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脆,孟笑笑稍稍加快了语速,她就跟放鞭炮那样:“我咋能不认识她,王秋飞在万嘉,红得不得了。”
将惊诧压在眉眼里隐而不发,我不动声色:“看来她在万嘉混得风生水起?”
“不是。陈十,你也知道我这人直接得很,我喜欢谁讨厌谁,我没法忍,我就跟你说吧,我特别讨厌你说的这个王秋飞,不过我能保证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我都是保持客观立场的,我没有添油加醋。”
先把一番“丑话”说在前头,孟笑笑敛住了眉,她说:“你这个老同事王秋飞吧,她在万嘉这几年业绩一年不如一年,她短短三年内就被降职降薪两次,但她还是呆得挺定的。她火遍万嘉,还是今年开春时候的事。开春那会万嘉有个周年庆嘉年华,万嘉的客户供应商,只要是排得上号的,都在受邀的名单内。我当然也被邀请了去。当时还没开席的,王秋飞自备了个麦克风,她对着张师迟喊话,质问张师迟何时才能给到她该有的名分,当时现场一片哗然。因为这几年么,张师迟看着就像单身,那个王秋飞也有个快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万嘉很多同事都知道的,王秋飞忽然公开她和张师迟的地下情,大家都特震惊,吃瓜群众的反应也很热烈。”
“我当时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我一看这瓜还挺大,我当然刚开始也是吃得津津有味,我甚至也有跟着大家起哄,让张师迟上台表态。但张师迟,他就是一缩头乌龟,他装死,他还让人把王秋飞拽下来,谁知道王秋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万嘉总结的PPT换了,局面好不容易被控制下来之后,那个主持人开始播放万嘉的奋斗进程,整个画面上忽然出现王秋飞和张师迟激情啪的视频,可以看到脸,可以看到胸,还能时不时的看到私处胶合的,特别的黄暴露骨,当时现场差点就崩了,那个视频主持人怎么关都关不掉的,最后还是小燃反应迅速把电源切断了。”
停了停,孟笑笑喝了一口茶,她用手搓着那杯子:“虽然我觉得张师迟是有些渣,他是搞了不敢认,不过那王秋飞作风也很有问题。自己都有男朋友,还在外面搞风搞雨,她搞就搞吧,还把那么上不得台面的私密视频放到公众场合,她这样自损一千也就杀敌二百的方式,蠢得要命。这件事之后,张师迟就被停职内审了一个月,又继续在万嘉出出入入的,王秋飞就被万嘉以非法传播黄色录像以及破坏商誉为名给告了,她被判关进去8个月。这不,她起码得再待一个月,才能出来。”
又以总结性的口吻,孟笑笑说:“陈十,这个王秋飞做事太偏激,作风又糜烂,人品不到位,我以过来人的身边给你提个醒,这样的人不可深交。你总不能就一两个老同事吧,这不行,就换一个。你要实在想找人玩,找我啊,我周末大把空。”
听得心里暗涌浮动百味杂陈,我的大脑因为这庞大的信息量而紊乱了一阵,我再竭力捋了捋,王秋飞和张师迟有私情,那我能不能揣测,当初王秋飞在何宇今的婚礼上乱给戴萧虹暗示挑拨,这是不是出于张师迟的指使?
那张师迟,他这是跟何宇今有仇还是咋的,他要断人姻缘?
脑子就像被棒槌敲着了,疼乱得厉害,我只得按捺住连连迭起的思路,我勉强笑了笑:“好,等我安顿好,我找你玩儿。”
孟笑笑就拿起手机:“快,把你新手机号给我。”
我捣了捣手机翻出孟笑笑的名字,我响了一声,孟笑笑就握着她手机给我翻白眼:“明明你一直有我手机号也不打给我,我好想生气。”
还是挺容易忽悠的,我逗了她两句,孟笑笑就乐了。
吃完饭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本来孟笑笑还想约我去看电影,但她临时接了个工作电话,她得回去公司忙一会儿,我就让她赶紧去了。
也没心思在京基商圈瞎逛,我穿过解放路走到振业大厦的站台,坐上了回程的公交车。
在颠簸之下,我没一阵子就被袭来的疲惫弄得眼睛磕巴,我差不多合上眼之际,我的手机响了。
看到打来的人是何宇今,我莫名有些慌,我捏着手机满心汗,听着铃声差不多响完了才接起来。
还真的是我心里比较有鬼,何宇今语气平和,他说:“陈十,众利那个订单,今天到了第一个倒边工序,这个倒边实在不好做,我这边师傅反复尝试了好几次都找不到特别有效的办法,你看看你能不能过来看看,看能不能给点建议?毕竟你比那些师傅,要专业很多。”
“不敢当,当然是师傅们比我厉害的。”
诶呀,我也不知道我啥毛病,我一紧张就给谦虚上了,我望了望外面,车快到木棉湾了,我就说:“我大约半个小时到。”
何宇今客客气气的:“谢谢,太谢谢你了。”
我感到有些怪怪的。
挂掉电话,我睡意全无,我用手抵着脑袋往外望,这几年许多浮光掠影光怪陆离断断续续的登场,它们在我脑袋里搅和混乱,撑得我头重脚轻。
下了车,我打了几块钱摩地直奔环光,我一路小跑抵达车间,何宇今还在那里,他一脸严肃。
跟他打过招呼之后,我带上防滑手指套,我坐在主工位上开始尝试倒边,我倒了两次都是歪的,我只得停下手来琢磨片刻,我灵机一动将包包打斜些压下,再一条带过,打出来的线竟然整齐而笔直。
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何宇今由衷的说:“陈十,你真的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我刚刚也陪着瞎琢磨了一个多小时,我就没找到突破口。”
我从何宇今淡淡笑笑,再拿起另外一个按照刚刚那种新颖操作过了一遍,我确定这样操作不会对包包的内设空间造成影响之后,我细细给站在我身旁的师傅慢慢的演示了几遍,叮嘱他在走位时注意力道。
还是怕倒边会被打偏,我这次没撤离,我就留在终检区一个接一个的看,我将一些不太过关的直接打回返工。
何宇今也没走,他一圈接一圈的巡查着产线。
真的完全没有架子那种,车间里的员工并未因为何宇今在而不自在,他们还是该咋样咋样的随口聊几句的,何宇今偶尔也跟着笑,我坐在终检那处透过堆积的半成品间隙望去,我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何宇今。
其实吧,在我最年轻的时光里,在我那个十几岁就出来摸打滚爬的流离失所里,大我许多岁沉稳的何宇今,也曾经让我不禁仰望,他那些好脾气,那些好耐心,都曾经给我黯淡的日子里挥洒过光亮,不过那时淡淡的好感,就真的是淡淡的来淡淡的去,淡淡的了无踪影。
我忽然想,若是在那一年,何宇今就像前几晚那般对我倾诉,他完完全全的告知我我对他世界的撼动以及他对我的关注,我现在的人生会不会已经截然不同。
我会不会已经嫁给何宇今为妻,我会不会与他育有一儿一女,并且已经可以缠绕膝下欢笑循环。
而何宇今的人生,会不会也是截然不同的。
他会不会并没有创业,他仍然是一个勤勤勉勉的设计师,他朝九晚五的上班,一个月拿万八千的工资,他偶尔接些外单捞些小外快,我们买不起车子买不起房子,我们就租着一房一厅一家人完完整整的挤在一起,我们的日子就像水一样平淡流淌着。
想到最后,我一个激灵着从幻象中抽离,我止不住的庆幸,幸亏是没有的。
因为此时此刻的何宇今,他终究是成为了更好的那个自己。
至于我吧,我不好不坏,还能苟且偷生在这漫漫人生路。
唯有这样,才是现实故事该有的版本,所谓的一念之差所谓的错过,都是缘分不到位的使然罢了。
就此驱逐那些杂乱念头,我继续深埋到那些半成品里看个不断,浑然不知时间飞逝。
到了下班点,何宇今说大家辛苦了,他请大伙吃顿饭,车间这边的师傅就提议叫外卖回来吃,吃完大家加一会儿班把倒边这事结清了,难得这条产线上的员工,就没几个抱怨的,大部分都表示了赞同。
与一堆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外卖,我自然也跟着回到车间继续坐终检位,我屁股还没坐热,何宇今就过来坐在我对面,他说:“陈十,不然你早些回去休息,这里有我盯着。”
反正我觉得我无力回馈他那些沉甸甸的深情,我在他面前就特别没底气,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埋着脸:“我再盯一会。老何你忙你的去。”
“我不忙。答应帮你紧着点做这个订单,我就必须到位。”
四顾环视着确定没人走过来吧,何宇今压了压声音:“这个订单早些完结,你就可以早些回去昆明。”
即使何宇今刻意控制着语气里面的情绪,我还是能清晰摸到惆怅的脉络,我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打算再回昆明,我已经和天鉴签约,等这个订单结清,我就重新做回设计。”
先是惊了惊,何宇今渐渐的面露喜色:“陈十,你真要做回设计啊?做设计好,我一向看好你,你肯定能做一番大事的。”
“我还不太能确定我可以不可以,但我会尽力重新拾起。”
我咬着唇许久,才蹦出一句:“老何,感谢你十年前带我入门。”
“陈十你不要那么客气,都说师傅带进门,修行看个人。我只能算是点了点你而已,最主要的是你有天赋在那里。”
久违的璀璨笑容在何宇今的脸上铺陈开来,他眼睛微微眯起:“总之我很为你高兴。”
掐着何宇今的话尾音,我手机响了。
急急忙忙掏出来,我一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的是李岩的手机号,我就不耐其烦,我摁掉了电话,把手机重新校回静音。
心神被铃声冲乱,我收拾起来再张嘴已经不知道怎么搭上何宇今的话茬,我就只能以干笑作了回应。
何宇今也就静默了。
过了一阵子我出去车间倒水喝,我随手划开手机,上面除了有三个未接来电,还有个未读信息。
我心不在焉的咧开嘴打开。
“我在你住的酒店大堂等你,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或者我该承认我的没有出息,即使分手的时候李岩给我的那些伤害几乎是将我击倒在地,可我此后长达两年的漫漫时日里,我仍然还能想起他曾经给我创造过的那些刻骨温暖,他对我说过的那些情话,以及他曾经带着我走向更大的世界,这都成为我不太能纯粹只恨着他的理由。
我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下他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特别特别的简单,那就是当我独自一人面对着生离死别,当我支撑不住掰下自己的尊严喂狗打通他的电话,当他毫不留情的掐断我的电话并且关机关机再关机,我当然知道李岩他不是神,他就算对那时的我伸出援手,结局也未必会变得不一样,可是他到底没有做到,那么在我现在苟且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面,我都不可能再跟他有心平气和聊聊天气唠嗑唠嗑家常的时候。
我们必须得向这个残酷的规则妥协,将一切多余的带刺的不利于生命健康发展的东西屏除在余生之外,才能让自己不再立于一败涂地。
所以你李岩,还是见鬼去吧。
默不作声,我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我先是把信息删个干净,再将这个手机号码关进了小黑屋。
做完这一切,我若无其事的回到车间继续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盘检每一个到达此处的包包,任由忙碌冲刷着混沌的大脑。
浑然间,已经快十点。
在车间里加班的员工陆陆续续去打卡回去宿舍休息,而终检区的半成品也渐渐见底,最后是我捞到最后一个,我检查无误放到下一区位,我的手已经蒙上一层灰。
这时何宇今开口说:“陈十,洗手间那边灯全关了,你要洗手的话,前台往左边拐进去,有洗手台可洗手。”
说了句谢谢,我正要用手臂勾起包包,我忽然看到我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屏幕亮成一片,我初初以为是李岩换了别的号给我打来,我本不想搭理,可“陈一”两字就透过缝隙撞入我的眼帘,我急急忙忙掏着拽出手机,果然上面闪耀着的名字,分明是“陈一鹤”。
心莫名咯噔了一下,我手忙脚乱摁接通键的同时,我一个重影摁多了一下,戴萧虹急促而慌张的声音就被公放了出来:“陈十,陈十呐,你还在不在深圳?你要在的话你能不能过来宝安一趟,你哥的胃又开始疼,他都给疼晕过去了…。”
身体徒然一颤,我抖出浑身的虚汗,我手机打滑了一下又被我捞起来,我压抑着鼻音:“嫂子你先叫救护车,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我还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我还两次走错方向,最后在何宇今的提点下才跌跌撞撞走出车间,我的脚下仿佛踩着千斤棉花,我一个踏空,就在我要往前摔时何宇今拽了拽我的大衣,他借力让我稳住了身体,他说:“陈十,我送你去吧,这个点不好打车。”
我默认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不得我分出余力想匀一下这样到底合适不合适。
一路上我紧紧握着包包的带子,我因为太过用力手心阵阵灼痛,我抿着嘴心乱如麻,那段黑暗的回忆就此趁火打劫,我最后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期间何宇今有安慰了我几句,只是再真诚的安慰,抵不过我心口的诚惶。
得益于何宇今的热心帮忙,他一路狂奔,我得以最快速度抵达西乡人民医院,我重新打了戴萧虹电话,她声音颤抖着告诉我陈一鹤进了抢救室,我双脚滑软,我几乎是连滚带爬抵达戴萧虹面前。
她已经哭成泪人模样。
即使我已经有过一次经历,我再次面对这样的情形还是不能安然自居,索性此时此刻我面前还有个戴萧虹与我扶持,我身后也有何宇今他急促的呼吸声,我终于能在这一次收复些许失地,我撑住身体拥过戴萧虹的肩膀,轻拍着。
从戴萧虹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我得知陈一鹤是胃穿孔导致的休克,因为他病症较为严重,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上手术。
对于胃穿孔这个我不熟,惶恐仍然在我心里发酵着,我安抚着戴萧虹稍微冷静下来,但我的腿一直在微微抖。
大约滞然了有半小时的光景,何宇今将他的手机屏幕呈在我面前,他说他刚刚搜了搜,胃穿孔只要手术及时修补,就没啥大事。
我虽然半信半疑,不过至少没那么害怕了。
不得不说虽然网上很多所谓的认证医师啥都能吹,但这次他们提供的信息还挺对盘,估摸着又过了两个半小时,陈一鹤就被推了出来。
他虽然还没醒,不过医生说手术特别成功,他麻药过了,就能醒过来。
确定陈一鹤没大事,戴萧虹吃了定心丸,她冷静下来她特别愧疚她把我也吓了一顿,她就催促着我赶紧回去休息,我想想陈一鹤做完手术起码得住院一阵子吧,戴萧虹一个人肯定不好顾,我就想着我先回去拿几身换洗衣服,等天一亮再过来,跟着她一起照顾得了。
与何宇今相对,戴萧虹已经特别自如,她先是给何宇今表达了感谢,又叮嘱着我们注意安全,她将我们送到病房门口,又回去守着陈一鹤了。
回程路上,我终于腾出思路来,我想着我又欠下何宇今一笔人情债,我内心纠葛横流,嘴巴也像是被胶布封住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何宇今稍稍打破沉默说了一句话,他就是让我可以闭眼养一会儿神,等到了他叫我。
我实在没别的辙能破除我与他之间微妙的尴尬,我没得选择的闭上眼睛。
一路寂寂。
回到横岗这边,已经快凌晨四点,何宇今说怕我一个人不安全,他执意下车,要将我送到酒店大堂。
仿佛应该在我意料之内,却又确实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李岩他仍然在酒店的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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