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番客正传:满身风雨你从海上来

23、各怀心事中元祭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史记·管晏列传》

  世道并不太平,前线的战事,田地里的欠收,周边日本鬼子时不时的轰炸,山上土匪强盗时不时的骚扰,家里老老少少时不时的病饿,都让这些沿海城镇的人们活得忐忑不安。但日子总是要过的,愁是一天,苦是一天,麻木不仁也是一天。陈坑村的人们自认改变不了外面的大局,多数只能一边担心着出门在外的亲人和前线的子弟兵,一边选择按自己的步调蝇营狗苟地生活。

  七夕节才过没几天,中元节来了。这在闽南,可是大节日。

  七夕拜的是七娘妈,中元节祭的是各路野鬼。中元节,相传地狱鬼门开,众鬼得以进到人间,是为佛教“盂兰盆会”,泉州地区有“普度”的风俗,各村各镇,各家各户,在这个月份里,都会在自家所属村落既定的那天,备齐三牲五果,到路边烧纸马、拜三藏,广祭各路孤魂野鬼。当天也会在家准备好餐食,宴请不同日普度的亲友。

  宴席午后便开始了,但下午村公所旁搭了锦棚唱戏,闲人都涌去看戏了,一般是晚宴时分家里才聚得住人。卓旗扬看目下无事,便趁着黄昏天气凉爽,出了家门散步,绕开人来人往的主道,避开鞭炮和烟灰,卓旗扬第一次在陈坑村里七弯八绕地瞎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报恩亭。

  报恩亭前边是条小溪横穿而过,旁边还有个水潭,水潭旁有一小片宗田种着芋头和菜豆——卓旗扬之所以知道那是宗田,是因为前几天刚吃到了村里发的反沙芋,秀英婶还特意跟他说了就数报恩亭边这一小块地方出产的芋头最好吃。

  报恩亭是前后陈坑村的分界标志,离之最近的房子也在百米开外了,这一片显得特别的安静。

  这么安静的地方,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声嘶哑的哭泣。

  卓旗扬循着哭声找到了溪边,只见一块硕大的洗衣石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正俯身放着中元水灯。

  春季以来雨水很少,天一直旱着,即便已到秋涨时节,溪水的水位依然非常低,这些从前浸没了一半在水中的洗衣石,都悬了空,老人坐在上面,要把腰压得很低,才能顺利将水灯放到溪面上。

  纸扎的水灯随着溪流漂下,烛光点点在黄昏中一路闪烁,那忽闪的微光,跟天边的晚霞遥相呼应,落在卓旗扬眼中,竟是一幅绝美的风景画。

  他有动笔的冲动,但好奇心战胜了职业病。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了溪边,走到老人侧面,终于,看清了这位溪边老人的长相——竟是燕三七。

  燕三七察觉到卓旗扬的到来,忙不迭抬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放灯,头始终没抬起来,但开了口:“来了?”

  “嗯。”卓旗扬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扰了燕三七,却又拿不定主意要走还是,便问道:“燕先生,要我帮忙吗?”

  燕三七摆了摆左手,说:“给儿子照路用的,得我自己来。”

  儿子?卓旗扬一直没见过燕三七的儿子,脑子里飞快地翻着记忆,试探性地问:“燕五?”

  燕三七大概没想到卓旗扬竟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指了指身旁的青石板:“坐。”

  卓旗扬就这样默默坐着,看着燕三七点灯、放灯,放完了一筐中元水灯。看到燕三七老泪纵横的样子,听他念叨着“阿五啊,出门在外自己要注意着点,缺什么要入梦来跟阿爸说……”心里压不住的酸涩。

  转眼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也慢慢淡去,随流远去的水灯要么身子一歪沉入了水中,要么一路漂远离开了视线,空气也渐渐有点发凉。

  燕三七突然转头打量了一番卓旗扬,开口问道:“你觉得宗族,好不好?”

  卓旗扬愣愣地想了几秒,却以摇头作答:“没仔细想过。”

  燕三七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也是,你哪里懂得什么叫宗族。”

  “不不,宗族我是懂的。”卓旗扬道,“孟子说过,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

  “你说的是宗亲,关系融洽的宗亲。不是捆绑这些宗亲的宗族。宗族,不是那么好懂的。你知道吗,我们燕家,也是大族。但我们姓燕的这个宗族,不让我儿子娶他的心上人,还将他逼上了死路……我们家的香火就这样断了,他们却在我儿子出殡的时候给我拉过来一排后生,让我选一个过继过来……哀莫大于心死,我只能带着女儿离开宗土,过点自己的日子,眼不见为净。幸亏,还有个换帖兄弟可以投靠,才能这样苟且于世。”

  卓旗扬没有穷根究底的习惯,但后来,他还是陆续从陈钟壁等人口中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原来,燕曾两姓为世仇,几百年来互不通婚,谁料燕五和曾家一位小姐坠入了情网,两个家族知道后都是竭力反对,燕五和曾小姐相约私奔,结果被闻讯赶来的两族青壮堵住了去路,冲撞之下,两族展开了械斗,燕五死在乱棍之下,曾小姐大受打击之下变得有些神志不清,最后被远嫁给了一个老头做填房,生不再来死不再往,从此杳无音讯。

  卓旗扬试探地问:“燕先生是觉得宗族,不好?”

  燕三七摇了摇头:“真是个憨孩子。我是说宗族,好,也不好。关键还是要看什么人当家,看怎么用它。你看集美陈家,陈嘉庚先生捐了多少学校?首先是陈氏整个宗族的孩子受了益,多念点书,多懂点事,出多了人才,就可以多多地回馈社会。这样多好。”

  “嗯。”卓旗扬点着头,若有所思,“关于陈嘉庚先生,我是知道的,他捐建的南洋中学,我和大哥都有就读过,南洋的亲友,公司的职员里面,也有不少毕业于集美学校、厦门大学的。陈先生说教育是立国之本,这点我和大哥都十分认可。大哥在南洋也有办学,据我所知是办的不太好的,都怪这几年的局势太乱。大哥在暹罗的学校,这两年来,政府要求校长必须懂得暹文的人担任,请来多么德高望重的华人教育家,都不行,不让上任。华人家长们对此也很有怨言,可大哥又实在没有办法。”他没有说完全部,当时他跟大哥说:“要不我去上任吧?我懂暹文。”把卓旗裕气得胡子都瞪出来了:“臭小子,自己的书还没念完,就想要当校长?你以为学生、家长好敷衍,还是当地政府好糊弄?赶紧的,好好读你的书去!”

  燕三七一语道破:“暹罗是中立国,不过现在当权的是亲日派。”停了一会儿,说:“其实卓家向来重学,有传统的。”指着报恩亭问卓旗扬:“你知道这个报恩亭的来历吧?”

  卓旗扬反应过来:“燕先生是说,这个报恩亭便是助学的纪念?”

  燕三七赞许的点了点头:“以前陈坑村这一片全部都是陈家的,卓家也是个外来户,就在这个溪边租了块地,种田为生。当时卓家种得最好的就是反沙芋。那时候,陈氏有一户特别穷的书生,书生的妻子怀孕的时候,孕吐得厉害,每天就想着吃口反沙芋,可是太穷了,买不起,书生就跟妻子商量说,等天黑了,到卓家地里偷拔棵芋头回来,以后有钱了再还上。”

  刚好卓家的当家人路过陈书生家,听到了屋内的夫妻对话。夜幕降临的时候,陈书生提了锄头准备出发去行人生的第一次“偷”,却在开门的那一刻,看到门口的一筐上好芋头。

  后来,书生考中了进士,当了官,一路升到了相国之尊。

  陈坑村分了一片地给卓家,是为后陈坑。

  两人聊了甚久,眼看已经天黑,各家的烟囱都在吐着气儿,隐隐约约还有些呼朋唤友、划拳劝酒的声音跟着清风飘来。燕三七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卓旗扬想了想,邀燕三七到卓家聚餐。燕三七一口回绝了,但看他神情并非客气,特意多说了一句:“改天吧,改天找你喝两杯。这几年的中元节都是在天然门过的,突然有一天不在那过,我自己都觉得怪怪的。人生呐,都是照着轨迹走,三餐一宿、有瓦遮头就够了,能安安稳稳的,就是幸福了。”

  两人就此别过,朝正在等他们的夜宴而去。燕三七和天然门的师徒们过了一个如常的中元之夜,但卓旗扬却因为收到两封信,整个晚上没吃好也没睡好。

  第一封是家书,阿强发来报平安的。阿强在信中交代了近况,他和斯坦到了浙江之后根据各自所长,斯坦加入了抗日义勇队,仍旧从事医护工作,而执有美国飞行员执照的阿强,则加入了空军学校,经过一番特训之后,被调到西南大后方,目前负责飞行学校的教官工作。阿强的信里字字泣血:“先前还以为国破山河在,此番走过祖国大片河山,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战争、天灾、人祸相偕而至,被战火殃及的百姓四处流亡,哄抢事件频发,今春以来多地大旱,路过中原某县得知每亩小麦仅仅收成四十来斤,夏秋旱情仍在继续,眼看秋季又是欠收,想到各自的家人也极有可能要面临各种灾难,忧心之余,我等更加立定决心为国战至最后一口气。我原属意一线杀敌,经上级点拨,我国空军损失殆尽的当下,尚不知这场战争要继续多久,还将蔓延多少寸国土,祸延多少个家园。培养后续力量是为眼下重中之重,我需稍加忍耐,先执起教鞭为国培养尽多空战人才为要……”

  虽然看得人心里揪得慌,但想到阿强段时间内不会上前线,卓旗扬和陈丽卿也算是松了口气。

  但另外一封信,却丝毫不是个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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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家有宠女儿的传统,所以到了《饮鱼》,里面出了个“燕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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