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促渐浓,它漫在我心口上胶结成团,我面对着何宇今的朦胧醉眼更是难以安然自居,我咬得唇都发了痛才松开:“老何,我很抱歉。”
用手捋了捋头发,我朝着迎面而来的风抽了抽鼻子:“我以为时间能丢淡一切,我同样的认为时间可以带走一切。可能你对我的那些感受,它是建基在咱们这种以好友身份的相处里。若是我们真的越过朋友的界限走向更亲密的关系,你或者会有另外一种见解。我…。我脑子有些乱,我很抱歉我这次找上你帮忙加工订单。我来之前,我觉得三年,足够让很多事远离原来的轨迹。在我的心里面,你一直是恩师,是挚友,是我欠下许多人情债还不过来的好友,我…。”
“不不不,陈十,你不需要这般为难。我今晚给你说这些,我不是为了用这些来绑架你,来给你施加压力,来迫使你作出妥协。”
抬起手来,何宇今毫无章节乱糟糟摆动着,他或是因为喝多了头变得沉重,他微微垂了垂脸,他再勾起下巴看我:“我给你说这些吧,我就是想对过去的自己有个交代。你想吧,想来我们认识了有十年,人这短短的一生,又能有多少个十年,而就算上天再给我多出一百个十年来,我想我再也不会遇到比你更让我心动的女孩子。在我眼里,你是仙女,你是神女,你就天上的星星月亮那样,是个特别耀眼的存在,我即使混到了今日这样的模样,我即使在深圳买了三套房,买了两辆车,我还买了个厂房,我有了比以前翻了几十万倍的钱,我已经有足够支撑我腰杆的经济能力,我还是觉得我不能太配得上你。我爱你,就光知道看你的好,完了对比自己的不好,我就会变得更惶惶。”
“不瞒你说,之前我们在深圳偶然遇上那次,我那会连续半个月都在失眠,我每到躺床上去,我就会回想遇到你的那些细枝末叶,我连个当时皱眉了多少次,都数得清清楚楚的。”
手像失重般滑落拍在桌子上,何宇今改而抬起另外一条胳膊:“我这一大老爷们的,整的都什么事。我现在想想,我感到自己特别可笑。”
冷不丁的,何宇今站起来,他随手捞过他的钱包,他摇摇晃晃朝着烤鱼店的前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今晚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陈十,明天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子,我们就把这些前事全给忘了,都给忘了。反正我也想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我也强求不动。做不了你身边亲密的那一位,我还能以朋友的身份,偶尔跟你吃顿宵夜什么的,我也可以的。做人真不能太贪心,太贪心真的什么都捞不着。”
这一排排的桌子上,哪一个不搁着一大盆炭火鱼,那盆子下面也确实是烧得红彤彤的火炭,我就怕何宇今不小心趔趄撞到那些会被烫伤,我连忙追上去要拉住他:“老何,你喝多了,你搁这里站着别动,我去买单。”
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何宇今突兀一个弹着避开我的手,他竭力稳住身体,他拿视线睥睨着我:“不不不,陈十你最好别碰到我,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跳出这个怪圈,你要过来扶我,我碰到你的手,我就松不开了,那怎么样办。”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何宇今彻底的失态,我再看着他跌跌撞撞着离我远去,我的心仿佛被两头发力的绳索拽紧,那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它一直盘踞不散,我只得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掏了三百块丢在前台,何宇今不等找零,他就踉踉跄跄岔开人群往塘坑地铁站的方向走,我接过烤鱼店老板娘塞过来的零钱,拔腿就跟了上去。
有酒精加持,何宇今还是索索叨叨的,他还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苦笑,我跟在他身旁,那百感交集的滋味真别提了。
后来越走着何宇今越摇晃,他靠时不时的扶着一溜排过去的护手才不至于倒下,我眼看着前面一丢丢地方就有个酒店,我连忙给他拦了拦,将他拦到酒店大厅,我给他开好了房,又买了两包烟给大堂的一个保安小伙,让他帮着把人扶到了房间里。
帮着摘掉鞋子,我给他盖好被子确定啥都妥了,这才迎着渐渐起来的寒风回到圣德保酒店。
这一次,疲惫没有让我倒头就睡的能力,我躺在床上与天花板对望,耳边还在响动着何宇今的声音,我的神经就像打结了的麻花,紊乱得让我如何都摘不顺畅。
翻来覆去的不知失眠到几点,我好像还没睡一阵子,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了。
懵逼迟滞了十余秒,我半眯着眼睛到处乱摸到自己的手机,我接通就放到耳边:“喂…”
“陈小姐你好,我叫杨环宇,是李岩先生的代表律师。”
隔了个几年,那老男人的声音更浑沉了,杨环宇稍作停顿继续说:“陈小姐,关于你指使你朋友以耳光子作为攻击武器对我当事人李岩先生作出人身伤害这一事,李岩先生不仅是肉体上受到伤害,他在精神上也受到了压迫性的摧残…。”
睡得正美被吵醒,我带着些气恼:“你从哪里找来我的电话?”
“陈小姐,现在已经是手机号码实名制,我也是通过正常渠道获得陈小姐的号码。”
还是拿腔拿调的,杨环宇话锋顿转:“我再接上。陈小姐,是这样的,我的当事人李岩先生已将这事全权授予我处理,我…。”
睡意被驱逐得一滴不剩,我坐起来,冷笑:“杨律师是吧,这都几年了,你那副台词还是变都没变,你就不能走点心,多更新更新自己的台词库么?这次李岩又是喊我赔多少钱?估计得翻十倍,让我赔390万了吧?我就直接说吧,这次他还真猜对了,就是我指使的我朋友打了他丫的,他要是不爽,就去告我,法院怎么判怎么执行,他别寻思着狮子大开口想要多少就吱声多少,法院没判,老娘一分钱都不会赔给他,让他死了这条心。”
人是他,鬼也是他,这个分明与李岩同流合污的杨环宇,把他自己摘得可超凡脱俗了,他毫不介怀坦然自若的说:“陈小姐,其实鄙人仍然认为这是小事一桩,没有必要浪费社会资源。不如这样,还是按照老样子,我给你李岩先生的联络方式,还是由你私底下找他协商解决…。”
我截断他:“不,你告我吧。”
可能是在措不及防下被我噎着了吧,杨环宇滞了有一会儿,他声线干瘪不少:“陈小姐,这就是小事一件,我个人建议没有必要走到对簿公堂那一步,你不妨考虑与李岩先生私了…。”
“不!我就想尝尝被人告的新潮滋味,你告我得了。维护社会安定人人有责,只要法院判我要赔,我就听从国家的安排。”
此时已将冷笑放在心里流淌,我语气慢慢:“杨律师,这是你的手机号码对吧,我把我这边地址发到你手机上,方便你出律师函给我。”
又是在那头寂静,过了良久杨环宇有些讪讪然:“这样吧,我这边再与李岩先生沟通一下,我看他是否有私了的意向,如果李岩先生愿意私了,我…。”
我斩钉截铁:“千万别,杨律师你可得尊重你的职业素养,你有义务维护法理尊严,这事该咋的处理就咋的处理。别想着什么私下和解,你能告我就必须得告我晓得吧。”
看吧,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可笑的规则,当你往后退一步,就会有人逼你再退个千百步,即使你退到最后无路可退,也不见得能惹来怜悯。而当你步步紧逼步步上前,那些没事找抽小事化大的人,就要像一只乌龟似的缩起个脖子,藏到那些硬邦邦的铠甲里,再也不敢应战。
吃下去的瘪或是没那么快能消化掉,杨环宇语速渐提:“陈小姐,我先与李岩先生沟通一下,再作打算。不打扰你了。”
他匆匆忙忙挂掉了电话。
真是一群渣渣。
嘲笑留在嘴角上,被打断的睡意接驳不起来,我就顺道起了床,我把自己收拾去楼下吃了早餐再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九点半。
经过昨晚何宇今的失态之后,我还没想好该以何种状态与他相处,再则我想想环光刚刚才给排单,肯定没那么快做到最难的一步工序,我也没必要盯那么紧吧,我就想腾出一天空去看看陈一鹤。
陈一鹤还是在宝安那边,不过他换到了西乡一个更大的工厂,陈一鹤他读过三年大学,技术又过硬,他在普遍文化不太高的车间很快出类拔萃,他那些优良表现也算是遇到了伯乐,他现在工厂那个老板不介意陈一鹤曾经坐牢那一段,他破格升了陈一鹤做主管。
当然我是在两年前掌握到这个信息的。这两年,我鲜少与陈一鹤联系,我只是偶尔往他的银行卡里打钱,多的时候一万两万,少的时候一千三千的,总之我啥时候想起就啥时候打,也没个定数。
临出发之前,我给陈一鹤拨了个电话。
在昆明那时,我都是用公司固话打给陈一鹤,此时此刻我用了我的手机,他一接通就疑惑的问:“你好,请问你哪位?”
我清了清嗓子:“我过来深圳出差,你有空没,我想去看看你。”
大约是被我这忽然冒出来弄得一愣愣的,陈一鹤那边窸窸窣窣了好一阵,他语气急促:“我有空啊…。小石头你在深圳哪个区?你要实在没空跑,我明天去看你啊?我这两天休假…。。”
循着陈一鹤的话尾音,那边有个尖锐的女声在喊:“21号床点滴瓶空了,快来换针水啊。”
我听得阵阵懵:“陈一鹤你咋的了?你在医院?”
忽然尴尬的干笑,陈一鹤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他的手机就被抢了去,那头改是戴萧虹的声音,她说:“陈十,你哥他吃坏胃了,这两天胃炎,在西乡人民医院这边输液,今天输完这几瓶,就可以出院了,没啥大事,你别往心里担心。”
也还在大约在两年前吧,我和陈一鹤最后一次比较深入的联络里,陈一鹤告知我他已经和戴萧虹处对象这事,他说接触两年以来,戴萧虹特别温柔体贴并与他有共同话题,他和戴萧虹一块过日子特别安稳啥的,我当时正在焦头烂额里,几天几夜的不休不眠也抽空了我的情绪,我反应平平,陈一鹤大约是觉得我对他与戴萧虹处对象这事不高兴,他给我说了几句重话,之后他还狠狠掐了线。
但是其实我真的没有不满意的意思。
只是当时,我真的在死海里沉浮,我随时就能断过气去,我没有余力均出来,哪怕只是对陈一鹤说一句祝福的话。
不过我还是对自己给陈一鹤与戴萧虹造成的误会感到尴尬,我面对着戴萧虹还是有些窘迫,我缓了缓,才说:“虹姐,陈一鹤那点滴是要打到啥时候,我现在过去大概是俩小时到,我是直接到医院吧?”
可比我自然多了,戴萧虹语气顺畅:“这边还有三瓶药水,这都是细流量的,得再滴起码两个半小时,再加上医生复查搞出院那些,也得去到下午,你来吧,路上注意安全。”
想着现在深圳塞车还是挺厉害,我要打的也未必就地铁快,我就选了地铁。
转了两趟,我被转得有些晕晕沉沉,我到了固戍才想起要下车。
一路匆匆,我从地铁站出来,几年前有些荒凉冷清的地方,已经渐渐被繁华占据,我已经不太能认出那些路,我就打了个短的直达医院。
我只能说,时间大多数不会对那些养尊处优的人下狠手,它却是会拽着一些靠着勤勤勉勉糊口的人一路狂奔往前,而经过四年岁月风尘渲染,陈一鹤明显沧桑了许多。
也可能是因为肠胃不适吃喝不畅的缘故,他的脸色又灰又白,仿佛比起此前老了十岁。
我的鼻子忽然变得特别酸。
临到了饭点,戴萧虹从饭堂打了些白粥和汤回来,她特别熟稔自如的照顾着陈一鹤吃完,她喊来护士给换了瓶针水,她就提出带我吃点东西。
不想麻烦戴萧虹跑太远,我坚持就在医院饭堂吃,戴萧虹就没再跟我掰,她轻车熟路的去买卡取餐,拿着放到我面前。
在我对面坐下,戴萧虹安安静静的吃完她盘子里面的素菜和米饭,她才抬起头来望我:“陈十,你这几年怎么的没跟你哥联系,他很想你,时不时给我念叨你小时候那些光辉事迹。”
用筷子戳着对付戴萧虹特意为我加的鸡腿,我咬了一大口,含糊的说:“工作太忙。”
两只手忽然合在一起搓着,戴萧虹渐渐变得局促:“陈十,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何宇今是你多年朋友,我跟他组建过婚姻,我一个二婚的,还找你哥这个头婚的。”
滞住一阵,我放下筷子:“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要你们觉得好,那就好啊。”
停了几秒,我忙补上几句:“我这几年是真的特别忙,很多事顾不上。你和陈一鹤都是大人了,你们相处着好,就行。”
“你哥和何宇今,是真的很不同的。当初他要了我的联系,他没怎么找我,是我主动打电话找他,找了他几次,他就问我是不是对他有点意思,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此后你哥就说我是个女孩,让我主动不好,以后我就等他找我好了。”
手搓得更紧,戴萧虹揉了一阵子,她眼眶忽然红了:“其实我这几年,有无数次想要嫁给你哥那些念头,可我不敢太激进。我怕你心里有想法,也怕你哥有压力。你知道你哥这胃病是咋整出来的吗,他想攒钱买房,买了房他娶我,我们能有个归宿地,他也盼着哪天你回来深圳,有个像样点的落脚地,有个家。他就是为了省钱,天天不是馒头就是吃碗清水面,还时不时偷摸摸把隔夜的饭菜装起来带到工厂去吃,这么搞来搞去就把身体搞坏了。本来我觉得不一定在深圳买,去东莞去惠州都行,你哥考虑我有份好工作在宝安,他不愿意牺牲我的生活质量,他就亏待他自己。陈十,你既然回来了,你就帮我劝劝你哥,别这样搞。我不要房也能嫁他,只要他愿意娶我,你愿意祝福,他就算只租个三五百块没窗户没独立卫生间的单间,我也嫁给他。”
说到最后,戴萧虹哭了。
她捂着脸,眼泪还是从指缝里面往外跑,掉的她面前的桌面都湿了。
那一顿饭,我与戴萧虹聊了很多,随随便便说些什么,她三两句话就能绕回陈一鹤的身上,她提及陈一鹤名字时眼睛里面的光芒,甚至比阳光还要璀璨。
而我也算是看懂了,对于戴萧虹而言,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何宇今只是她青春年少时的敬仰,是一个耀眼的夜明珠,她摘下来放在手里之后她发现夜明珠虽然漂亮,可是它冷冷清清没能温暖她的心。而陈一鹤,是那个切切实实陪着她过日子,陪伴着她走过许许多多寒冬的那个人,她经过与何宇今那些曲折迂回之后,总算找到了她更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所谓对的合适的男女关系,那就是在那一段关系里,男的有男人的样子,而女的有女人的样子,他们不需要做别人,只需要做他们自己吧。
内心唏嘘得很,我竭力撑着不以过多情绪浮现在脸上,我凝视着戴萧虹认认真真的:“嫂子,我恳请你嫁给我哥。”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溢出来,戴萧虹边流眼泪边笑着拿手来打我:“你这小姑子,嫂子嫂子叫得可真甜。我爱听,再叫一声来听听。”
我也笑了:“嫂子,嫂子…。”
不过是两声,我的手机响了。
给戴萧虹示意了一下,我随手扒通电话放到耳边:“你好。”
那头,是冷冷冰冰的声音:“我是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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