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为身上有宝仑带给他的光环加持，李岩与其说看起来像供应商，他此时此刻的状态更像是一大爷，他微微抖肩，一副江山在握的嚣张样：“我无所谓。我可以接受任何公平的竞争。万嘉实力雄厚的设计团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比得下去的。”

　　牛聪的脸，就此笑成了一朵花似的，他凝眸作深思状一阵，他欠了欠身：“那李总，你看看我们能不能是这样，我三家比这边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与万嘉续约，但我会将这个１００％的方案交付更改成８０％，我扩出２０％点来给到天鉴这边陈小姐，等到下个季度大数据整合，如有别的变更，我们再议？万嘉的设计团队很有实力我是特别清楚的，但是陈小姐也特别有才华，我这人爱才，也想多给些年轻人机会。”

　　就像是在河里泡得老久了，牛聪圆滑得很，他这头刚给足了李岩面份，那头又是笑对李纯：“大李总，你认为呢？”

　　也是临时领命跟着李纯就杀过来了，我虽然在路上没少听着李纯掰掰扯扯这个牛聪是如何的从一个仅仅有三人的小作坊进展到现在是全国各地都有代理的大经销商，可是李纯那厮就没给我说过三家比的季度订单份额大概是在什么范畴，我也就没法凭借着这２０％推算出我要是打入三家比那能给天鉴带去多少效益。

　　对于没账的事，我不好发表意见，我于是以余光不断在李纯的脸上流露。

　　“天鉴与万嘉，是同期同规模的公司，我接受牛总扩点的话，我天鉴这边是要每个季度按照行规给三家比返点的。我来回琢磨了一趟，这账我抹不圆。不然就这样，我今日就当是带天鉴的设计师过来与牛总交个朋友，合作的事，再说。”

　　斯条慢理的，李纯直了直腰：“陈十也还年轻，属于她的有无尽可能，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就当是交个朋友。”

　　气氛，忽然死一般的尴尬。

　　笑容僵硬而凝固在嘴角上，牛聪看看李纯，看看李岩又看看我，他的尴尬与局促就像是一张网，更是网得着低垂气氛不好挣脱。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李岩突兀作声：“牛总，你看能不能是这样，我万嘉无限欢迎同行竞争，既然牛总对天鉴这边新入设计师欣赏有加也有心扶持，那我万嘉就退避一步，我们还是如期续约，三家比只需给到我万嘉５０％的订单份额，我也可按照行规给予返点。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天鉴针对三家比出的所有爆款系列，在签样量产之前，都必须由万嘉的设计部确定它对万嘉出品的东西并无抄袭融创，确定通过之后方可进行下一步执行，如何？”

　　靠，恶心不恶心？敢情他李岩认为他万嘉那些设计师，全是什么牛逼闪闪的角儿？他们是鉴定师还是咋的了，他们有啥资格对我的设计品头论足了？！

　　膈应在心里蔓延，我再看着他那张煞有其事的脸，我的大脑里忽然闪过很多破碎的片段，它们拼凑出我首次的狼塔行，以及那些支离破碎的冰天雪地里恶贯昭彰的阴影重谋。

　　恨意就像是一粒小小的蚂蚁，它在我骨骼里肆意攀爬着拖拽出一条小路，逶迤着曲折着，无穷无尽。

　　我正在恍惚间，牛聪就像是踢皮球那般，他把这烫手山芋径直塞到我手上：“陈小姐，你这边有什么看法吗？”

　　脸上挂着没有夹杂半分真实情绪的淡笑，我点头：“我从来不惧检验。但我也要先把话放在前头，我这边也保留着对万嘉出品的验视，我若有发现其中又抄袭融创，我会一究到底。”

　　“陈小姐好气魄。那这事，就这么定。”

　　抬起手来，牛聪就近的拍了拍李纯的肩膀：“大李总，果然是后生可畏，感谢你将陈小姐的作品带给我。期待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视线沉沉，李纯凝望着我，他笑意盈盈：“我相信我们能够带给牛总巨大惊喜。”

　　特别爽朗的笑，牛聪站起来，他看了看时间，说：“时候不早了，不如大家移步，去吃鱼。那鱼活蹦乱跳着，鲜得很。”

　　吃饭的地方是在西丽那边，离上沙是有段距离，李岩那个家伙钻了牛聪的车，我本就有车过来，更没必要与他挤在同一个空间，所以我就开车载着李纯，跟在牛聪的车后面。

　　等到两车拉开些距离，我蹙着眉头，将疑惑喧之出口：“这个牛聪，不能够真是单凭看几个样品就拍板让我们入驻吧？我怎么觉得这事，悬乎得很？”

　　吐着烟圈，李纯轻描淡写的瞥着我：“说说你的想法。”

　　稍稍捋了捋思路，我压了压声：“我还没看到合约，不太清楚三家比季度性的５０％订单总额大约在什么范畴，但必须不会是低的。牛聪这人看着特别精明，他不像是那种全凭冲动作出决定的人，他那么轻易就将他原本要给万嘉的蛋糕分割了一半给天鉴，就算是因为天鉴的实力和万嘉不相上下，你也让他看到你的诚意，那他也不能是这么容易松嘴的。我觉得，要么是牛聪对与万嘉的合作，已经生出疲软之意，他要么是不满意万嘉给到他的价格，他想要通过市场竞价角逐的方式使得万嘉让步，他要么是已经不满万嘉设计团队交付的方案，想要尝试新鲜血液注入。”

　　神情不变，李纯只是稍稍收敛了一下他抽烟的频率，他依旧看着我：“继续说。”

　　将车窗稍微摇下一些以便烟雾散开，我眉头皱得更是深入：“若影响他作出决策的是后者，那对我们来说是个挑战也是好事，但若他是前者，那我们极有可能会是陪跑一段时间，我们花足够多的精力与三家比磨合之后，他会无孔不入的挑我们的毛病，再在法律认可的他不需要承担任何损失的范畴内与我们终止合作。所以，我对这个事仍然持有保留观点，我希望天鉴这边对于协议方面好好把关，我不想最后我的作品，被三家比作为棋子去与万嘉压价。”

　　“你能考虑到这些点，算是很上那个道道了。看来你这两年在众利没白混，算是混了个明白人。”

　　估计是看在新车的面子上，李纯难得做了一回有素质的人，他摘来一张纸巾垫着再弹落烟灰，他不咸不淡的口吻：“不过有个事我还是得给你说一下。当年你和万嘉解约，这风声一传出去，牛聪是第一个想签你的人。牛聪和这个行业大部分的生意人不一样，他本身是设计出身，他不仅仅是只追求盈利，他更多是追逐利益的同时也想把他的产业做成梦想，他早在你在万嘉专营店设柜上架就关注你，你在万嘉出品的所有项目，他都有买入细细研究，他认为你的东西，是最贴合他想要对外传播的审美。他最后没签你的原因，是他与万嘉有合作互利协议，你当时属于是万嘉的利益对立方，他只得是忍痛放弃。我在路上没特别告知你这一段，是怕你飘，影响你发挥。”

　　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我放缓车速扭过脸与李纯短暂对视：“你没逗我呢，你那意思，咋的牛聪还是我粉丝呢？”

　　“对啵，可以这么说，牛聪粉了你很多年。。”

　　为了展示他皮厚呢，李纯就这么赤手空拳的，他把还没烧到烟蒂的烟捻在手指间揉搓出淡淡焦气，他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子：“李岩那孙子，表面上泰然自若的，暗地里估计气得半死了。咱们这是把他的脸面摁在地板上摩擦，可真爽。”

　　顿了顿，李纯还是那种不太正的调调：“最重要的是，老子还是用他的前女友把他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够他哭的了。”

　　“瞧你那点出息。”

　　确定这次事件无诈，我暂时放下高悬着的心，我淡淡的：“做人还是得有些追求。就抢了半个客户而已，有啥可嘚瑟。”

　　平常挺话痨的一人，李纯这回只是意味不明的轻笑两声，他把烟头彻底捻熄，他再将它与那张撒满烟灰的纸巾捏揉在一起，他稍稍眯着眼睛，陷入寂静。

　　当然没再另开一个新的话题，我只管更专注的开车，努力跟着牛聪那一辆宝马。

　　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牛聪渐渐把车往一些车流稀疏的绿茵小路开，这样一来我跟得更是自如，我慢慢的与他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

　　眼看着目的地渐近，李纯的手机忽然响了。

　　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他忽然用手指扣着苹果手机侧边上的音量键，他直把手机调到最小音量，他才把手机往离我更远的那个方向接起来。

　　静寂听着一阵，李纯的脸色徒然一沉，他冷不丁扯高嗓子：“什么叫你觉得你认为？赶紧让周医生到家里去！马上立刻！我大约两小时到！”

　　狠狠掐断电话，李纯又拨了个电话出去，说：“牛总，麻烦你停一停车顺道载陈小姐一程，我有些急事要离开一趟。”

　　手机不及放回，李纯的手就粗暴扯着安全带，他声线沉郁：“靠边停车。你过去别光顾着埋头吃，牛聪和李岩那渣聊过什么，给老子死死记着，回来跟我汇报。”

　　几乎是将我从车上拽下去的，李纯一钻进去他还没调整好坐姿，他就把车子发动，他开得又猛又快，他甚至连交通规则都没遵守，就点调头逆行着，开走了。

　　揣着莫名其妙接踵而来的心慌，我坐到牛聪的车上。

　　特意放慢车速，牛聪回头侃大山的口吻：“陈小姐，大李总怎么一个人跑了？”

　　“他临时有急事处理。”

　　虽然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还能是啥人能让李纯急得这般失态，我还是要给他圆得好好的，我接着说：“他说改天等牛总得空，他必须请牛总喝顿酒，亲自给牛总赔罪。”

　　爽脆的笑了几声，牛聪客套了两句，就转回去开车了。

　　其实对于这种跑大老远吃所谓的野味，我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更何况还是要和李岩那渣同桌吃饭，不过李纯走之前撂话给我安排了活儿，我总得好好干吧，于是我只得是忍耐着，任由车缓缓前行，最后牛聪把车停在一果园内。

　　带着我们进到一雅厢落座，牛聪指挥服务员好生给倒茶，他说：“李总，陈小姐，你们就先坐一会喝喝茶什么的，我出去跟那边厨师沟通沟通，那鱼都怎么弄。今日这全鱼宴，我可是全给安排了，呆会都别跟我悠着，放开吃。”

　　一想到要与李岩这渣渣独处，我就一个头两个大，我身体也作势要起：“牛总，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不？”

　　“不用。这边厨艺，是我老家那边一兄弟，我去看鱼怎么弄，顺便给他叨两句。外面冷着，陈小姐你喝喝茶，先暖暖。”

　　以几句话把我拒得死死的，牛聪对着我们笑笑，他出去的同时把门给带上了。

　　不得已，我只好采取无视的形式，我稍微埋下脸来，不是喝茶就是玩儿手机。

　　要是就这样相安无事，那得多好啊是吧。

　　但是李岩那渣偏不，他大约是觉得若无观众目睹他的装逼，他夹在指缝间的烟抽着不香了，所以他声线迟缓着开声了：“茶冷了是吧，我这边有热水，需要给你添一点？”

　　烦躁涌上眉头，我按捺着不动，继续当他不存在。

　　不以为然，李岩那丫脸皮厚得可以：“有需要可以喊我。”

　　还是采取不予理睬的方式，我将头埋得更低，我尽管手机上也没啥好玩儿的，我非得为难我自己装出一副特别沉湎的模样。

　　完全像是被鬼迷住心窍，俨然变成了不识趣的傻大个，李岩寂静一二分钟，他刻意咳着清了清嗓子，他冷不丁的说：“其实陈十，我想来想去，你我都是成年人，我们没有必要分手之后还要针锋相对。许多情侣分手之后，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呵呵，他是在说他和陆小燃呢！

　　但是他们那是一个婊子一个渣男狗，他们这是婊子搭狗干活不累，我要入了他们这股污流，我肯定再珍爱生命，我也得找个麻布袋把自己套起来闷个死去活来得了。

　　扬起脸来，我抬了抬眼皮子，我冷淡的扫了李岩一眼，仍然没出声。

　　大约是他的面子感知系统失调了吧，李岩一丁点自讨没趣的意思都没有，他越绉越欢：“想来，我们当年也算是和平分手，也没必要走到撕破脸皮那一步吧。现在你我都在同一个圈子里，难免会因为工作上有所交集，我们再这样剑拔弩张不太好，不然我们握手言和？”

　　像看怪物那般，我将视线积聚成束，我定定盯着李岩看，我直看得他那么个久经沙场的老江湖有了些讪然起伏，我抿了抿唇，再开声：“你别装了。你曾经在我的人生里扮演着什么角儿，你一清二楚，而我，也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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