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番客正传:满身风雨你从海上来

24、浮世万象谁做主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汉书·东方朔传》

  卓旗扬失眠了一夜,最后还是亲自将侨委许国璋的来信送到了何家。抵达何家之前,他先拐到天然门请了陈大同、燕三七同行。燕三七不在场,陈大同一听完,喊了陈钟壁便奔到何家报丧。

  陈钟壁差不多念完信,何陈罔市已哭晕了过去。

  先前还抱着一线奢望,如今已确认何守死亡,这对何陈罔市来说,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许国璋此信写得慎重,特别说明他是通过给日本人做事的一批浪人去查出来的消息,为防有误还直接找到了刑讯人员再次证实,确定何守绝无生还可能,才提笔报讯。

  据说日本人扣住何守的理由是他长得身材高大、卷发高鼻,却自称为闽南人,日本人压根不信,非得断定他是北俄间谍,直接扣走了。也因为涉及间谍一环,连尸首认领公告都没有一张。

  何腰治一边哭一边照顾晕倒的母亲,显得力气不足,卓旗扬和陈钟壁默默地帮忙把人抬上床去休息,匆匆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大夫查看了一番。气急攻心,开了点安神药,却也于事无补,何陈罔市醒来就哭,哭累了就晕乎乎地睡。

  何守的换帖兄弟陈大同看到这一屋子乱糟糟的场景,都不好受,好生宽慰了几句,有些束手无策。

  守了半日,为何家悲伤的同时,心里头却都是更心疼何腰治一些的。何陈罔市失去丈夫的伤心自然是情真意切,但一清醒就朝何腰治撒气,什么东西都往她身上砸,非得说何守是被她害死的;而不知道跑哪里去撒野,回到家里光喊饿,何腰治做饭慢了点就掀桌子的何大炮,更是没有一点点懂事的迹象。

  明眼可以看到的一重重压力叠放在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肩上,实在是让人心酸。

  卓旗扬本想在何陈罔市清醒的时候劝她几句,表明卓家可以扶助她们一把。话说一半就被陈大同陈钟壁父子给拖出门去了。

  陈大同让陈钟壁打断他的话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旗扬啊,不能这么帮,会帮坏掉的。”

  卓旗扬不明所以地望着这对父子。

  陈钟壁摊了摊手:“何叔何婶是看着我长大的,有卓家这样的财力帮他们,我只有促成的心,没有拦着的道理,但我阿爸说这个忙不能这样帮,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得听他的。对吧,阿爸?”

  “看把你笨的!讲个道理都要丢给你爸!”陈大同瞪了陈钟壁一眼,揽住卓旗扬的肩膀说:“你还是不懂人情,卓家这么大一个宗族,自家的宗亲还有不少困难户顾不过来呢,拿什么理由养个外来户?没错,你在的时候还能以你的名义照顾一二,但你早晚要回南洋或者出去闯事业的,等你一离开,这边谁管他们啊?少年家,长贫难顾啊!”

  卓旗扬想到阿强先前的提点,知道自己又犯了考虑不周的毛病,思前想后都是各种不妥,最后也只能求助于陈大同:“舅,那怎么办?”

  陈钟壁倒是没有那么担心:“其实何家当前也没有那么难,你先前已经帮了很多了,腰治有份好工作,收入比阿九当绣工都高,她现在的收入养活何婶和大炮是肯定没问题的,我们先等等看,真的维持不下去了再来想办法。我觉得何家最麻烦的就是何婶和那个何大炮,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这真的让人很头疼。”

  陈大同瞥了陈钟壁一眼,说:“目前肯定不会过不下去,再说不是还有我吗?阿守跟我跟三七都是换了生辰帖的,他的家眷,我们必须得照顾。”

  虽然一时半会儿什么事也做不了,卓旗扬还是慎重其事地私下问了问何腰治,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何腰治的回答跟陈钟壁如出一辙:“十二少,救急不救穷,我们何家的问题还得何家人自己扛过去。”

  话虽如此,卓旗扬想来想去,还是给自己想到了一个可为的方案。

  何腰治眼下这么辛苦,不就是老的小的都要照顾的问题吗,何婶在家里任由自己病着,他不好插手,何大炮这孩子上着学,这个他还是有文章可以做的。

  卓旗扬想,干脆,让学堂里给孩子们包餐,这样何大炮在学堂就吃饱了,也省得天天给何腰治找麻烦。

  学堂其它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卓家和陈家子弟,相信两个宗族都没有反对的道理。

  不料才提了一嘴,卓天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于是,全票否决。卓旗扬直接蒙住了。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直到陈丽卿亲自给他解了惑,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这哪里是在办好事,根本是在夺权。

  一直以来,卓氏和陈氏都有涉足粮食生意,其中卓氏占了大头。宗田的收成、加上采买的粮食水产,通过囤积买卖,获利颇丰。卓氏名义上的族正虽然是卓老太爷,但卓氏产业真正的掌权人早已是卓天俦。

  卓天俦能成为这十里八乡的侨眷之首,其财力自是不可忽视的,而卓氏家族产业到底给他个人带去了多少财富,这就不为人知了。

  卓旗扬有些目瞪口呆:“族里那么多人,怎么能由着他这样公器私用、中饱私囊?大哥不知道吗?”

  “你大哥又不能在这里长待,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再说了,你天俦叔有他的能耐,他能打通各路关节,能把囤货卖出比别人高几倍的价格,就算他有点私心,但他给族里赚的多,大家逢年过节有得分,谁还管那么多事。”

  卓旗扬皱着眉没有接话。

  陈丽卿看出他心里的反感,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有够番的。你大哥没教过你吗,水至清则无鱼。”

  卓旗扬没想到陈丽卿会来这么文绉绉的一句,半天回不上话。

  事情就这么搁置过去了。卓旗扬不再提,陈丽卿也都以为他想开了。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权衡利弊,以及思考自己是否该出面做点什么。

  他的思考时间并不多,因为没过几天,便有人来加了一把火。

  事发时卓旗扬正在书房作画,因为刚收到一瓶顶级的漳州八宝朱砂,一时艺心大动,提笔作起了荒废已久的仕女图。

  白描要一鼓作气,他磨着性子画完了侍女身和头,两管广袖飘逸灵动,一头云髻精密细致,每一笔都是均匀顺畅下笔有神的,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一幅佳作就差面部点个唇便完工了,愣是被门外冲进来的人给吓到抖了手,直接作废。

  冲进屋的人是秀英婶。这是卓旗扬始料不及的。

  秀英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着自家的遭遇。说自己家里孩子多,丈夫又没本事,所以她只能找卓天俦帮忙安排工作,来照顾将军夫人,为的是多赚点钱买粮食、养孩子。说着说着又提到最近粮价又涨了,家里男人没有收入,她一个人起早摸黑工作养家,但是不够啊……然后便开始求卓旗扬帮忙,帮忙跟族里说一说,分补助粮的时候能不能不按户头分,按人口分?

  卓旗扬这次没有同情心泛滥,而是很仔细地思考着,宗族里的补助粮按户头分和按人口分,到底会有什么差别呢?

  没待他想明白,秀英丈夫便杀进来了,怒气冲冲拽了秀英婶的头发就往外拉——右手五根手指头只剩下两根,便用左手抓,力气依然不弱。卓旗扬还没来得及说句话,秀英婶已经实实挨了好几脚。

  他刚开口劝,秀英丈夫便主动道歉起来:“十二少,实在对不住,女人家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我带回去好好教训她。”

  卓旗扬来不及说更多,只能一再提醒:“不能再打人了,打人是绝对不行的!”

  “行,听十二少的。”秀英丈夫嘴上答应得爽快,手下却没有松劲的意思,拖了人便走。

  卓旗扬心里堵得慌,跟陈丽卿说了这事,陈丽卿这次却没有帮他分析内情,只叹了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算了。”

  卓旗扬回去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自己得出了一个结论:宗族里那些事业,肯定有问题。

  打蛇打七寸,卓旗扬动了几天脑子才想出了引蛇出洞的策略来。他壮着胆子亮出了村办企业的理事身份,参加宗族例会,不动声色地坐到前排,会开一半突然提出时局不稳,要清点宗田宗产。

  各房房长一下子都将目光投向了卓天俦。卓天俦一阵错愕之后,马上接上了茬。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并没有在现场交出账簿,只推说是村办企业的账房先前是三房的人在负责,如今三房的人都在南洋迟迟未归,账面还空着许多未补齐。

  卓旗扬这下是听明白了,卓天俦这是打着好算盘呢,一来便用上了拖字诀,既不得罪他又不让他如愿,拖延过程中会有多少变数且不提,就算三房的人真的回来续了账目而卓旗扬又继续查,卓天俦还可以把所有问题往三房身上推。

  站在会议室的显眼位置,卓旗扬此刻有点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如果他就此翻篇,大家继续把他当做小少爷供着,族里这些生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倒的,但他心里面总有一个坎过不去,他想起来大哥跟他耳提面命的说过无数次:“管理可不是你课本上学的那些理论。这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

  卓旗扬心想,他有必要把眼前的局面,当成一件艺术品的雏形去修正。

  卓旗扬下了决心,便站直了,环视了一圈族中各房代表,说:“银行学、会计学我是有进修过的,我花点时间应该可以核对清楚。”

  “哎哟我的小少爷。”卓天俦突然笑眯眯站到他身边,双手将他按回位子上:“三房的人不在,咱们就这样动了账本,等他们一回来怎么交代?咱们这是家族生意,不是外面的洋行,方方面面都得顾着,尤其自家人的面子。”

  卓旗扬还想说几句,卓天俦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带着一脸宠溺的笑容道:“阿歹你乖了,要看账本等三房的人都回来了,让他们整间账房打开给你玩!”

  卓旗扬绷着张脸开完了会,回到家里连晚饭都没吃就拉了被子蒙脸睡觉。

  这下,他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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