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蛮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今日蜜儿妹妹是想要当我们两位姐姐的家了?”
她对住处并无执念,甚或觉得离远些更好,呛了一声也不等苏蜜儿回答,只与苏珮岚点了点头,便领着绿萝和小八径自选了东边厢房入住。
“阑姐姐,你,你瞧她……长得漂亮了不起啊。”
“是挺了不起。”苏令蛮转过身来,一路的柔顺褪去了大半,露出一点峥嵘的冷然:“起码现在你再指着我鼻子骂肥妇之时,我可以说:你比一个肥妇长得,还差远了。”
而不是如多年前一般,躲在角落里,连伤心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因怕再引来一连串的奚落和耻笑。
苏蜜儿面上怔愣,这才想起多年前一桩旧事。
她那时不过五六岁的光景,在家中从来是众星捧月受尽宠爱。偏阿翁喜欢胖乎乎团子一般的苏阿蛮,每逢她来时,存着的好东西便全都归了她。她自然是十分生气,干脆联合了隔壁几个坏小子将苏阿蛮围了,扔叶子丢泥巴,狠狠地将其羞辱了一顿,直到阿翁找来才罢休。
不过——至那以后,苏阿蛮便不大上门来了。
便连她自己都差不多忘了,没想到苏令蛮竟然还记得清楚。
苏蜜儿跺了跺脚道:“苏阿蛮,做人可不能如此小气!早八辈子都忘了的陈年旧事,你还要拎出来说一说么?”
“小气?”
苏令蛮脚步顿了顿,摇头哂笑道:“若我现在找几个人将你没头没脑揍一顿,再跟你口头道个歉,若你不原谅我,是不是就小气了?”
“这如何能一样?”
苏蜜儿正欲分辨说那时自己还小,可眼前哪里还有人影?
鹅黄色裙摆像一朵盛开的花,在东厢房一角一闪而逝。苏令蛮已经进了房门了。
“砰”一声,房门被利落地关上了,如一记闪亮的耳光刮在苏蜜儿脸上,让她登时有点想炸毛。檐上一只栖息飞鸟,“啾啾”叫了两声。
苏珮岚拍拍她肩:“夜了,赶快歇了吧。”
苏蜜儿目光闪了闪,翘着下巴轻哼了一声,转身便率了丫鬟去了刚刚便指定的房间。苏珮岚摇头并不与她计较:“走吧。”人也跟着消失在了西厢房门后。
东厢房内。
小八率先将灯点了,不大的房间,却收拾得妥帖细致,处处透着闺阁女子的气息。
两扇落地插花素屏,隔出一间小更衣室,黄花梨八宝纹拔步架子床,床前落地方几上一盏琉璃宫灯,沿窗一道长几,笔架、砚台、宣纸俱全,东墙上一副红梅傲霜图,四足两耳珐琅雕花香炉,香炉上一片冷寂,确如玉笛所说:房间打扫得极是干净。
房间看上去空出未久,处处还留着上一任主人的痕迹。
包括梳妆台前那柄鎏金水银手耙镜,苏令蛮眼尖地认出来,当初婉儿那就有一柄,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她极是眼热,可惜据传是西洋来的洋货,极是难得,大舅舅人脉这般广,竟也是搜落忍,此时却被人浑不在意地留在了原处。
苏令蛮伸手拾了起来,“当初在婉儿那,我头一回见到,还以为是照妖镜。”
言语中颇有些唏嘘。
绿萝看出了点苗头,关切地问:“二娘子可是想家了?”
苏令蛮摇头:“阿娘如今很好,家……没什么好想的。”
话虽如此,可到底千里迢迢,寄人篱下,从人到物,都已经不是惯常模样。
苏令蛮纵是嘴硬,可过去记忆里浮光掠影般的快乐片段,在此时也显得格外美好而珍贵起来。
不过她不是喜欢沉湎于这些琐碎情绪之人,干脆俯身帮着小八和绿萝将厢房重新收拾整理一番,东墙上的红梅傲霜图揭下来,换成她亲写的一副狂草上去,两耳香炉内重新熏上安神醒脑香,种种改动,不一而足。
不一会,上一位主人残留的闺阁气便渐淡了许多,整个房间去了浓浓的脂粉气,显得更清雅干净起来。
苏令蛮一屁股坐到了黄花梨椅上,习惯地伸手拎了几上茶壶倒,晃了晃:空的。
小八无奈地挠了挠脑袋:“这来了许久,热茶也没能喝上一口。”
肚子还闹起了蝗灾。
所以啊,嘴里说的再动听,落不到实处,都是虚的。
苏令蛮伸手便弹了她一个栗子:“我们来这,可不是享福的。”有热茶最好,没热茶也无碍。
正笑闹着,门外偏传来一阵轻巧的扣门声:“小娘子可在?”
绿萝连忙开了门,玉笛领了拎着食盒的小丫鬟进了来,一边还笑着道:“小厨房的人都睡了,硬是让夫人给派人挖了起来,只那新鲜的菜也着实剩不下什么,便随便捡了几样烧,小娘子莫嫌弃才好。”
可随着食盒内一样一样摆出来的菜,小八没忍住地张大了嘴巴,使劲咽了口口水。
玉笛这话着实谦虚,摆出来的几样虽比不上翅参鲍肚珍贵,可也是珍馐佳品,色色一小碟,分量不多,可却是卖相极美,也不是糊弄着出来的——相比较定州那边大碗大菜相比,此地便是连菜,都透着股京畿人的骄矜与傲慢。
苏令蛮伸著拈了块脆皮豆腐,薄薄的一层酥皮,外面煎得喷香,一口咬下去内里软嫩地像是要立刻化了去,满齿留香。
一小碟,才四块。
她伸著的筷不由快了些,只觉得京畿人虽然好一个甜口,菜品却是研究到了极致,相当之美味可口。玉笛见此,满意地颔首告辞,顺手将食盒一并留在了此处,并嘱咐小八明日一早记得还给小厨房。
小八笑盈盈接了食盒过来,两手相接时,袖中滴溜溜便送了个香袋过去,玉笛面色未变,半敞的袖口一拢,手心在袖里掂一掂,心中便有了数。
“今日也夜了,不然本该带着诸位小娘子去拜一拜老夫人,认一认亲的。”
小八打了个哈哈,“老夫人怕是睡得早,不然我家小娘子无论如何都要去探一探她的。”
玉笛返身领着人往门外走,小八亦步亦趋地送出门,只听她闲聊似的道:“我家夫人重规矩,入门二十多年来,皆是每日辰时起,三刻便至了老夫人那,是顶顶孝顺不过的。”
这便是提点了,小八竖着耳朵听得认真。
玉笛一边说了些国公夫人的小癖好,一边将鄂国公府内的一些情况介绍了个大概,俱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可对于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苏令蛮来说,却已经算是拨云见日了。
鄂国公府分三房,虽说老国公已经仙去,可老国公夫人尚在,是以并未分家。
大房便是现任国公爷,为老国公夫人的嫡长子,为人最是宽厚中正。而内宅要事,如今大半在国公夫人手上,还有一小半——在三房夫人手中。
“三房?”
小八不禁好奇地问出了口。
玉笛叹了口气:“老来子老来子,老来疼幼子。”
老夫人自然是更疼爱三房的,连到三房夫人也爱屋及乌地怕被人暗地里欺负了去,是以将鄂国公府的小半个管家权也交给了三房夫人,美其名曰协同合作,将鄂国公府发展的更好。但一山不容二虎,自古这涉及到女子的管家权,便不是那么简单之事了,何况这三房夫人仗着老国公夫人的势,经常明里暗里地打压国公夫人,两人总有一斗。
“二房呢?”
玉笛手指压唇,露出个嘘的表情,原来这二房并非老国公夫人的亲子,而是老国公一个姨娘生的庶子,向来被老夫人视若无物,在整个定国公府向来跟个隐形人似的,夹着脑袋做人。
小八听了一耳朵的不痛不痒,回去便与苏令蛮讲了一通,有些是早前便打听过了知道的,有些细化的,比如三房和大房之间的不合,却是头一回知道的。
苏令蛮拉了拉腿筋,将麇谷居士教的动作做了两回,才撇手放下来,若有所思地道:“大房与三房的不合,玉笛也与你说了?”
小八点头:“说了。”
“倒是有些奇怪。”
论理,不过是一点子银两,作为国公夫人身边明显还算得力的丫鬟,眼皮子还不至于浅到如此程度,会将家中不合吐露出去,除非……这事是明摆着的,完全遮掩不住,或者干脆就是被授意了的。
那么,玉笛到底属于哪一种呢?
那边玉笛回了正院,蓼氏一边啪啪啪往脸上抹雪花膏,一边问:“都办妥了?”
玉笛福了福身:“办妥了。”
她袖子一抖,从里边抖出个圆溜溜的香囊过来,囊袋上还绣了朵牡丹花,“这是蛮小娘子身边的丫鬟给奴婢的。”
“哦?”蓼氏撩起眼皮,半晌点了点头:“还算是个机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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