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初冬,下半夜已经很凉,他只穿着一件不太厚实的连帽卫衣与一条薄呢子裤,他坐在大堂空落落的沙发上,双臂交错抱在胸前,就像一片从枝头上飘零跌落许久的叶子,满是枯黄与焦躁。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堆积如山,烟灰抖成一团,狼藉而杂乱。
视线钩盯在我身上,李岩站起来截住了我的去路,他先是扫了一眼站在我一旁的何宇今,他脸上全是沉霾:“这就是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的原因?”
我想李岩能在此处等我那么久,他一是闲的,另外他大约对我和李纯合作的事知道一二,他说不好是怕我们那合作一炮冲顶给万嘉造成冲击,他就换着法子到我面前刷存在感,想破坏我和李纯的合作进程?
他凭啥觉得,他还能在我这里搅动波澜。
他真的太看得起他自己。
“你该搞清楚,我与你并不太熟。”
由厌恶牵线,疲惫由身到心,再触动着心底反弹,它随即翻倍席卷,它碾压过我身上每一个细胞,也将我原本就不多的耐心抽干吸净,我忽然就更厌恶再看到这张脸,我蹙着眉再添了一句:“请你停止对我的骚扰,否则我会报警。”
“别把你自己太当一回事,我其实就是闲的,我没处去,就随便过来逗一逗当初睡过的女人而已。”
脸色越沉,李岩视线在我与何宇今身上轮番切换几次,他调子渐冷:“就当我没来过。”
转身,李岩走出了一条弯曲线,他拐到茶几那边伸出脚就将被他堆得狼藉的烟灰缸横扫撒地,他随手丢下一小沓钱,然后他在大堂保安人员的责怪的嘟囔声里扬长而去。
漠然收回视线,我万分歉意对何宇今说:“老何,耽误了你大半个晚上,真的太不好意思,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用那么客气,我这算是救急,应该的。”
脸上也有些繁复叠砌,何宇今说:“陈十,你这几天好好照顾你哥去,产线那个,我来盯,刚好我这几天事情不多,留待在车间的时间也充足。”
他越是这样温和,我其实心理压力越大,我越来越觉得我在他面前变得渺小,我抿着唇好一阵:“改天,请你吃饭。”
“这个再说,一顿饭两顿饭,那都是小事。”
何宇今走前两步帮我摁下电梯,他说:“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困是肯定困得要命的,可我躺在床上,又是辗转得要命,失眠的潮水劈头盖脑,我蒙上被子发呆,等我掀开时,天已经麻麻亮了。
我就起了,我把东西收拾好办理了退房,我挎着这几身衣服穿越深圳一个接一个的区,跑到了西乡。
陈一鹤已经醒了过来,不过他只能吃一些流质食物,戴萧虹就回去给他熬小米粥去了。
去打完开水回来,我给陈一鹤添了些热水晾着,我环视了一圈想到什么似的,我就问:“陈一鹤,我记着昨晚半夜你是住的多人病房,怎么今天中午就变到单人间了?”
“是老何的一大早过来了趟,他有个大学同学的高中同学,在这边上班,他托着让关照了一下,才给换到单间来。他也是换了,我们才知道那事,也不是他说的,是这边帮我换针水的小护士给你嫂子说的。”
还不能坐起来,陈一鹤用手拨开那些遮挡的被角,他凝定我:“小石头,现在没别人在,哥给你说个实在话,他跟你嫂子那一茬事我也知道,那都不是对的缘分,他们也已经放下了。其实我觉得老何除了年纪大点,别的都挺好,成熟稳重,知道顾家,最重要他是对你真有那个心,你也可以适当适当考虑一下他。这几年我没少跟他接触,我看人还不算是偏差太大,他要是心里有你,他能把整个心都扒给你那种类型…。”
我听得脑子一阵阵发涨:“陈一鹤,你能不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患者,你不舒服就搁那里好好休息,你说你扯东扯西的,多费劲。”
“事情过去那么久,我想你也有足够时间缓和下来了,我就直接跟你说,你之前谈的那个小李,我从一开始就不满意他。他跟你的那些生活环境,从一开始就相差悬殊,像这样的情况,很难正经往下走的,你就算真成了,后面也一堆委屈等你受。老何跟他不一样,他也是咱们那边老乡,饮食习惯和时俗都相近,你要是跟着他,肯定受不了什么委屈。”
反而越说越起劲,陈一鹤难得逮住个没有戴萧虹在场的机会吧,他声音沙沙的继续说:“小石头,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特别有自己主见的人,但是你有时候是当局者迷,我这算是旁观者清。几年前我想着你年纪还小,我要是说你,怕是适得其反。这几年你也是成熟了些,你那些择偶的标准,也不能再按照以前那样,就要找帅的…。”
我用手搓着额头:“陈一鹤,停停停,你就好好休息行不行,就当我求你。你说你丫的还躺在床上动不得,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还不如操心操心一下你自己。”
轻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陈一鹤说:“行吧,哥不说你得了吧。你这性子,从小就这样,硬得跟石头没两样,咬都咬不进去那种。”
给他掖好被子的边角,我拿起已经晾到温热的水,弄了条吸管给他喝了点。
本来戴萧虹是要请假照顾陈一鹤来着,可我寻思他现在就是调养以及输液啥的,我一个人也能搞掂,我就让戴萧虹正常上班去了。
但戴萧虹也没闲着,她一天往医院跑两顿的送粥送汤过来,她下午一下班,也是第一时间飞扑过来,反正只要她到了,整个不算太大的病房里就会散发着阵阵狗粮的酸臭味儿,我特受不了,时常等戴萧虹一到,我就立马跑出去透透气。
这天晚上七点多吧,陈一鹤和戴萧虹又开始在那里虐天虐地虐死单身狗的,我就借口出去买点水果,又是脚底抹油跑到外面瞎溜达,我想着我这阵子在医院一连吃了这么多顿的快餐,我好歹买杯奶茶续命吧,我就从医院走出来,沿着斜对面那条商业街瞎溜溜物色能看得上眼的奶茶店。
走了大约两百米吧,我看到前面有个叫“卖茶”的,还挺多人排队的来着,我就赶紧往队伍那里凑去,我刚刚站稳脚跟,后面有个男的就抱怨道:“什么人,直接撞到我面前去,等不起就别喝。”
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我下意识回头望了望。
让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死活吐槽着我的人,居然是大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孟笑笑那番描述在那里,我先一步在大脑里形成固有的形象,我还真的觉得眼前的大金,他比起四年前,真的是多了一股萎靡气,他那双曾经亮晶晶的眼睛,也浑浊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我变化太大,还是大金的眼睛变得不太好使了,他连着瞪了我两眼,他才视线发直,他抬起手比划着,他嘴巴张大大着老半天,他才想起似的:“嫂子!”
这个时间差,足够我从这场偶遇带来的愣滞里抽离出来,我带着淡淡笑容:“你喊我陈十就好,嫂子这个称呼,不太合适。”
有些儿尴尬,大金干巴巴的嘿笑了两声,他手搔着后脑勺抓了一阵子:“嫂…。。陈十,你怎么会在这边?太意外了,我刚刚都不敢相信,我竟然碰着你。”
停了停,大金问我:“陈十,你怎么在这边?”
这时队伍缓慢移动着前进了一点点,我跟着上前一步,说:“我家里人在这边。”
也跟着我走,大金改而搓着手:“嘿嘿,原来是这样。我都好些年没见你啦,刚刚差点没认出,你以前就挺瘦的,现在比之前还瘦,而且你那些穿衣服风格都变了,不仔细看还真没认出来。”
淡淡笑着,我也就是没话找话的:“那大金你咋跑这边来了,我记着你之前的活动地点,大多数在罗湖福田那一带。”
笑容慢慢呈现出浅浅苦涩,大金把他戴着的帽子摘了下来:“我是在那边没错。是黄妮楠说她要喝卖茶的抹茶奶绿,她还指定非这家门店的不喝,我就从罗湖开了俩小时车赶过来的。这不,我晚饭还没吃上一口。”
可能是我的关注点比较奇葩,我记得以前大金喊黄妮楠,不是喊妮楠就是喊小宝贝小心肝啥的,现在他是连名带姓的直呼着黄妮楠,他甚至在提及这个名字时,混夹着一缕淡淡无奈。
脑海里再冒出不久前孟笑笑对我的吐槽,我再看面前早已经被时间消磨掉意气风发的潇洒的大金,我没忍住叭叭了两句晦气话:“大金,我觉得吧,男人要疼爱跟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是没错儿的,但凡事总得有个度吧。像奶茶这类东西,其实就是喝个嘴爽,一杯两杯的喝到肚子里,一阵子就忘了是什么味,你这开车来回跑四小时,就为买一杯奶茶,这事干的太黏糊了,直白点说,就是闲得长毛没事找抽。我说话比较直接,你随便听着哈,能听进去听进去,听不进去拉倒。”
鬼知道这个可怜的宝宝,这几年都是咋的给黄妮楠换着法子摧残的,大金将帽子边边捏得贼紧,他用手来回搓着,他垂着眉眼眶有些红:“嫂子…。不是,陈十,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黄妮楠,我完全跟她讲不得道理,我给她大声点,她就指责我变了,我是不是玩腻了她就变得不知道珍惜,她还说没两句就死劲的哭,她一边哭还要一边砸东西,她砸碎的那些玩意我回头要打扫,还得重新买好的添上。我拿她没辙的,我还不如按照她说的去做,她要喝我就来买,我这样还省事点。我要跟她讲道理,那没完没了的劲,我顶不住。”
卧槽,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就剩她黄妮楠一个?这样作天作地的,就不能给条绳子让她就地上吊?
当然虽然这几年我嘴巴变得越来越损,可我对大金还保留着些许好印象,我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我稍稍拿捏了一下,说:“人生短短就几十年,少跟自己过不去吧。”
仍然团着那帽子各种搓,大金抬起头来望向对面街道那些璀璨灯火,他语气幽幽:“我是还没办法放下她,我就是犯贱,哪天等我彻底受不住,我彻底崩溃,才能一拍两散。我这算是自作自受,我就先受着吧。想想我以前渣过那么多女的,黄妮楠大概是上天分派给我的报应。”
我这回真不知道该说啥了,就只得沉默。
幸好这时轮到我点单了,我点了个素的绿茶,我掏出钱包之际,我看了看大金:“你看看你一起点吧,我请…。”
说时迟那时快,大金迅速递出一百块钱,他说:“没有让女人掏钱的习惯,陈十你别坏我规矩。”
这后面还排着七八个人,我不好跟大金左右拉锯着影响到后面的人,我就随便他了。
反正一杯素茶,也就七块钱,没那么多讲究了。
还挺考究的,大金点好那茶之后,他让柜台小妹给他装了一杯布丁和半杯寒天,另外还有一小半杯珍珠,他自己装着,很是细致。
买好茶出来,大金执意要送送我吧,我拗不过他那些牛一样的脾气,就同意让他跟着我走一茬吧。
还真的是事无例外,走没几步,大金冷不丁的:“陈十,你这阵子见着我岩哥了没有?”
我情绪不高:“别提他行吧。”
大金就慢下步子:“陈十,那个,你和我岩哥,到底怎么一回事,这没声没响的就在一起,又是没声没响的就散了。前两年我还经常和孟笑笑玩,我们也暗地里讨论过你们是干嘛了都,但我们猜来猜去,总觉得都不太对。还有你晓得吧,岩哥这几年脾气变得更爆了,他特别凶,还不准我们在他面前提你,谁提他就跟谁急眼,他这几年也没找别的女人,还有他那个…。。。”
呵呵,李岩那个渣渣。他怎么好让人提我呢,他大约是只要有人提起我,他就会想起他当初的禽兽行径,这必定是与他道貌岸然的好人设定相悖的,他能不急眼吗?
烦躁漫上心口,我压制着轻描淡写道:“合则聚不合则散,这就豆毛大的事,也好让你和孟笑笑反复八卦。以后别跟我提他了,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我一直觉得,最好的分手状态是,分手之后双方就该在各自朋友圈死掉,我就当李岩是死的,我不想再提起一个死人。”
步伐变得更慢,大金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淡淡的愧色,他有些试探着说:“陈十,我其实一直有些忐忑,我之前也有暗自琢磨过岩哥和你分手这事,我有没有出过力使过坏。我总觉得,我也有份促使你们分手的,我总觉得我在无知里,充当过促使你们分手的帮凶。”
尽管我是极度不愿意再沉湎在有关于李岩的话题里,可我听到大金这些仿佛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话,我还是循着本能反问:“大金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是因为什么事生出这样的想法?给我详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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