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你有没有事?”
罗婉儿将苏令蛮上上下下扫了遍,发觉除了沾了点黄泥脏了些,并无其他异样,这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
付十二若有所思地看了范四娘那群人一眼,凑过来压低着声道:“这事不对。”
“是不大对。”
且不提那郎君下水捞人的时机太巧,便一个捞人,怎么能外衫裙子都择了去,只差光腚?
范四娘浑身肌肤露了一大半,在风里冷得发颤,可小娘子身上的春衫都是有限的,谁也不肯脱了外衫露了膀子给她罩,还是赶来凑热闹的人群里有些热心肠的一个脱了外袍子给她罩了去。
“你们说这都怎么回事?范四娘怎么就落了水,哎哟喂,这前凸后翘的,没看出来啊——”
“我倒不在意范四娘如何,那边那个小美人见着了没?定州城里何时出了这么号人物?”
已有知晓些内情的轻声道:“就那从司簿的胖女儿,苏令蛮啊。不过……女大十八变,没想到瘦下来竟这般好看。”
“嘘——,禁言,范老太太来了,今儿来这么一出,范家这人可丢大了。”
趁着一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之际,苏令蛮几人趁机偷偷溜了。罗婉儿颇为可惜,边走边回头看:“阿蛮,难得能见范四娘这般狼狈,你也不留下来看一眼。”
付十二点了点她脑门:“你这猪脑袋,那范老太太可是好相与的?要真留下来,还不知怎么着呢?”
范奶奶那泼辣劲,年轻时便是有名的,人老了,倚老卖老就更厉害,无理都要搅三分,何况苏令蛮不客气地两飞毛脚。
吴碧婷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是极,那小郎君也不知哪儿寻来的破落户,衣服上的补丁都看得真真的,我可看出来了,那原本该是为阿蛮准备的。”
不然怎么会一个劲儿地将阿蛮往湖边逼。
“我看这回,范四娘够呛,那救人的也够心黑,将人衣服一扒拉,大庭广众之下贴着身上来,恐怕也得揪着范四娘不放,打量着能娶回家个金疙瘩呢。”付十二这嘴,放开来也挺毒。
只苏令蛮一路闷声不吭,便打赢了也不甚欢快的模样。
罗婉儿偷觑了她一眼:“阿蛮,你……不高兴?”
苏令蛮若有所思地摇头:“倒也没有。就是,觉得不大踏实。”
范四娘那一拨与她们这一拨虽然一向不大对付,可也没到生死大仇,寻衅是正常,可那两个下黑手的小娘子就不大对,还有将人往河里逼……
恐怕这坏名节之事,便是为了她准备的。
“这范四娘也该得个教训才是,照我看啊,还是独孤大娘子顺眼些,虽然人傲,可不会仗势欺人。”付十二一脸唏嘘,“今日这旨一颁下去,好好一朵娇花便要跌落入泥里了。”
女眷没官,做个奴仆还算得幸运,若是充入乐坊……
“过刚易折。”苏令蛮突然道,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眼前一湖清波碧水,透亮极了:“独孤瑶性子太傲。”
“你是说……”
罗婉儿诧异地张大眼睛:“她会……”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独孤瑶从来都是定州城闺秀圈里的一枝独秀,目下无尘清高自诩,可也从不欺负她们这帮边缘人物,几人对她并无恶感。此时偌大的家族一朝风流云散,独孤瑶也只能成了被人随意践踏的奴仆,可见世事无常,几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兔死狐悲的伤感。
“得了得了,莫为这些没影的事难过了,”罗婉儿最先反应过来,一拍掌道。
苏令蛮失笑:“既是享了这富贵窝的好处,坏事也当一并担了。”
“还是阿蛮看得透。”付十二摇头,“不说她了,你衣服都脏了,寻个地儿换去,一会得有宴饮了。”
苏令蛮看了看身上,早上兴高采烈穿上的艳红衣裙如今沾了泥浆点点,连头发丝儿上也沾了一些,着实狼狈,苦笑道:“得了,你们别陪着了。更衣处,便是那儿,对吧?”
她指了指湖泊南面,一排连绵的精致小楼宴饮在这绿意里,颇有雅趣。
付家作为接手了这温泉庄子的主人,付十二也是清楚的,“正是此处。”
“若嫣,你带着苏二娘子去更衣。”
苏令蛮摆手:“不必,你都被若嫣伺候惯了,离了她不便,我有绿萝就成。”
语毕,领着绿萝就往南边行去了。
婉儿笑了一声:“阿蛮还是这般客气,轻易不肯麻烦人。”
付十二带笑不语。
春波碧草,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点湖泊的湿气。
一条细细的鹅软石小径呈现在面前,苏令蛮踏上去,不一会便近到了小楼面前。
江南式样的翘角飞檐,檐下垂坠着长铃,风过处,还能听到清脆的铃音。门口杵着两个年轻的婆子,一身紫绛色襦裙,见她来,便矮下了身子:“小娘子里边请。”
踏入里间,是一座回字形走廊,正院三开门,东西两间次卧,东西厢房对立,也是三开间,盈盛的水汽几乎是扑面而来。
正懵懂间,已有一梳了双丫髻的清秀丫鬟迎了上来:“这位小娘子,是要泡温汤还是休憩?”视线从苏令蛮一身的泥点子上收回来。
苏令蛮一愣:“这里不是更衣室?”
“自然也是了。”小丫鬟笑眯眯道:“这处别庄本就是引地热之水而建,每间房内还设有温汤池,小娘子既来,也可享受一番。”
倒是会享受。
绿萝看了眼苏令蛮发丝上沾染的泥渍,建议道:“二娘子既然来,不如便泡下温汤,涤一涤这满身的尘气。”
小丫鬟机灵,已经带着主仆二人去了东厢房一间僻静的侧间,打开门,躬身道:“小娘子,此处还没人,您竟可休憩一番。温汤便在里舍缎字屏风后。”
“等等,我问你一事。”苏令蛮见小丫鬟要走,又忙招手道:“这厢房正院里,都有谁在?”
小丫鬟赧然一笑:“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如何能知晓那些个大人物,只这正院包括两间次舍都有人了,西厢房一间有人,东厢房,也就您这处来了人。”
苏令蛮听罢这才放心,摆手示意,小丫鬟知趣地出了门,绿萝连忙将门阖上,从随身带着的小包袱里取了一条簇簇新的裙子递给了二娘子,为难地道:“二娘子,就带了这么一条白裙。”
纯白轻纱,摆边一圈清脆的竹叶,平时看来也是清新至极的。
苏令蛮眉也未蹙,见绿萝小心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道:“为何这般看我?”
她心里却明白,绿萝为何做这姿态。
左不过是怕她看了心堵,想起王三娘子罢了——
“奴婢只是觉得,主公断不是那受人摆布之人。老夫人她……”绿箩想着措辞,却被苏令蛮出言打断了:“不论成不成,总没有硬插进去的道理。”
“若他清清白白孤身一人,阿蛮怎么也会拼一拼,失败了没甚,但很可惜……到底是缘分不够。”
苏令蛮舒展双臂,任绿萝将其明衣脱下,只剩艳红襦裙,而后坐到梳妆台前,水般的质地垂落地面,将头发散了,瀑布般的墨发直直落在雪白的背上,显得胸前一抹惊心动魄。
绿萝可惜地看了眼被染了泥土的红裙:“这缎纱虽不算太难得,可如这般染得饱满也是极罕,最是衬二娘子,这般脱了也是可惜。”
苏令蛮莞尔一笑,看了眼铜镜,发觉金簪玉钗都拔了,才起身绕过里舍屏风,内里是一座椭形的池子,温泉特有的硫磺味扑面而来,俯身掠了掠水,发现水温正好,才道:“本是穿了给想让看的人看,既如今已经不想,那脱了也没甚可惜的。”
绿萝欲言又止,可情事本是不可与他人言说,便她有再多能说的,也不可说——
苏令蛮裸足探入池内,正要脱衣下水,突得足间一点,径直从池边往屏风角落扑来,一撩帐缦,披得严严实实的账缦里,蓦地露出一个人来。
“是你?”
苏令蛮似惊似怒,猛地一把将一扯帐幔将露出的肩膀胳膊裹了,瞪着里边一人,恨不得挖了其眼珠子。
吴镇一双桃花妙目落到苏令蛮宜喜宜嗔的面上,泰然一笑,整个人出了帐幔,奇道:“阿蛮妹妹,你……怎么会在此?”
“莫装傻!”苏令蛮怒斥:“这一切都是谁安排的?镇哥哥,若你还念一点儿时情谊,便赶快出去!”
就在吴镇出现的一刻,苏令蛮便知晓,这是一出连环计了。
从河边与范四娘争斗开始,若她不曾落水,便会被沾染一身泥,不得不来此温汤沐浴。若她不机警些,恐怕此时已被吴镇占了便宜,接下来……该是有人带人捉奸来了,这样不论如何,她都会被重新与镇哥哥凑做一堆。
绿萝欺身,一把捏住吴镇脖子,欲要将其丢出门外,却发觉浑身骨酥身软,凭空失了力气,手一软,便被一把甩开推到了地上。
苏令蛮恨极,却见吴镇一步步走到面前,捏着她下巴,轻声道:“阿蛮妹妹,若你当初也出落得这般貌美,镇哥哥也不会那般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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