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太激动，我没别的意思。”

　　明明他更多占有上风，李岩却是比我还要紧张，他以忙不迭解释的口吻：“陈十，我需要了解这前因后果，只是为了更好的帮你。像张师迟今晚这个事，虽然我冲过去时他是有攻击你的动作，但我和律师这边斟酌过，我们只有人证，要想起诉张师迟蓄意谋杀，那还差点意思。这样一来，我们只能从他故意伤害的方向入手，因为你们没有受到实质上的性命侵害，这个能不能给他定罪，能给他定罪多少，也还是个未知数。不管你我之前有什么恩恩怨怨，我是亲眼目睹张师迟那些丧心病狂的，我认为他哪怕是犯罪未遂，他有想要杀人的心思，这就特别可怕了，这就要引起十二分关注了。不然等张师迟从这个麻烦里抽身出来，他就是个定时炸弹，防不胜防。我就是担心的这个。”

　　停了停，李岩更是小心翼翼：“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在张师迟的车上弄行车记录仪。那是因为伍海岸和你双双请假一同出入，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事发生，我放心不下一直跟着你们。你们当时专注于跟随张师迟的车，没有注意到我，其实我一直在你们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你拆卸张师迟的行车记录仪，我目睹了全过程。但是陈十你放心，因为我还没有搞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刚刚录口供的时候我回避了这一细节。陈十，我也知道我和张师迟的关系，会让你有不确定感，你会担心我可能对他心软，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你真的无需担心，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人比得过你对我来得重要…。。”

　　尴尬横生，李岩连连顿住声，他画蛇添足般：“反正我是不会对张师迟有任何包庇，他做过什么，就得为他的行为买单。”

　　手捂在裤兜上，我抚着那块内存卡小小的凸起点，我来回权衡数次，我敛住声：“你的态度，我大概清楚了。但我做的那个事，是与伍海岸一同商量着进行的，我起码得跟她商量过，她能让我告知你，我才给你说。”

　　“你这样的想法是对的。没关系，我理解。”

　　车速快了一些，李岩寂静一阵，他冷不丁的：“你歇一会，到了我喊你。”

　　本来就不知道该以哪种姿态与他相处，我沉默以对还乐得自在，所以我适时合上了眼皮子，没再说话。

　　医院离这边不算远，过了三个红绿灯之后就到了，我一下车就往前走了，走到大厅我才想到我不知道伍海岸她们住在哪个病房，我不得已放慢脚步等了李岩一会儿。

　　拎着满满当当的茶叶蛋和豆浆，李岩快步追上来，说：“走吧。她们在住院部那边三楼，伍海岸在３１２，王秋飞吧，我把她安排到了另外一个楼层，免得你们碰到面。”

　　我仍然没说话，只管埋着头走路。

　　局促渐浓，李岩亦步亦趋：“陈十，你小心点，别一个不小心碰到哪里了。”

　　有些应接不暇，我潦草的嗯了一声。

　　还有，我们很快到了病房这边，我暂时得以从这让人窒息的别扭气氛里寻得解脱。

　　脸色已经好了一些，伍海岸半卧在病床上，她一看到我就特别用力抓住我的手，她像极与我关系深笃那样：“陈十，你没伤到哪里吧？”

　　连连摇头，我说：“我没事。”

　　确确实实看我没损没破的，伍海岸松开手来，她再坐起一些，她对着站我身后的李岩：“李总，今晚谢谢你了。”

　　“不客气。路见不平，但凡是个人都会冲上去。”

　　提了提手里的豆浆茶鸡蛋，李岩一股脑放在床头柜上：“还热乎的，你可以吃点。”

　　面露难色，伍海岸吃吃笑得勉强：“李总好意心领了。”

　　移着椅子离伍海岸更近一些，我回头朝向李岩：“我要跟海岸单独聊一会儿。”

　　有些不太在状态的，李岩摸了摸额头，他迟钝十几秒，才恍然大悟的疾疾后退：“好，好，那我出去。”

　　目送着李岩退出去带上门，伍海岸脸上流露出羡慕表情：“瞧瞧，李总在你面前，完全是一副小媳妇模样，这小心翼翼的，都不像他本人。”

　　郁结被挑起，我拍了拍床沿：“别瞎说，说正经事。咱们钻张师迟车上偷行车记录仪内存卡这事，被李岩看到了，刚刚在路上，他问起那行车记录仪里到底有什么名堂，我就说这事是咱们一起干的，我得先问过你，才能确定要不要告诉他。海岸，你寻思一下，这事咱们能跟李岩明确说吗？”

　　又是挪动着身体坐得更起来些，伍海岸表情里平添了几分认真：“听你的意思，你是对李岩有什么顾虑，怕他知道了张师迟是什么样的人，还能大事化小？”

　　点了点头，我嗯声，说：“尽管李岩方才给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会如何如何公平公正去处理这事，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嘀咕的。咱们就随便拎个例子来说，比如王秋飞那次事件是吧，王秋飞在万嘉的周年庆会上搞事儿，她该，可这事情的背后，难道不是本质上透露着张师迟这人没品吗？王秋飞被万嘉告了，去坐牢了，但是张师迟他摇身一变，又没事人那样继续上班，他该装的逼一件没落下。就从这事里，多少也能看得出李岩对张师迟，是有网开一面的。”

　　“我不太同意你这个看法。诚然，张师迟和王秋飞私底下乱搞，这事无不透露着张师迟私生活混乱作风不正，但是万嘉它是一民营私企，它跟那些正儿八经的单位不一样，它不可能像那些单位那样把员工的私生活作风啥的混为一谈。像王秋飞那么冲动那么横冲直撞，她在万嘉的周年庆上放激情视频，那是损害到万嘉的形象了，给万嘉造成损失了，万嘉告她是情有可原。同理，张师迟作为那个丑闻的主角，但他没有以此散播，事发后他也已经被万嘉停职勒令整改，这反而更好说明，李岩在处理这个事情上，是没有偏颇的。他该罚的罚，该罚多少的量，他都是有度的。”

　　换了一口气，伍海岸继续说：“我再客观一些来评价一下，我跟过李纯做事那么多年，李纯一直是不按理出牌，他的决定完全是凭心情而定。但是李岩不一样，他凡事有章可循也特别尊重规则。就算我打心眼里喜欢着李纯，可从我的角度，我更欣赏李岩的大部分处事方式。他比较成熟，也特别黑白分明，是个有条理有界限感的人。其实当初我当初找到了些林玲死亡异常的眉目之后，我就想向李岩求助的，只是我权衡了一下，我手上掌握的资料太少，而我也碍于张师迟陆小燃与李岩那么熟，我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李岩未必会采纳。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李岩是亲眼目睹张师迟对我们几个痛下杀机，他自然对张师迟的底线有新的判断。现在，我们是把行车记录仪内存卡拿到手了，可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更关键性的证据，你我都不清楚。如果这个行车记录仪记录已经被清洗，那我们这些要技术没技术的，又不知道如何复原资料，那就相当于白忙活，我们后面再想从张师迟那里寻求突破口，那就很难了。”

　　手撑在床上，伍海岸慢腾腾顶着腰，她望着我：“陈十，我大约能看得出来，你和李岩之间置着一团气，我就不干那些劝和的事了。我只说说我个人想法。或是李岩会在某些居心叵测的人误导下，曾经有过错误判断，可是人非草木，谁能无功无过了。你未必是要原谅他，但你可以松绑你自己。像张师迟陆小燃这种人，心肠那么坏，谁都可以撕之而后快。你和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把他们干掉，那可喜可贺。但咱们脑子再灵光，人脉啥的资源啥的跟不上，很多事特别受限的。再说吧，张师迟和李岩一向深交，陆小燃对李岩贼心不死，你难道不认为由李岩收拾他们看着更爽吗？尤其是陆小燃，她这几年没少围着李岩打圈圈，她还死捏着过去那段事掏尽好处，她还做着重新争取到李岩的春秋大梦，要是李岩亲手收拾她，她从高处摔得稀里哗啦的，那看着多爽是吧？所以，我的想法是，大敌当前，先团结一致杀敌制胜，剩下的事，另说。我觉得还是把那个内存卡给到李岩，他有律师团队，也有专门的人处理那些资料，他拿去运作比我们不着调摸着石头过河，这样更好。你说呢？”

　　特别认真的听完伍海岸这么一箩筐的话，我本就有些动摇不定的心更是晃得厉害，我的手再停在裤兜上摸着那一小块内存卡一阵，我说：“那行吧，这事算是你牵头的，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弄。我把李岩叫进来，你给他说这事的前因后果，之后我把内存卡给到他，剩下的就看运气。”

　　垂下眼眸，伍海岸说：“嘿，行的。”

　　从病房里面出来，我找了一阵，才在连接住院部和放射科的中间平台找到李岩，他撑着护栏往前倾斜着身体，他夹着一根烟正在苦思冥想，那烟都快烧到他手，他都浑然不知。

　　不管如何直呼他名字，我都感到别扭，我迟缓着，片刻才落出一句：“伍海岸找你。”

　　恍然回神，李岩有些手忙脚乱，他手足无措着来回打了两个转转才把烟头摁到垃圾桶上面的烟灰缸内，他极力搓了几下手：“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我抿起唇来，没再作声。

　　没了酒精辅助，伍海岸这次与李岩叙述起林玲那些可怜遭遇时，她情绪控制得宜，她也稍稍精简了一下，然而李岩还是露出满脸震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总结道：“张师迟和陆小燃，简直不是人！”

　　从我手里接过内存卡，李岩万般小心的用几张纸巾包得严严密密，他对着我和伍海岸环视一圈，他言辞诚恳：“我会先自行对行车记录仪上的视频进行筛选截取，如果我能从中找到有效资料那最好，如果没有，你们也不要再铤而走险。当初研创贸易，我是投了钱的，我算是研创贸易的合伙人，我是有权调动研创贸易的办公室监控详情。陆小燃对电脑监控那些不在行，她大约还没想到抹掉监控痕迹。我明天一早就会支开她，调出监控资料。不管是行车记录仪的影像审查选截，还是研创贸易的实时监控录像，我都会同时进行。张师迟和陆小燃要真的是沾上人命案，我绝对不会姑息。再则，林玲早已经通过万嘉内招测试，她也算是半个万嘉人，我会为她捍卫公道到底，你们请放心。”

　　欣喜藏在眸里隐而不发，伍海岸连声说：“那就麻烦李总受累。”

　　“不客气。你先好好养着，明天我会通知人资部给你批假五天，五天之后再看情况来定。至于这件事，我答应了我就会全力以赴，你们真的不能再冒险了。”

　　身上衣服脏兮兮破破烂烂也没能影响李岩玉树临风般剔了剔眉：“我还要与律师这边研讨这事的进程，我要先回了。”

　　视线变得局促，李岩以余光扫我几秒，他疾疾收回：“陈十，你是要回，还是？”

　　好歹不久前李岩才表态他会全力帮着我们收拾那些牛鬼蛇神，我这不又被卡在要拽不拽的别扭里动惮不得嘛，我有些干巴巴的：“不回，我留在医院照顾。”

　　“哦，那好，那我就先走了？”

　　说要走吧，李岩的脚像是被胶水黏住般动不了，他又作一声：“那我真走了？”

　　见伍海岸打死没有吱声的意思，我只得耐着性子：“知道了。你快走。”

　　这才掐着我的话尾音，伍海岸伸手捅了捅我的腰：“陈十，你去送送李总。李总今晚辛苦了，要送送的。”

　　想着伍海岸就一病号呢，我还能跟病号炸起来了，我有些无奈的站了起来。

　　这下，李岩脚下的胶水像是融化了，他的脚总算是能动了，他与我并着肩慢缓缓的往外走。

　　走到电梯口处，李岩突兀压着声调说：“陈十，我知道王秋飞之前也没少干过恶心你的事，你这次为她冲出去，也完全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我恳请你，不管你多么痛恨王秋飞利用了往日交情出卖你，你暂时别对她下套。刚刚伍海岸在，我没明说。其实早之前，我就知道张师迟借着职权谋私，他从万嘉掏出去很多钱，他与王秋飞那件事之后，我把他继续留在万嘉，也是为了让他在位才有可能露出马脚。张师迟洗钱的额度很大，只要他蛛丝马迹出来，这事也够他喝几壶。而且，他掏万嘉这事，陆小燃知情并且怂恿，张师迟获取的那些不义财务，有大部分给陆小燃买了奢侈品以及吃喝挥霍了，这事要扒出来，陆小燃也一样吃不下兜不住。至于王秋飞，我之前告她，一方面是为了麻痹张师迟，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她。毕竟万嘉到时要与张师迟对簿公堂，王秋飞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证人。等完结掉张师迟的事情之后，你想怎么向她讨要公道，都行。”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脑子都有些装不下了，而李岩这番信息量巨大的话，让我着实愣了又愣，我紊乱半响，才摘到其中一个对我尤为重要的点，我问：“你怎么会知道王秋飞出卖我？”

　　“只要脑子灵光过来，一些事就不难知道。不仅仅是王秋飞，我还知道卢知达，黄妮楠，他们都有份参与把你我玩弄在鼓掌之上。”

　　原本波澜淡定的双眸里渐渐起了雾，李岩声线压下，却压不住那些浓郁的恨：“最可恨的人，还是张师迟和陆小燃。他们是始作俑者。即使没有今晚这个事，即使他们两人没有做过对林玲见死不救并且转移遗体制造幻象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即使没有他们联合掏万嘉的底，我仍然会向他们讨要公道，我哪怕再迂回，我也要跟他们追讨公道！他们一个，我曾经视作兄弟视作搭档，我曾经希望他日子越过越好，我自认为我没有亏待过他，可是他却恩将仇报搅浑我生活祸害我妻儿。陆小燃，她当年明明是给我头顶画草原，她还要留有一手让我活在悔恨和愧疚里辗转沉沦，而在时过境迁，我也决意想要走出来之后，她又要回来以愧疚绑架我从中获利，她甚至恶毒到怂恿张师迟拆散你们，他们种下的因，就该苦果自尝，我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人！”

　　神经线太细这个毛病让我直皱眉，我有些不悦纠正道：“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我烦请你清楚一下你的位置，首先我不是你的妻，年恩也不是你的儿，不要将我们与你混在一起，谢谢。”

　　被我呛得全是黯然，李岩眼里的颜色彻底淡去，他稍稍埋脸：“本来我前几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说说这事，让你别单凭冲动行事，但是你一直很抗拒我，我怕我惹你不开心…。陈十，总之找那伙人晦气的事，留给我做吧。你一个小女子，别参与太多，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我知道要是让你啥也不干，你肯定不舒服，反正我答应你，只要我刚刚点的那些人任意一个落到我手里，我都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作茧自缚，如何自作孽不可活。再有，你真的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我做这些不是想要补偿也不是为了救赎。这事说白了，还是我蠢虫上脑，才被人钻了空子。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太多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勇气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想尽快还你平静生活，真的，我不敢再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不敢再有那些想法的，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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