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是那种特别能让人占到她半点便宜的人,谭星重新捡起那个小剪子,她轻飘飘的语气里分明透露着揶揄:“陈小姐你似乎有些健忘,你好像忘了,你曾经欠我一个人情。”
“那事我没忘。”
挑眉,我泰然自若:“我今天撮合谭总助你与李增前见面,我既是还谭总助你此前给我爆料的人情,我也是向谭总助表露一下我的诚意。我想来想去,我认为我若是与谭总助这般掌握着诸多信息各方资料的人合作,我后面想干什么事,我必定会事半功倍。而作为回报,但凡谭总助给我提供一个我需要的方便,我也会按照谭总助的需求给谭总助提供一个方便,我们完全可以互利互赢。”
“说吧。”
身上透着一股自然的懒散,谭星语气轻轻:“你这一次,又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
“都说有来有往,合作关系才来长治久安。既然我此前欠下谭总助的人情,我想我今天还是先把这一笔人情债还清楚,别的事再另说。”
知道谭星的性子就像六月天似的说时迟变时快,我不敢过于激进,我于是强行按捺住自己内心快要澎湃的念头,我故作淡定:“李增前大概会在十二点左右到我办公室,你真的想要见他,你就提前十分钟到我这边办公室,你先躲物料架后面,我到时把门锁上,给足你时间和李增前算以前那笔糊涂账。”
没说好,谭星却也没说不好,我面对着她的沉默,我窥见她眉间的若有所思,我以退为进道:“要不要来,你自己决定,先不打扰。”
我还是赌赢了。
才不过是十一点四十分,谭星就摇曳生姿的走过来盘踞在我的沙发上,她频频看手机上的时间,她想要见到李增前的迫切,全然写在脸上。
眼看时间越发临近,我为了避免李增前提早到见到谭星稳坐在我办公室内,他会拔腿走人,我故意装作期待了李增前许久那般给他打了个电话探听他的地址,我听到他说他还有三五分钟就能到,我赶紧让谭星先躲起来。
没想到,谭星还挺配合,她二话没说的就给蹲到物料架那边去了。
她卷缩在那边,她被物料架子上灯珠的柔光投下影子,我看到谭星微微捏起了拳头来。
经历过看尽卢伟俊这跌宕十余年两副不同面孔之后,我尝试抱着更广阔的心眼去看谭星,我越发有种直觉,眼前这个女人,她尽管过去有许多张狂与嚣张,但她绝非是像陆小琦那种靠着张狂嚣张与人性的皮囊,却阴暗行径迭出的那种人。
李增前很快踏上了我办公室的门。
按照原计划,我将他迎入几步,我眼看他越发熟稔抬脚往前,我连忙折返回来三两下把门锁上了。
听到智能锁的应答声,李增前有些反应不过来:“儿媳妇,你还把门给锁上了?”
“李纯经常连招呼不打就直接开我办公室的门,我平常但凡有访客到,我都会锁门,免得被他影响到。”
脸不红心不跳的扯淡几句,我招呼着李增前:“这边坐。”
待李增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拍了拍手掌:“谭总助,出来吧。”
站起来,谭星的影子硬生生被不太浓厚的光线拉出半倾婆娑来,她缓缓朝这边走来,她还没走近李增前,她就先是像变戏法似的扔出一份文件似的问题,她把这些被图钉扣在一起的纸张一并掼到了李增前的脸上,她还没开口,眼睛就先红了。
她拼尽全力那般梗了梗嗓子,她又不断抽鼻子,那之后她骂出声来:“李增前,你这个活该挨千刀的蠢货,你给我瞪大的狗眼睛看一看这份亲子鉴定书!这一份鉴定书,才是真的!你当年拿到的那一份,是假的!你拿着一份假的鉴定书,就给我头上扣了一个我绿了你的帽子,你还把那个是你亲生骨肉的孩子视作野种,眼中钉肉中刺!尽管就算你全力施救,孩子也活不下去了!可是你救他没救他,这意义大不同!虎毒不食子,你却比猪蠢比蛇毒,你竟然硬生生把我生下的孩子抢走拿去用你丧心病狂的方式处理掉,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禽兽!我今天就要掐死你,我要和你这个渣滓同归于尽!你躲我,继续躲我啊!你别以为你欠下了人命债,你躲着躲着就完了!我今天要和你同归于尽!”
一整个人扑到李增前的身上,谭星声音撕沙着,她已经瘦得如同皮包骨的手指缠上了李增前的脖子,她真的是杀红了眼那般不断使力,要把李增前置于死地那般!
在这之前,谭星总是作出一副她要找到李增前向他讨要李增前答应给她的房子车子以及现金,她总是摆出那种利欲熏心的嘴脸,我就真以为她要讲李增前的本意是要钱,我没想到她会忽然冲上去与李增前绞着打斗。
听着谭星那一字一句里面都沾满着的怨恨,我再看她似乎真是想要和李增前来个你死我活,我怕他们这样下去会把事情搞大条,我踌躇着想要上前拉开她。
然而李增前,他的眼眸里仿佛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他在谭星拼尽全力绞着他的脖子里,他眼神冷冽,他凝聚着视线死死勾住谭星,他的气息确实被这些交缠弄得有些断断续续的岔,但是他气势逼人,他说:“我劝你最好在我生气之前,放手。”
谭星却是身体摆动得更疯狂,她声音提到更高:“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怕你李增前生气吗?你要生气,就生气个够!我现在连你的狗命都不想给你留着,我还会怕你生气?我爱上你,真的是我人生最倒霉的事!我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耻笑我,当人小三,年纪轻轻为了享乐找了个老头,我从来没有辩解你早与赵苗奉拿了离婚证,我默默承受了那么多年骂名,全是因为你李增前一句话,说是你的离婚事实会伤害到你的既得利益,会伤害到孩子,我听够你的话,做足乖巧懂事,我没有爆过你哪怕半个标点符号的料,我默默承受你带给我的那些风风雨雨,我甚至为了你的利益需求给你怀孕生孩子,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我只得到身体上一条刀疤,我只得到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我却连多望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被你人道毁灭!李增前你别以为你的钱会一直为你保驾护航,多行不义必自毙!人作孽不可活!”
“你真的爱我吗?爱字,从你谭星嘴里说出来,你竟然不觉得滑稽,可笑?”
冷笑着,李增前轻而易举剥掉谭星架在他脖子上的手,他再是曲起手指来对着谭星纤细得有些过分的手臂弹了弹,他说:“可能我做生意,是没那么多天分。但是看人,尤其是看女人,一看一个准。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攀着我,我不是一无所知。试问,一个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的女人,她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论爱?抱歉,我已经年过六十,我只相信这个世界上那些小姑娘新鲜的身体是如何吸引我如何让我体会到年轻茂盛的激情,我不相信她们会爱上比她们年长几十年的灵魂。你这一场戏,演得有些过了。就算这份亲子鉴定书才是真的,那又有什么用?你生下的那个孩子,先天性心辨不全,根本就没法帮我构成有效的竞争力。再有,老头子死了,你就算再给我生出一个足球队来,也没用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三两下将谭星从他身上拨开去,李增前站起来,他特别不屑冷哼了声,他更是倨傲逼人的拽了拽他被谭星弄得起褶皱的衣服,他的视线逐渐走向我的脸上:“你可真是个好儿媳妇,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会认为我能与你沟通得很好,我们会达成一致继续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真的是脑子进水了。”
大步流星走到门边,李增前伸出手掂了掂门锁,他回眸望我:“还不放我出去,是打算让我报警,告你非法禁锢?”
我还有迟疑,谭星已经颓然摔坐在地,她咬着牙恨恨的:“放他出去吧,他身上的恶臭,熏得我想吐。”
揣着一路沉甸甸的心情,我将门打开,李增前很快走出去,他竖着手指对着我特别轻蔑的指了指,他说:“看在你为老李家开枝散叶的份上,今天我原谅你的瞎胡闹。”
他走了。
折返回来,我看到谭星仍然如同被煮软的面条般在地板上匍匐不断,我想了想,说:“谭总助,不然你起来吧,这大冬天的,坐地板上怪冷的。”
抬眸,谭星以繁复得让我难以窥破的眼神望着我:“你对我这份慈悲,是真的因为怜悯我,还是想要拉拢我利用我,从我嘴里挖出些什么爆料来?你难道就不会像李增前那样,觉得我是个戏精,我就是为了钱,故意造出那么浩浩荡荡的势头来?”
“我是当妈的人了。我知道一个母亲悲痛的形状。哪怕我不尽认同你的人品,我相信你刚才面对着李增前控诉的每一句话,都是出于真心实意。”
声线不自觉的轻浅下去,我伸出手去:“先起来吧,地面冷,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何苦要受冷风吹。”
眉间有些皱意寥落,谭星错开我的手,她自顾自的撑着地板先是爬起,她歇了一口气再完完全全站起来,她冲着我说:“有空不,一起去蒸个桑拿。我必须要在那种浑身衣物都脱得光秃秃的情况下,才能真真正正的打开自己的嘴巴。”
我承认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对从谭星嘴里撬出些什么来抱以厚望,但是我看着她那神情寂寥,我忽然有些同理心泛滥,也是真的。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拉锯着,我点头:“去,去蒸一蒸出点汗,对身体也好。”
蒸桑拿的地是谭星选的,就在蔡屋围与八卦岭的交替处,谭星有那儿的会员卡,但她卡上没钱,她特别自然的喊我往她卡上充入3000块钱,我把银行卡递过去,我对着那个巧笑嫣然的收银员说:“充三万。”
谭星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占便宜占到翻十倍的欢欣雀跃,她由始至终神情淡淡,她的眼眸里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木然。
似乎对在一个不算是关系特别亲近的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在意,谭星不等我背过脸去,她就开始解开她身上的衣服,她不像常人那般先脱个上衣裹上毛巾再扒裤子,她而是将自己剥得像连皮都被揭去的鸡蛋般,她才慢腾腾用毛巾裹着自己,她先一步往里面走了。
我倒不是特别猥琐目光一直追逐在谭星的身上,但是这个换衣间到处镜子林立,倒影连场,我是在被动中,看到了谭星的后背上,有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纹身。
那些纹身还不是统一一个图案,它是有花草树木以及各种动物淋漓,那物种丰富的程度,让我咂舌。
滞然一阵,我解开上衣两粒纽扣,我用毛巾围住身体主要部位,我再抖掉上衣与裤子,我临进去之前,还要往自己的肩膀上披个小毛巾。
我倒不是要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我以前和阮思婷特别好的时候,我沾她光能去蒸个桑拿,我在阮思婷面前也得是这样,不然我特别不自在。
对我这身迂腐的配置,谭星就没藏着掖着她的嗤之以鼻,她眼神淡淡睥睨了我一眼,她挖苦人的语气意味深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处女,都孩子妈了,还装什么讲究。”
知道她心情贼坏,我也还想靠她带带我,我好尽早上岸,于是我只管笑笑,算是回应了。
坐在纹理纵横交错却一点也不显得凌乱的石子板条凳上,谭星仍然以那种带着点消极的眼神睨我片刻,她又说说:“若你是那种时不时抱着以德报怨来做人的圣母,我想今时今日我绝对不会和你坐在一起衣冠不整的互相蒸桑拿。你也别否认,诚然你目睹我与李增前那些冲突,你多少因为同理心对我稍有半点怜悯,可是你在内心深处,你还是想要利用到我。呵呵,你和李纯可是真像啊。不过也因为你和他相像,我反而对你没那么厌恶。我讨厌圣母,讨厌那种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圣母。那些圣母,似乎生来就多清高多脱俗,似乎永远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也似乎永远都能对任何人同情心泛滥,但其实越是表面圣母的人,内里最肮脏。你还好,脏得不彻底。你带着目的性,显得多可爱多了。”
无语凝噎,我片刻,才说:“是,我是有点目的。不过你今天心情不佳,你我之间交易的事,过阵子再说….”
“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为什么会像一条疯狗一般咬着你,宁可连脸皮都不要,都要跟你杠起来么?”
明明浑身剥了个干净就披着一块毛巾进来的,谭星就像是变戏法那般整出了一盒烟来和个打火机来,她掂在手里来回晃荡许久,她再是眸色低垂勾住我:“我那些行为,无疑是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明显高压自己一头的女人妒忌的打击罢了。李岩看你时眼睛里面那些根本装不出来的恩爱和宠溺,让我妒忌得发狂。那是我特别想要从李增前身上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
“呵。”
有些自嘲的淡淡笑,谭星挪过去抓起内线电话打出去,她让外面给送了瓶红酒进来。
手里捏着了纤瘦的高脚杯,谭星缓缓慢慢的将杯底那丁点酒翻来覆去的晃动着,她气息悠远流长:“也怪我,偏不能好好找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去尽情享受他们火一般的热情。我选择了一个半百的老头子,我还指望着他能跟我一样把情情爱爱当饭吃,我简直是想要在粥锅里找米饭,找得到人都饿死了。”
越发有强烈的预感,谭星接下来会给我抖出许许多多能让我惊掉眼珠子的事儿来,我怕我的忽然开腔会影响到她这一份倾诉的情绪,我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确实也没需要我多作回应那样,谭星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她说:“26年前,我那时还是个屁点大的孩子,我当时在惠来县一个特别落后特别贫困的村里,然后我那一家子还是本村最穷。我爸妈生存问题还没解决呢,为了多分地,就多生孩子,拼命生拼命生的,给我生了四个姐姐三个哥哥,生了我之后,又弄了个弟弟出来。那时候家里真的好穷,煮的米粥稀得一顿喝三碗,隔不到半小时人就会饿得嗷嗷叫,为了一口吃的,我跟在哥哥姐姐跑到山里掏鸟窝,捅蜂窝,我连老鼠都吃不少。后来在一个天气特别差劲的中午,那个穷得鸟都不愿意生蛋的地方来了个特别气派的男人,他开着一辆当时乡镇上那些有钱人也开不起的轿车,他给一整个村的人派烟派酒派红包,许多家里女孩特多的,全部把孩子召集到地坛那边站成一排给他挑,不管他挑中没挑中,去到的女孩都能领一百块钱。现在的一百块钱不如狗,26年前那一百块就是天文数字,那天整个村子都在沸腾,许多女孩摩拳擦掌,觉得要真跟着那个男人去给他当养孙女,那以后就可以过上上等人的生活。最后那个男人在五十多个女孩里,选中了我。”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谭星的笑容特别古怪:“他当时说,我的眼里有星星,整个场子就我长得最好看,给他当孙女最合适。他给了我爸妈一万块钱,然后从破落的村子里带走了我。那个男人,就是赵先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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