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我有看见他，李岩不自觉的再将身体往窗帘里面缩，他埋着脸与我隔空僵持一阵，他最后手忙脚乱般拉动着窗帘，将那些万丈璀璨变作了一片模糊的黯淡。

　　神经线仍然被惺忪的睡意拉锯出一片麻木，我木然收回凝视的眸，我皱着眉头把阳台的玻璃门重重拍在一起，我撑着头重脚轻就去卧室里面找到一张没那么厚实的床单，我连夜翻箱倒柜找出剪刀和翻出那个小巧的家用缝纫机，我踏着夜色迷离开始给自己捯饬窗帘。

　　当晨曦扑面而来，我终于收好花边，我拉来一个结实的椅子站上去，把那些窗帘弄了上去，我再拉着它们关起来，严严实实。

　　再无睡意，我洗了个澡，再花了很长的时间把那些已经斑驳得像鬼影淋漓的妆容卸掉，我给自己的脸上拍了些爽肤水，再涂了个淡色口红，换过衣服就回到了天鉴。

　　这个圈子，其实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况且何宇今还算是在这个圈子混出些名堂的那样，订婚仪式也去了那么多同行，关于他的这一场丑闻就像是瘟疫一般弥散开来。

　　而我作为这当中那个被绿的悲愤女主角，天鉴的那些职员，有一部分望着我时充满怜悯，还有一部分幸灾乐祸，也有些小团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正热乎，看到我就作鸟散。

　　视若无睹，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拨了高高的办公室座机，问她有没有门道能总结总结万嘉与志达这几年来比较热销的产品明细，高高答着没问题，她过没半个小时，就抱着厚厚一沓资料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你算是问对人了。当初我就是靠着这份别出心裁的报告，成功从众多求职者里脱颖而出入职天鉴。这个，我还一直在更新的，它是最全的万嘉与志达产品图鉴了。”

　　停了停，高高话锋一转：“陈十，你没啥事吧？不行就先拿假回去休息几天，那个项目上的事，我盯着点。”

　　接过文件，我随手翻看扫了两页，我神情自若：“有事那也是昨天的事儿了，人活一张嘴，总得开饭。”

　　眸色尽敛，高高合着嘴巴一阵，她说：“那个，李总昨晚跟人打架，被弄到派出所去了。我马上得出去一趟，去把他弄出来。”

　　我愕住：“李纯，他跟谁打架？”

　　“他那架，可算是打得很有特色了，他先去找万嘉的李总干了一架，这没输没赢的，他可能还没过够瘾，他再跑去环光的办公室找到何总，又打了一场。按照我收到的消息反馈，何总当时没抵抗也没还手，最后何总那些上夜班的员工报警，这事才算完。李总，就被带走了。”

　　望着我，高高声调微微一轻：“陈十，你要没啥事，不然跟我一块去接人？公司这边给你换了个新车，我也好顺便带你去看看。”

　　迟疑了几秒，我站起来：“也可以，那就一起去。”

　　与高高肩并肩来到停车场这边，我跟随着她的指引来到一辆车前，我放目一看，不禁抽了一口气：“保时捷哩？这车，给我开？”

　　“对的。李总说了，你现在是咱们天鉴的头号设计师，你的那些配备代表着天鉴的门面，天鉴得给你把势造起来。”

　　笑容由衷，高高眼窝子里都是笑意：“陈十，前阵子咱们中的那个标，前两年他们一直特别看中万嘉，咱们天鉴是第一次赢得那么轻松。我有预感，你有能力让我年底绩效翻一番。你值得天鉴给你配备这么好的车，接受吧。”

　　说完，高高把车钥匙递给我：“来，试试马力？”

　　这好意都堆到我面前了，我也知道高高不过是按照李纯的授意办事，我跟她推辞也是白瞎，我就接了过来。

　　这车的马力，可算是比那辆久远的大众好多了，我这没怎么费劲，就把车飚得飞快，我们不多时，就到了横岗这边的派出所。

　　高高真的特有门道，她有个大学同学刚好在那上班，所以我们也没费力，就见到了李纯。

　　签了一堆的字，又作了一堆保证，这边总算是给放行了。

　　脸上挂着些小彩，李纯用手随意揩了揩，他先是看着高高：“你回吧，按照原计划去恒舟。我和陈十去三家比。”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去三家比干啥？”

　　“去抢万嘉的客户。刺激不刺激？给我打起抢亲那样的十二分精神来啵。”

　　李纯挑眉：“今日三家比要与万嘉约谈续约事宜，我们要赶在续约之前，把这事给搅黄了。”

　　边说着话，李纯边迈开大步子：“别跟僵尸似的干站着，走了。老子还得先回家把自己帅气的形象收拾出来，时间紧着。”

　　就知道安排人，李纯对着马路的方向：“你去开车。”

　　还是一路叨逼逼的，李纯一会指着我开左边一会喊着我开右边的，我有些应接不暇，只得说：“地址报上来，我导航。”

　　“你早该那么着道。害老子喉咙干得冒火，还得给你多说话。你就是成心的吧，稀罕老子跟你聊天。”

　　甩出以埋汰体包裹着花式自夸的话儿之后，李纯自己拿手指戳着导航，他选好地址之后，就是掏出一根烟架嘴上吞云吐雾的。

　　被突如其来的烟味呛了两声，我摇下车窗的同时，问：“怎么跟人干架了？”

　　“老子乐意。”

　　眼睛半眯起来，李纯砸了砸嘴：“别自作多情，老子不是为你抱不平。老子就是最近力多没处使，找人散散。你别吱声了，开好你的车。”

　　等我循着导航开到目的地，李纯下车来，他慢悠悠打开门，他耸了耸肩，随即指着一个方向：“我去洗澡换衣服，你到那边，你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包包里找找，哪个是你几年前琢磨出来的手工包，给带俩，咱们去三家比砸万嘉的场子用得上。”

　　略带迟疑，我遵从李纯的指示前往，不多时我确实从一个半开放的房子里看到了一堆包包，它们被整整齐齐的定型挂着，我环视一圈，发现有大半数都是出自我的手。

　　好些，还是我最早期造出来的。那些不太熟练的缝线里，都带着被岁月沉淀过的煎熬。

　　有一丝伴着怅然腾升的微妙情绪浮跃心口，我以最快的速度决定好了样品。

　　这回是真赶时间吧，我这边刚提着样品往外走，李纯已经焕然一新，他疾步来袭：“走，别给老子磨磨唧唧。”

　　等我们重新坐回车上，李纯抓起我选的那几个样品，他逐一摆弄了一遍，他看向我：“你这选的都是什么鬼？这品质，良莠不齐的，你是想让三家比知道你的水平一向飘忽？这好的和孬的搭着更带感？”

　　我选的样品，其实就是从我早中期的各拿了一个，它们之间不是独立的个体，它们是有递进关系在维持着，而我认为最能让人安心的设计师，她不应该是水平一直稳定在某一个点，她应该也是呈现出上升状态的。

　　但是这个，我觉得我没法能让李纯明白。毕竟，他就不是吃我这一碗饭的。

　　凝神贯注开着车，我不紧不慢：“不懂就闭嘴吧。”

　　若有所思，李纯轻描淡写的视线在我脸上扫荡几秒，他收回目光：“你就该时刻保持着这副装逼的作派。有些不知道你底细的，说不定就被你蒙过去了，以为你是很牛逼轰轰。”

　　“我要是没点能力，你签我，是想展示你是个开善堂的大善人？”

　　小小怼了李纯一顿，我调转话锋：“你真那么闲，不如给我说说三家比的采购对接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对症下药。”

　　张了张嘴，李纯似乎有别的话被他压下去了，他最后倒是老老实实的，给我扯了一箩筐。

　　听着听着，也就到了。

　　三家比就在福田上沙那一带，它租着的办公室虽然外面看着寒酸，但是里面的装潢别有洞天，格调奇高。

　　那个总经理助理笑容特别灿烂，这也不妨碍她将我们拦下来，她显得客气而得体：“欢迎李总前来我司拜访，但是我们牛总最近特别忙，他预约已满，这不，牛总现在正与万嘉的李总在里面谈事，他连午餐的时间，都已经是与万嘉的李总有约。实在不好意思，让李总你跑这一趟。不如，我给你冲杯咖啡，你喝好了再走？”

　　不以为意，李纯狭长的眼睛里全是阳光明媚，他望着总经理助理那张被粉底覆盖着的脸，他咧开嘴笑：“有人说过你长得像朱茵么？”

　　就像是被雨露浇灌过的花骨朵，那姑娘的笑容忽然就从职业过度到浓郁，她的脸颊上因为不太好意思而染出两抹陀红，她微微垂下脸：“李总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我很中意你。”

　　掏出一张名片，李纯给那个明显涉世浅浅的小助理递过去，他说：“希望回头，能接到你给我打的电话。”

　　李纯这人吧，长相跟身材都是没啥大毛病的，他把自己收拾得好点吧，还是能往阳光的方向靠一靠，他要是收拾得没那么细，也是可以往大叔的方向发展发展，他这么一个迷魂道，彻底把这个看着就是跑腿打杂的小姑娘套住了，那姑娘接过名片，她更是不好意思的：“李总，主要是牛总预约都满了，让你跑这一趟，抱歉了。”

　　“没关系，我这人最见不得让美女为难。更何况像你这么好看的。”

　　面对着这么个只能算是比较会打扮的姑娘儿，李纯扯淡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他随手将我抱着的样品捞过去，他再顺势递到那姑娘手里：“虽然我不太舍得麻烦你，但我来一趟不容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跑这一趟，把这个交给你们牛总看看。我在外面等着，牛总要还是不见我，这不影响咱们私底下做朋友。”

　　我想大部分的女人，都架不住李纯这以糖衣包裹着的套路吧，那小助理为难不过半分钟，她抱着样品包就往里面走了。

　　大约十分钟之后，她走出来，她如释重负那般：“李总，我们牛总请你们到办公室细聊。”

　　望里面走着的时候，李纯时不时的瞅瞅着，再一副特别嘚瑟的模样，似乎他靠着出卖男色搞到了敲门砖，挺光荣。

　　我没搭理他。

　　因为我光想着，李岩那个渣就在牛聪的办公室里，等会敲开门，难免会与他碰上，这说不好能碰出个头破血流来。

　　再有就是，牛聪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在一家供应商还在场的情况下同时约见另外一家踢馆的潜在供应商，他这人就是点灯不省油的，我还想利用这时间碎片多作些可能出现的情景预设，这样好过打些没准备的仗。

　　然而这点儿时间真的是太捉襟见肘了，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就被李纯敲开了。

　　李岩那个渣，当然是在的。

　　穿着一身板直的西装，他就没能安分守己当一个低眉顺眼的供应商，他那势头，可赶上大爷了都，他那一脸的拽里拽气的，特别欠抽。

　　那个牛聪，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干瘦巴巴的，眼睛流来转去的，里面全是精明。

　　寒暄客套之后，我与李纯刚刚落好座，牛聪就是一副圆滑模样，他冲着李纯笑如春风：“大李总，你这来得巧。我今日刚好有朋友送来一些野生鱼，等会午饭，一同吃起来。”

　　“那我就先谢过牛总的盛意了，到时我必须多吃一些。”

　　神情自若，李纯将话题自然回旋到我身上：“牛总，这位是我天鉴近期新进驻的设计师陈十，你的助理方才送入的样品，都是陈小姐早几年前自主开发并自制出样的。陈小姐也很能吃，晚些在饭局上，陈小姐潇洒的食量，一定会让牛总刮目相看。”

　　卧槽，这话怎么听着，就像是在摸黑我呢？我能吃？我嘴大吃四方？

　　无力吐槽，我接驳上李纯的话茬，我简单的：“牛总好。”

　　视线还是落在我身上，牛聪有些意味深长：“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有关注过陈小姐的作品。陈小姐是一个特别有才华有想象力的设计师，早几年前陈十小姐那些出品，几乎是人手一只。若是当年陈小姐就是入驻在天鉴，天鉴也有意与我牛某合作，我定是大喜过望。只是这四年，陈小姐一直寂寂无声，我还以为陈小姐是灵感干枯已经转行，没想到陈小姐又入了这个圈，这风水轮流，转得可真是无常。”

　　嗅到牛聪这话里有话的，我不以为然，我仍然是淡淡笑着：“确实，这风水轮流让人唏嘘。我想时间能带去一时的风光无限，也能沉淀出新的轨迹。方才我拿来的样品，是我比起四年前更早的作品，它们分别是我早中后三期的出品，牛总你算是咱们这个行业的领军人物，我想你必定能看到我早期那个作品分明的缺陷，你也能看出我中期刻意的规避，再到我后期彻底放飞随意挥洒。我觉得对于一个搞创作的人，只要她是掌握住了根基，她沉淀再久，潮流也无从将她淘掉。愿我有机会与三家比长青。”

　　笑而不语片刻，牛聪定定望着我，他有些为难模样：“陈小姐身上那股自信光彩照人，说实话我很想与陈小姐达成合作。只是我三家比几年来与万嘉合作得比较顺畅，万嘉给出的方案，水准也一直都在，你看吧，万嘉的李总也还在我这边，我要是当着他的面作出订单摊派这事，我不好面对万嘉的李总。”

　　话到这里，牛聪视线慢腾转移着落回到李岩的脸上，他浅淡夹笑的口吻，将这滚烫的山芋丢给了李岩，说：“你说是吧，李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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