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守军叫道：“张将军,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楚沉天忽然脸色一变, 眼看着城头上、夜色中, 一个身影宛若翩翩鸿雁, 双翅舒展, 优雅的掠过漆黑的夜空, 朝这边飞了过来。

　　她一身青衣, 手持两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脸上淡淡笑意，眼中脉脉柔情, 她轻飘飘从空中掠过，落在自己身后。

　　楚沉天已经战的麻木的右腕处生出一阵温暖，顺着他的经脉向上涌入心脏, 在这寒夜里感受格外清晰。

　　沈云负手而立, “云啸”、“泉鸣”两把宝剑背在身后，她上前一步, 踮起脚来, 嘴唇凑上楚沉天的耳朵。

　　楚沉天感觉到了一丝灼热如火的气体, 和一点冰凉似雪的触碰。

　　沈云在他耳畔轻声道：“夫君,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楚沉天一声长啸, 他抛下战戟, 纵身跳入了那一片前来偷袭的关外勇士之中，他的掌风掀起了层层热浪，如焚天烈火, 烧的这一群人朝四周散去。

　　张临水看着楚沉天无所畏惧的背影——这一晚, 在楚沉天身上，他感受到了曾经熟悉的、令他热血奔涌，宁愿誓死追随的赫赫神威。

　　他终于惊讶的发现，楚沉天不再是老城巷尾，破旧院子里那个毫不讲理的无赖泼皮，他不再是街头到处滋事的恶霸游民，他本是一块连城璧玉，却包裹在劣石中，深埋在沙土里，等待着一双手，一位名匠，将这不起眼的石头剖开。

　　这时，沈云转身对张临水道：“留下三百人在此相助，你带其余的兵士守城去罢。”

　　张临水不知这女子是何人，但沈云方才从城墙上飘然而至，周身环绕着腾腾杀气，目光坚定而威严，让他对沈云的话竟然有一种莫名的信服。

　　沈云却轻轻一笑，挥剑轻盈的跃起，她手中双剑在那些拿刀的关外勇士面前闪过，那些人一排排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张临水回过头，在身后的将士们之中扫视一番，拉出两个人道：“你二人带领手下在此杀敌，其余人，随我来！”

　　*****

　　号角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微白，城外层叠的黑色远山上浮起了一抹橙红，将那连绵的轮廓勾勒的清清楚楚。

　　延州州府的城墙已经被鲜血染透，烟火依然在城头弥漫，然而，喊杀声、擂鼓声都渐渐弱了下来

　　城墙上，奋战了一夜的守军仿佛已经忘记了时间，在塞北清晨的凛冽寒风中，他们不觉得冷——他们仿佛丧失了任何的感觉，眼前只有关外的敌人，耳边只有冲杀的声音。

　　终于，城下传来了一阵无力而不甘的金属敲击声。这声音伴随着渐渐在地平线上升起的朝阳射出的万丈金光，洒遍了这座如地狱般堆满了尸体的城池的每一个角落。

　　城头上陷入了一片寂静，但片刻间，又响起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在血红的霞光里，荒凉的断壁残垣中，脚下是血山尸海，身后是被落石滚木砸的已经坍塌了一半的城墙。两个身影拥坐在一起，仿佛是两尊雕像。然而片刻，楚沉天低下头来，在沈云唇上落下一吻，柔软的舌头勾绕交缠，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

　　楚沉天不知这股腥甜来自何处，他生怕自己伤了沈云，忙微微侧了侧头，两人分开了些许。沈云却把手覆上他早已沾满血污的脸，将他又轻轻扳了回来。

　　沈云的舌尖在楚沉天干裂的嘴唇上缓缓滑过，仿佛是在认真的品尝着个中滋味。翻滚的气血如暴风般冲上楚沉天的脑海，他的双唇再次落在沈云唇上，如方才奋勇攻城掠地般，野蛮的一路深吻，如骤雨般急促，如狂风般凶猛，吻的沈云整个身体都一并灼烧起来。

　　一直到附近传来了城内守军奔跑呼喊的声音，夹杂着张临水心急如焚的叫声：“快去找，找你们帮主！”

　　楚沉天抬头四处看看，抱起沈云，从墙上跳了下来，沈云刚在地上站定，他忽然又低头凑过来道：“云儿，你再叫我一声。”

　　沈云眨眨眼睛，道：“楚沉天……”

　　楚沉天一把又把她揽到怀里：“不是……”

　　沈云看着他身后，道：“楚沉天，张右卫来了。”

　　楚沉天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过身去，看见张临水白袍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铠甲残破不全，领着两队兵士，一边到处翻找搜索，一边叫着：“赵帮主！”。

　　他往高处一跃，沉声喊道：“在这里！”

　　*****

　　城下，铺满了关外士兵的尸体。格和已经下令后退，在几十里外驻扎下来。

　　在这顶原本是白色，但如今沾满了灰土的营帐中，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格和周遭的空气似是结成了阵阵冰丝做成的蛛网，没有哪个人敢做那只不长眼的苍蝇，靠上前去。

　　过了许久，连石涧都变得有些害怕起来。他握住暖炉的洁白双手已经有些微微发红。

　　谁知格和缓缓站起了身，四下一望，唤了一声，话刚出口，他忽然发现自己喊的是那名昨晚在偷袭中死去的侍卫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又唤来了另一名侍卫，对他道：“带我出去看看。”

　　那人见格和的情绪十分平静，腰杆稍微挺直了些，道：“是！”

　　他带着格和在新搭好的营帐中巡视着，格和一个个帐篷走过，抚慰着受伤的，疲惫的士兵。每个士兵身上脸上都是凝固的鲜血，这血，同样在格和的心里流淌。

　　他失去了扎里木，失去了自己身边最忠诚的一名护卫——和以骁勇善战闻名天下的扎里木不同，他这名护卫向来思虑周全，胆大心细，是他的左膀右臂。跟随格和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石涧也从帐中走了出来，众人看到石涧那一袭一尘不染的厚重的白裘，映着他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秀脸庞，纷纷伏在地上，恳求他的庇佑和保护。

　　石涧朱红的薄唇轻启，发出一连串低低的连贯而古怪的音节。他把宽大的衣袍拢起，轻声低诵道：

　　“天时怼……威灵震怒，严杀尽……斩我手足……

　　出不入……往而何返？平原忽……遥遥路远……”

　　他的声音如一股清泉，缓缓在这些背井离乡上阵杀敌的关外士兵的胸中流淌，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满身伤痛和失去了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的悲恸，随着他诵读起来：

　　“佩长剑……携我雕弓，身首离……壮心不惩……”

　　“将既勇……士又之武，终刚强……坚不可凌……”

　　待他吟诵完毕，周遭一片寂静，格和沉声道：“昨夜损失惨重，是我一人之过！那些战死的兄弟，身死神明永在！护佑我等，下一战必将整个延州拿下！”

　　他慷慨激昂，又将众人说的满腔热血，一片高呼。眼看士气重新振作，格和转过身，咬牙切齿的向身边两名兵士问道：“昨天截杀了偷袭队伍的，是谁？！”

　　这两名兵士都在昨夜第二批登城的队伍之中，其中一人恨而答道：“有个中原人手持长戟，十分凶恶！那些等城的兄弟，多半都是被他杀的。”

　　格和上前一步，鹰眸死死盯住这名兵士：“这个人，他叫什么？！”

　　这兵士吓得发抖，另一人在旁答道：“我听见有人喊他……赵帮主。”

　　格和一愣，旁边的石涧听了，却是满脸惊疑，片刻，他冷冷笑了两声，道：“原来……沈林，你和赵平玉演得……好一场戏！”

　　*****

　　延州州府之外，真是：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延州军士此战虽然在赶来的通州近万人的队伍的援助下，大胜格和，然而此时，州府内外，也已经是一片荒芜废墟。

　　张临水喘着气来到楚沉天和沈云跟前，道：“……赵帮主，今早遍寻不到你，我们……吓坏了。”

　　楚沉天对他微一点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事。张临水手下的士兵都有些奇怪，不知他们的将领做什么为了这一个草莽帮主，一大清早把整个州府上上下下都翻遍了。

　　楚沉天还是赵平玉的模样，赵平玉有妻有子，这事众人皆知。沈云远远站在他的身后，含笑看着她。

　　却见一个清隽的白袍人从张临水后边走了出来，他目不斜视的绕过楚沉天身边，楚沉天纳闷回头一看，只见他径直向沈云走去。

　　柏陵在沈云面前停住，行了个礼。沈云回了一礼，道：“秦先生。”

　　柏陵不理会走到自己身后的楚沉天，对沈云又行一礼，道：“原是有凤来仪，我等实实在在，都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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