个小小却板实的身体:“妈妈不哭。”
抬起头来,我看到李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离我们一米多远的地方,他的眼眶里,也有红意泛滥。
李岩的期待写在眼里,但是年恩不知是扛着什么劲儿,他喊了我妈妈,他却终究没开口喊李岩一声爸爸。
那些期待慢慢在眼眸里被失望洗掉,李岩依旧强撑着,他继续忙前忙后的招呼照顾着孩子吃东西和喝水。
吃饱喝足之后,年恩的体力继续跟上,他就偶尔需要我们牵一牵,他全程不需要靠抱抱,就爬上了山顶。
被李岩抱着在观景台看向下面,那些开阔的视野使得他异常兴奋,他在山顶上又蹦又跳的闹腾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乏了,睡着了。
抱着孩子,李岩还执拗的拒绝我要背包的要求,他把所有负重都压在他身上,我们踏着渐渐柔和的阳光下山,一路无话。
真的是特别天使的小孩儿了,回到家里之后年恩醒了一次,他洗完脸换了套衣服后,他说他还困着,他说睡着,就睡着了。
又是病态的给掖拽了七八次被子,我都快把被子角捋成豆腐块了,我这才停下手,蹑手蹑脚走出去,并给带上门。
大厅里,李岩握着一瓶红酒,他有些幽然巴巴的语气:“陈十,我可以喝一点点酒吗?就小半杯。”
看着他这副完全是被霜打焉了的模样,我也懒得吐槽他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就要破戒,我凝住他:“你不开心,是因为年恩没叫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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