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褶一覆上来，我自觉眼皮子疲惫到不行，我有些混混沌沌的再次确认：“抱歉，我一下子没听清楚你说什么，请问你是？”
那个浑厚得有些老态龙钟的男声，却是不紧不慢的重复着：“小陈，我是赵嘉的爷爷，赵先兴。”
耳朵里有些被震得嗡嗡响的痒，我强打精神：“哦，赵老先生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从小嘉这边听闻，小陈你已经嫁给小岩，尽管你我还无缘碰上面，不过单凭这一层关系，我也担当得起你喊我一声赵爷爷。”
那拿腔拿调的本事，不亚于刚开始与我相识的李建国，赵先兴不咸不淡的紧接着说：“小陈，我打给你，是想问一问你，你喜好什么。过些时日，就该是你与小岩的大喜日子，我届时会莅临给你们送出我的祝福，我与建国深交多年，这次是他唯一的亲孙结婚摆宴，我总得备着些拿得出手的礼物，以免贻笑大方。”
我就奇了怪了，按理说，赵先兴与李建国是多年故友，即使李岩摆酒，那赵先兴也是从李建国那处获得请柬，他再如何商量送礼的事，他该是找到李建国，他再不济人情世故一些，他也该是跳过李建国直接问及李岩，他咋能跳过那么多圈，直接联系到我身上来了？
像赵先兴这人，他能与李建国神久那么大几十年的，他必定不是那种蠢蠢兮兮过一世的人，他还会搞不清楚这里面的东南西北吗？
不安渐渐从心底衍生聚集，我稍作拿捏，说：“赵爷爷到时大驾光临，已经是李岩与我莫大的荣幸，赵爷爷无需拘束才好。”
先是以长长一串爽朗的笑声来回应我，赵先兴语速缓下：“小陈倒是口齿伶俐，我越发是迫不得已想要见一见小陈了。想当初，建国那个老头子，他有意将小岩的姻缘与我家小嘉捆绑在一起，可惜小嘉与小岩有缘无分，现在见到小岩娶到小陈这样大方得体的贤妻，我很是为建国那一家高兴。小陈，你希冀得到什么，要坦诚相告。我就是一糟老头子，我怕是我自己准备得不好，才试探着向你问一问，小陈你就多受苦，担待担待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
真的是卧槽卧槽的，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老头子还得死磕着问不断，他还逼逼赖赖的说啥李岩与赵嘉的缘分，他莫不是在给我旁敲侧击，我把他孙女的新郎子抢了？
一家子奇葩！
焦灼满满溢浮在心口绵延不断，我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说：“赵爷爷，你真的不需要那么客气。我今天出来客户这边了，这会儿正忙着，不如等我晚点得空了，我再给你打过去？”
总算是有些儿上道，这个阴声怪语的老头子戏瘾大发那般作懊恼状，他不迭的说：“抱歉抱歉，怪我这糟老头子退休太多年，我这一天天的分不清楚星期一二，你既然忙，就先忙。我这没什么用的老头子，再自己想好了，你就别往这里花时间了。”
就想赶紧挂掉这通让我特别不适的电话，我连着气说：“好的。”
声线倏忽一沉，赵先兴一副慈爱有加的口吻：“小陈，最近深圳的天气不太好，你开车出门什么的，你要多加注意了，天黑路滑。”
一个咯噔，我勉强撑住，说：“赵爷爷有心了，深圳现在发展得很好，到处灯火通明，摄像头也遍布到位，我一向会小心行驶规避的，再次感谢赵爷爷的关心。”
挂掉了这通电话，我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我再是直觉赵先兴最后的话里藏着诡秘，我捏着手机给李岩编辑了个信息，把赵先兴私底下联系了我的事给他说了一下。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这边就收到已阅的提示，可是李岩没给我回过来。
得悉李岩懒于打字的习惯，我没作多想，我把手机收了起来，继续与高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大约每一个现在看起来混着人模狗样的女人，只要不是家里有金山银山的好依仗，她爬上岸之前都多多少少经历过潦倒跌宕，高高也不太例外。
她开着车经过比起市内还略有些荒凉的福永街道，她特别自然给我说起她以前是如何在这边一个小小的工厂里摸打滚爬食不果腹的，高高还说她那时特别嘴馋这边一个饭庄里的石锅鱼，她有时发上奖金了，也会忍不住犒劳自己一顿，她越说越是兴起，她还说晚点要是有机会，她必须带我去那个做了十几年的老店再帮衬一把。
跟高高这么心思纯粹简单的人待在一起，我挺是自在，我这一路听着她侃起从前，我也随之想起往常，我念及我以前几多流离浪荡，都熬了过来，现在再是破事连连，也终会有过去的一天，我渐渐放宽了心。
揣着天鉴总助的名片，高高很是吃得开，她只是表明了身份，乐福厂外面的保安就特别客气的把车闸门放下去，给我们放行了。
停好了车，高高拿过自己的包包挂在胳膊上，她招呼我：“陈十，走呗。”
记性好偶尔也是个不太好的点，我仍然能清晰记住几个月前王凯德在行业酒会上那些轻薄话，这让我对马上要与他碰面期待全无，我甚至有些胃酸翻涌着，我需要数次镇压，才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而王凯德，圆滑的程度甩我几条街，他俨然已经忘掉了那一场不愉快，他一看到高高与我，他就像是见到久而不得碰面的家人那般灼滚热情，他大老远就朝我们伸出手来作势要与我们握手，他嘴里念念叨叨着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说：“高小姐，陈小姐，我王某人不知道你们这两位女神要过来，我没能到楼下等着，我着实是怠慢了。两位女神，赶紧里面请，到我办公室来。”
一看到他那张越发油腻的脸，我就怎么都下不去这手，幸亏走在我前面的高高，她也无与王凯德握手的意思，于是王凯德的手尴尬悬挂在那里一阵子，他就给收了回去，把我们引入了他的地盘。
这几年，看来也没少发财，王凯德的办公室重新装潢了，那风格反正除了豪气逼人就是豪气逼人，他还把阻隔着另外一个房间的那一面墙打通了，他又是造了很多面镜子，在这样影像折射下，这里显得有些无端空旷，让人舒适感全无。
然而王凯德却自认为他品味超群，我刚刚挨着高高坐下，他就开始带着些炫耀意味的说：“高小姐，陈小姐，我这里前阵子花了几十万的小钱重新收拾了一下，两位女神觉得收拾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逼格一下子上去了？”
还好又是有高高打头阵，她颇是有些违心的附和着：“对，特别风雅大气，符合王总的气质。”
就王凯德混到今日这样的程度，他在生意场上就没少听过这类一点儿也不能作数的恭维话吧，可他还是爱听到不行不行那样，他原本就没多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乐不可支的：“高小姐有眼光。”
满足了他那丁点炫耀的虚荣心之后，王凯德还算是迅速的进入主题，他问道：“高小姐，你打电话给我说要过来一趟，我就在心里嘀咕上了，高小姐是有什么事，需要用到我王某人，高小姐千万不要和我客气，直接说好了，能为高小姐效劳，是我王某人的荣幸。”
以余光来与我对了一下眼神，高高双手搓在一起，她笑意盈盈，说：“瞧王总你这客气话说的，王总在咱们这个行当里面的资历深不见底，我在王总面前，还得自称一声小高了。王总千万不能这么折煞我。”
套话阵阵的把王凯德捧得差不多了，高高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她仍旧笑着说：“是陈小姐这边有个事得拜托王总，陈小姐又没有王总的联络方式，我就给搭个线了。”
循着高高的话尾音，王凯德将视线往我脸上输送，他持续以让我感到恶心的笑脸对着我说话：“哦，陈小姐找我？能为陈小姐服务，也是我王某人的荣幸。陈小姐与高小姐在我这里都是女神级的存在，不管是你们任何一位需要用到我，我都在所不辞。”
竭力稳住心神，我告诫自己别让王凯德这些泼墨似的油腻乱了思路，我翻开包包从里面摸出我早之前准备好的那一片料子，我放在茶几上朝着王凯德推过去，我没说话，只管是直通通的承接着王凯德的视线。
与我对望了几秒，王凯德敛住目光，他抓起那一小片料子掂在手里反复看了又看，他再是看着我：“陈小姐，这是？”
“王总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跟王总绕弯弯了。”
继续忍住恶寒直视着王凯德，我笑声淡淡：“事情是这样，我最近手头上有个新项目需要用到这个皮料子，而我这个项目的皮料，到目前为止，都是在王总的同类竞争公司岗光购买，我那个项目小批量试产已经通过客户确认，这边马上就要进入大批量上市进程，天鉴已经收到客户那边约有百万的订单预定金，我也为了配合客户出货，早在一个礼拜前就与采购这边确认先行备料。就是今天，我去仓库抽检已经验收入库的物料之后，我发现其中有批料子批号不明，也并无作上岗光的物料批注。就目前为止，深圳的皮料公司，也就乐福的规模最大，物料最全，而现在这个料子，是新出的，现在就只有岗光与乐福持有。由此，那批来路不明的物料，只能是从王总的仓库里面出去的。想来乐福是个大的物料供应商，王总是断然不会任由自己公司的材料混入到竞争对手的公司材料里去，这事多半是王总有些见钱眼开的下属，把王总的材料不声不响腾出去变现钱了。尽管我与王总此前有些误会，不过咱们这个圈子很小，我心想我以后难免还有需要王总帮忙的时候，我就让高小姐搭了个线，过来给王总提醒一番。”
一听他乐福这边可能有人私底下动了他的利益，王凯德一整个人收起了那股神气活现，他眉头皱得跟被晒了很多天的萝卜片皮似的，他眼睛瞪到极大：“陈小姐不是在给我王某人开玩笑吧？还有这么一回事？”
微微敛眉，我将王凯德哪怕是一丁点细枝末叶的反应全然收入眼底作了一顿短悍的分析，我最终判定他这一刻的反应是真实的。
确定了这事王凯德不甚知情，我内心松了半分气，我更是加多几分努力扯淡着说：“王总，最近是咱们这行业的火旺期，王总你忙着，我也差不多，我肯定不能是放着手头上工作不做，还那么大老远跑这一趟。我也不怕坦白说，除了不想王总白白蒙受这一场损失，我也想将这个事情追溯清楚，毕竟我现在手上每一个项目，都不是小打小闹的，我必须百分百保证所有项目的任何制程不出问题。这次材料事件，我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难保以后不继续出现。我以前在万嘉，也是用过乐福的材料的，对于乐福的材料质量，我自然是一万个放心。但是现在乐福并非是天鉴这边的合作供应商，乐福的材料批次与岗光也略有不同，那肯定会存在着色差与料子硬软度的小小差异，我可能是干设计久了，有些较真的毛病，我就想锱铢必较着把产品保持到一致，我才不得已过来找王总。当然，以后有机会，我还是很乐意促进天鉴与乐福多来往。毕竟乐福的物料种类，很是齐全，上新也快，很符合我对物料供应商迅速反应的要求。”
眼睛里的狡黠星星点点挥之不去，王凯德怂立着肩膀一阵，他说：“陈小姐的格局，实在是让我王某人自愧不如。既然陈小姐确定陈小姐现有项目的原材料上混入了我乐福这边的东西，那我就把仓库喊过来问个清楚。”
不敢全然松弛下去，我凝紧眉结，说：“王总，你把下属喊过来盘问一番，未必就能听到完完整整的真话。你要是问得不对方向，说不好还起到反作用，这样会影响员工对王总的拥戴度。我是这样想的，那边混入的材料批号，我有记了下来，王总若是不介意，能否把贵司这边这个深浸磨砂皮料的出库单拿来给我看一看，我只要对一对信息，我就能确定这几卷料是在哪一天从乐福仓库出去的。到时王总再抓重点，把经手的人逐一问过去，我相信王总会更容易得出结论，也更容易找到贵司存在的米虫。”
“陈小姐高，陈小姐这一着高。那我就按陈小姐说的做。”
以王凯德这种摸打滚爬了十几年的老油条，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那些所谓推动乐福进驻天鉴这客套话忽悠住，但他肯定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他也会抱着改天岗光材料供不上我即使再不爽他也会朝他求助的念头，他那话里话的渐渐多了些马屁味儿，他很快走到办公桌那边拿起固话打了内线，让仓库把近十天的出库单给拿到他的办公室来。
丫的，这个禽兽的生意还真踏马的不错，才不过是短短十天，这边竟然开了约有七八十本的出库单，这些单据堆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小山丘似的。
为避免夜长梦多，也想缩短看到王凯德这张脸的时间，我二话不说就抓起一本翻看起来。
高高这个神助攻这时就没闲着，她开始和王凯德天南地北的扯，她展开的话题一个接一个的，王凯德自顾无暇，他自然腾不出劲来打扰我，这让我得以更全神贯注寻找线索。
大约翻了有十三四本的模样，我终于在出库单的中间段找到了那张记载着这一款深浸磨砂料的出库记录，它上面显示的数量，我粗略算了算，确实是想搞出一百来个包包。
看到上面的物料去处竟然是环光，我的内心有些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盖起来，我故作已经被这些数据弄晕的状态，我有些闷闷的叹了一声引回王凯德的注意力，我略显抱歉，说：“王总，不好意思，我没做过材料没啥概念，没想到贵司这边物料出库数额那么庞大，我这才看这么十几本，头就痛到不行。我方才说的那个法子，真的是贻笑大方了。不如这样好吗，王总看看能不能安排仓库这边盘点自查，用那个办法，可能会更确实的掌握住情况。只要王总从源头上杜绝了材料流出，我这边也会变得好办，这样也算是小小的双赢，王总怎样看？”
扫了一眼那些堆积的单据，王凯德点了点头：“那是。陈小姐愿意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告知我一声，这已经很有道义，我也不能把工作量全压陈小姐身上，我王某人就听陈小姐的建议，我今天就把盘点的任务安排下去。对于这次事件给陈小姐造成的困惑，我深感抱歉。”
抬起手来看了看时间，王凯德万般客气的：“陈小姐，高小姐，这饭点都过去一阵子，若是两位女神不介意，就由我王某人订个桌，请两位女神吃顿饭？”
简直是神一样的队友，高高不等我作声，她就先一步的说：“王总太客气了。我和陈小姐这边还得赶回去天鉴，饭就不吃了，改天时间凑得上，我们请王总。”
也不作坚持，王凯德的视线重新黏回我的身上，他说：“陈小姐，我王某人早在五年前就得幸与陈小姐相识，虽然前不久有些误会，不过陈小姐是个有格局的人，我想陈小姐已经原谅了王某人的冒昧。相识是缘分，陈小姐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名片，你我都是单身，工作之余，也是可以约着喝喝咖啡聊聊行业动态的，你说是吧？”
厌恶从眸里一掠而过，高高突兀挡到我面前去，她冲着王凯德咧开嘴笑：“王总，你的消息有些滞后啊。陈小姐与宝仑的李岩李总，已经是拿过结婚证的法定夫妻，他们很快就会办喜宴，陈小姐才不是单身呢。”
脸上有些淡淡灰，王凯德的笑容明显谢了不少，他作恍然大悟状，说：“哈，我这边刚刚连上网，是信息接收得有些慢了。那高小姐，陈小姐，回见了。”
出了乐福厂的门闸口，高高就有些无语的跟我吐槽说：“那个王凯德，就是一个老色鬼。刚刚你在翻那些单据，他几次色眯眯的看着你，恶心。他也不看看他什么段位，一把年纪了还想老牛吃嫩草来撩你，真是的。”
“管他。他怎么看我，我又不会掉三两肉。”
感受到高高对我的诚恳与关护，我内心暖流涌动，我顿了顿，说：“高高，先找个地吃饭，等吃完饭，咱们去环光一趟。”
反应特别快，高高皱起眉头：“那个材料，出到环光去了？要真是这样，这事情就真是特别大条了。三家比这边的订单小批量试产，咱们就没往环光那边发过，咱们都是给发到了勇鑫的，环光这是哪里来的图纸，能把这个项目仿造得让内行人都容易看走人的？我感觉越来越乱了。”
“不用乱。咱们就通过半日时间就摸清楚这批仿冒品是从环光出来的，这个进度可以了。再说，环光的何宇今，你认识他，我也认识他，咱们过去那边会更容易开这个口问清楚，这算是万幸。”
轻轻呼了一口气，我说：“先找地方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没力气打战。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什么鱼来着，去呗？”
“只能往好处想了。”
娴熟的打着方向盘转入一条小道，高高往前开了十余米，她说：“陈十，那个鱼店就在前面的巷子直入五十米，叫老虎妈饭庄，那边路更小，也没啥停车位，我把你在这里放下，你先走过去，我找好停车位了再过来找你，省得你陪着我一块绕圈圈。”
正有些内急了，我点头：“行，就这么着吧。”
下了车，我朝着高高的指路急匆匆的直入巷子里，我成功找到那个老虎妈饭庄，我先去了洗手间解决问题后，我再是出到大厅这边来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有些百无聊赖，我看玻璃窗外视野还算开阔，我余光就多作了些停留。
也是巧得满地生花，我的目光就这么心不在焉的飘着飘着之际，我竟然看到李岩在对面巷子口处，他正靠在一根微微斑驳的石柱子上，他视线略有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这么偌大的深圳，我都跑到这山旮旯里来了还能碰上李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浮跃，我下意识要抓起手机打他电话，然而就在这时，李岩从石柱上脱离开去，他的身体板得笔直，他渐渐凝集视线，望着前面朝他走来的人。
循着他的直视，我站起来几乎是凑在玻璃上往外看，我终于看清楚了走近李岩的人到底是谁。
疑惑丛林密织，我的手指死死扣在手机上面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我最终能够按兵不动，只管以目光来紧紧团住隔了有三四十米的男女，看他们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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