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下脚步来,李建国转回身,他放平了肩膀斯条慢理的:“这样,我在佛山那边有个老朋友,他是多年的老画家了,他现在有意要收个有灵气的小孩做关门弟子。恩恩的那些画,我那老朋友看过了,他对年恩的天赋赞不绝口,他的意向就落恩恩身上了,别的小孩都难入眼。我就想哪怕他长大以后不吃这碗饭,这技多不压身的,我就想着能不能是让我带着他去佛山住一阵子,把那个兴趣爱好什么的,再加强加强。”
愣了又愣,我许久才反应过来,我竭力委婉道:“年恩有姥姥这份爱护关注,这是他的幸运。但是年恩现在年纪尚轻,他当下还是得把系统的学前教育放在首位。他画画什么的,随着他年纪慢慢大起来,他若还是热爱,再作打算吧。”
“小十,你别多心。我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老头子,这孩子是你养育出来的,你把他教育得很好,年恩的种种表现完全是超出我预期。”
有条不絮的,李建国娓娓而谈:“不过我就是这么个想法,你这个和小岩吧,你们年轻人脾气躁,也蹉跎了几年,你们能重新走到一块,我做长辈的高兴,我就乐意看着你们把小日子过得红火。我现在老了,别的事干不了,给带带孩子上兴趣班,幼儿园接送接送,还是干得来。我就想我发挥余热给你们把孩子带好,你和小岩在外头忙事业,也好腾出些精力经营好你们俩这份小生活,你们不用带个小孩,你们下了班之后,可以约着去看场电影,再找三五朋友娱乐娱乐,你们都还年轻,先别着急着过上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弄孩子的生活。这弄孩子的事,交给我这些没啥新鲜活动的老头子来干,你看这样成吗?”
这都哪跟哪啊!
就我以往接触李建国以来,他这人有时说话老派是老派了些,不过他本质上还算是个拎得清的人,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他难道还不知道小孩子跟着谁都比不上跟着爸妈好这样的道理吗!
再说,我和李岩又不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浪荡的状态,就我们带着孩子也没啥毛病啊!
我敢不敢往一个特别可怕的方向去想,李建国这波操作,其实是在隐晦的催生二胎?
毕竟我可是很清楚记得的,之前我和李岩还在别扭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阶段,李建国来找我,他当时让我给李岩生三个孩子!
生一个都差点要了我这条小命,我再弄多两个出来,那我不是先去找找自己的棺材板?
慌得一笔,我竭力告诫自己遇到凡事别光顾着怕,还是先想办法解决了比较好。
到底李岩是亲生的,我就算再拉他出来当挡箭牌,李建国也不会把他自己的孙子给刺成蜂窝煤啥的。于是,我说:“爷爷,就昨晚我让年恩跟你回去,李岩私底下不知把我批判了多少次。他说你辛苦了大半辈子,身体也不太好,我还贪一时闲暇,把孩子塞给你,他那把我骂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再有,李岩之前也经常念叨,说他小时候爸妈忙得很,少管他,他要是有自己的孩子,他绝对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这样,他说他再忙再累,也得把孩子带身旁。爷爷你别看,李岩现在似乎挺能接受我的意见,但是其实我们这小家,做主的人还是他,我要是单方面把这事应下来,他回头不知道咋的数落我。这事我不管如何都不敢点这头,不如你还是直接跟李岩说说看?”
我就不怕李建国真的将攻破缺口这事转移到李岩那里去。毕竟我都想好后招了,李岩要敢点头给李建国把孩子从我身边带离去佛山,那我就把他埋在小花园里捂肥种菜!
像李建国这么精明的人,他肯定能听出我这话就是在吹嘘,可他或是担心他说了些啥过分的话儿,会影响到我和李岩好好处,他竭力按捺了一番,他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避开我说话的重点,他继续在他那个频道里遨游着:“小十呐,你是不是有些担心我会像对小岩那样对恩恩,我会一样对他那么严格?我现在也看开了,我不会再想着像培养小岩那样培养年恩,我就想他能有个接地气点的童年。我那个老朋友,他在佛山那有个农庄,离我一老房子近,我这不是想着闲暇了带着年恩亲近亲近大自然,去种种菜抓抓鱼什么的。这佛山离深圳也不远,也就两三小时车程,你和小岩临周末了,那就可以一块回老家来看孩子,我们一家可以在农庄里抓个鸡,弄条鱼,再炒点青菜,这生活过着,不也挺好,小十,你说是吧。”
歇了一口气,李建国稍稍放缓语速:“恩恩要充分享受你和小岩对他的爱好,这和恩恩享受我这个做姥姥的关怀没冲突。你看你们现在白天上班,也就晚上跟恩恩相处那么一阵子,这也没多少时间,你还不如是让我带着,周末再陪他痛痛快快的玩,那样他会更快乐。至于恩恩念书那事,你不用担心。我那个老房子半公里处,就有个口碑特别好的老牌幼儿园。学习的事,肯定耽误不来。”
“爷爷你把李岩教育得挺好。我真的不是顾虑这一点。”
一个头两个大,我给李建国戴了顶高帽之后,我更是严防死守:“主要问题还是在李岩那边,他天天把照料孩子那事当成乐趣,我要真把他这趟乐趣剥夺了,他不知得多怪我。”
眉头忽然紧蹙起来,李建国环视了一圈之后,他敛回视线,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吧,小十,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我就不跟你绕了。你扶我到前面的凉亭,我好好跟你说些心里话。”
在我的扶持下,李建国坐在了凉亭外面那一圈有靠背的石椅子上,他把拐杖规规矩矩的放好了之后,他再与我保持着平视,他说:“这个小十呐,我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变得有些怕事,我这几天一直没怎么休息好,老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要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就前阵子,我让你劝一劝小岩回到宝仑去,我还盼着他能把宝仑竖起来,把宝仑变回最辉煌鼎盛的时期,但是我现在,已经有不同想法。这办企业再辉煌鼎盛,也不及我身边的儿孙各自有福。小岩能遇到你这么个靠谱女孩,他能遇到你那么坚韧有教养的女孩,那是他的福报,你们还给我生了个小曾孙,让我们老李家能有四代同堂这福报,我在这一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我就算是过不了多久两脚一蹬双眼一闭的,我也没啥可遗憾。我只是有些不安,我这把那么重的担子和压力放到小岩身上,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这有妻儿缠身的,他要是沾上些不利索的事,那他得多难办,诶。”
完全向我敞开了自己,李建国继续说:“其实宝仑现在就是一烂摊子,里面一堆的搅屎棍,小岩前那几年为了振兴它已经摘出了一些人的不明利益,那一部分人其实已经很是不满。我前几个月会将小岩拽下来,也是怕他状态不佳与那部分搅屎棍直面冲突进而举步维艰。我这把他截了一段再推到那个位置上,他遇到的阻力不会比以前更甚。你们这一代人啊,已经不太像我们这代凡事讲究脸面,你们这一代更追求一个结果。我这就给担心上了。要说小岩以前就他单打独斗,他胆子也大,他现在有妻儿了,这就成了软肋。这些东西能给他带些烟火气带些温情,在我看来这是对他好的。但在外人看来,这实则不然。小十你现在也在这个行业旋涡内,你跟着小纯那边干活。小纯虽然天天没个正经样,但我看得出来他特别认同你是他弟妹,他肯定会对你多些照顾。可是恩恩,他还是个几岁孩子,他不该被卷入那些风云里面。你可能觉得我有些草木皆兵了,但是我最近真的是特别的心神不宁。我把自己的孙儿推到前面跟人干仗,我就想尽我点力气帮帮忙。我这话,不敢给小岩直说。我怕他心里有什么想法,觉得我老糊涂,不信任他了,看不见他那些能力了。”
短促的轻叹了声,李建国愁云惨淡:“小岩,他这人其实骨子里很有傲气,他确实有骄傲的能力。但我从小把他培养得过于纯良,我也是秉持着我们这一辈人做生意做人需要脚踏实地这样的特质灌输与他,这样行事作风过于周正的他在面对着手腕龌龊的一些人,他会很吃亏。所以小十,我就想着先让恩恩跟我一段时间,等小岩回到宝仑,他那边局势稍微稳定了,恩恩再跟着你们。我这老头子,虽然已经老了,但我那底子还是在的,那些牛鬼蛇神再能耐,也不敢把手伸向我这边。佛山那边,是我的老窝,那一村子的都是老李家百年来的本家叔侄,那里治安严防,外人进不了,我肯定能把恩恩给你护得好好的。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小曾孙儿,我容不得他受到任何人的伤害,小十你能理解我这份心情吗?还是你觉得我这老头子,临老糊涂了,有些风声鹤唳的,也有些想太多了,过于患得患失?”
就我和李岩领证以来,先是杜晓梅蹦跶出来吹嘘她给李岩生了个儿子,后面则有陈智强带着朱美莲一伙人闹到天鉴楼下,再有陆小琦找到投资重新牛逼轰轰,还有周名雄与李岩面和心不和的,更有赵嘉各种假意亲近实则试探,我其实内心已经疯狂长草,所以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李建国这是闲的慌多想了。
毕竟比起我来,李建国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我都能感觉到不自在,他能察觉到大环境的变化,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也正是因为李建国居然与我直觉一致,我为此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些本就盘踞在骨子里面的惊惶渐渐融动跑遍全身,我竭力按捺住自己,我也是四顾环视了一圈,我压了压嗓:“爷爷,我认同你的心情。我最近也有相同感觉,我也有些担心李岩回去宝仑的处境。这样吧,让年恩跟着你这事,我还是得跟李岩说的,晚一点吧,等孩子睡着了,我跟李岩细细斟一遍,我再打给你。”
“小十你是个特别冰雪聪明的女孩,一点就通。这样我就放心了。”
以点头回应我方才的话,李建国抓过我的手拍了拍:“但我还是有必要给你提个醒。像小岩这孩子,他从小跟着我大的,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选了你,他肯定会对你一心一意的。你们重新走到一起不容易,一定要相互信任相互扶持,你们两人应该是一条心的,你们要是有什么分歧,一定及时沟通及时解决。爷爷看好你,爷爷希望你是小岩永远的归属。”
停了停,李建国欲言又止着,他再拍了我一下:“小嘉呢,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但她一去国外十几年,这些年以来我与她鲜少接触,我也是这两年才与她重新联络上。我总隐约觉得现在的小嘉,已经不同我印象中的那一个。可能是我人老心机复杂,我前些日子试探了她一番,她对小岩与小纯的态度迥异让我有些忧心。她现在事业做得很大,她做的那个盟栈,规模与资源都要比宝仑优胜,她迟些可能会与宝仑有进一步合作,但是小十,我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有商业来往,你再跟小嘉来往,平常无事,私底下还是少些走动为好。我跟小嘉爷爷认识了七十年有余,就这份情谊沉甸甸压在那里,有很多事我不好伸手,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十,你要自己多个心眼。但你不能太明着来,得花点心思,沉得住气,爷爷就提醒到这里,你懂我意思的,对吧?”
更惊叹于李建国看人的眼光毒辣,我也因为他确确实实让我注意赵嘉,压力铺陈更多,我点了点头:“爷爷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
抓起拐杖,李建国微微驻起,他幽然长叹:“也怪我年轻时只想往前冲,我越挣越想多挣,我前半生大半精力都给了工作,疏于对儿子的管教。像小岩的爸爸,他从宝仑退下之后,他来去无影,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里游玩作乐,他我已经指望不上。小岩的妈妈,这几年情绪也不尽稳定,她与小岩爸爸割断夫妻上的维系,更是对小岩疏于关注,他们两人都无从给到小岩依仗,他身边也只有你和恩恩而已。小纯这边吧,他生性随意,他那些想法从来古怪,他更是不会走寻常路。因为小岩爸爸一时糊涂伤害过小纯这事,我已经从小岩嘴里得知,可我有什么办法。这关起门来就是一家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只能委屈小纯,这事只能关起门来消化,不了了之。尽管小纯已经给我打了包票,他念在养育一场给我个面份,让这事翻篇,但留在他心里的芥蒂没那么快能散去。哪天我真的两眼一闭,小岩又遇到危机,小纯未必能给他伸一把手。小岩身边,就只有你。不过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得谢谢你,至少你有努力让这哥俩的关系走向改善,你办到了我这把老骨头拼了全力也办不到的事。我话转一转,小十呐,你就当我是倚老卖老,我就把我这张老脸翻出来恳请你原谅我过去对你那些不太友好的试探,你帮我好好看着小岩。我已经去世多年的内人,她活着时就最疼小岩,小岩要是因为我的自私让他接过宝仑那些摊子出些什么损伤,我都不敢合眼下黄泉,我怕小岩奶奶不放过我。”
即使前阵子李岩带着我与年恩去看李建国,他一改以前对我那些冷淡待遇,他对我各种亲近热络,我仍然感怀我与他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但却在这一刻,我觉得他其实真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他就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他就是一个铆足余力也想自己的儿孙得到幸福的老人,仅此而已。
也确实因为自己从未特别深刻的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浓郁厚爱,我之前下意识对李建国筑起的屏障彻底消融无踪,我忙不迭的安抚着他说:“爷爷,你快别说这话,你那么硬朗,就别天天往那一道想。年恩还想要你看着他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你还得看着他娶媳妇呢。”
挥了挥手,李建国嘴角溢出笑来:“不敢想。我能留着这口气看到小岩成家立业孕育下一代,我已经圆满了,我不敢想更远的。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事,你先跟小岩说着,你也得做一下恩恩的思想工作。恩恩已经有些自己的独立主张,也得尊重一下他的想法,尽量劝。这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你不要逼孩子太紧张,你就先给提一提,等孩子有个思想准备,差不多能接受了,再执行。这段时间,你和小岩不管再忙,也不能把孩子假手于人,你们两人起码得一个人亲自去接送。你们要是工作的原因顾不上,就找我,或者找小纯。除此之外,不能让别人沾手孩子。小十你谨记了。”
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李建国声线微微促:“小十,你回去吧,我慢慢走出去就好。”
哪能是这样啊,我连忙跟上,我扶住李建国的胳膊,说:“那不行,我肯定得把你安全送到车上,这事才算完。”
没执拗着拒绝,李建国随我扶着他,他一路走得稳健,也没需要我多费力气。
出了云深处的小区大门,李建国慢下步子:“这个阿喜,我说了地下室空气不好,让她把车开到对路等我,她又是慢一拍。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循着李建国的话,我视线四处奔腾,我忽然在斜对角的临时车位那边看到了喜姨的身影。
她站在车外面,她不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她而是和一个背影年轻的女人在拉拉扯扯,不知冲突着什么。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没有听清楚她们在为什么而吵,但我越看那背影越觉得眼熟,我的心莫名的就一条线般往下沉。
顺着我定住的视线,李建国也看到了那一步,他舒展没一阵的眉头又是拧蹙起来,他挥着拐杖,说:“小十,你回吧。我这边有些事得先处理。”
就算李建国再是个有气魄加身的人,他已经年近八十,而喜姨也有五十多岁,这俩人在我的认知里都是老人了,我看到有人找茬,我哪能是躲开省事了,别到时候李建国有哪里磕磕碰碰的,我真不好给李岩交代。
摇头,我扶稳李建国的胳膊,说:“爷爷,我不着急,我和你一块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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