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天立在高台之上, 望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翘首期待的兵将们, 他紧握手中战戟, 运足内力, 喊道：“大家听我说！”

　　他这一声虽然低沉, 却威力十足, 响彻这校场的每个角落, 众人被他的声音一震，全都静了下来。

　　他再开口时，声音一抖, 变得沉痛异常，他一字一顿的道：“州丞……被关外人害死了！”

　　出人意料的，没有想象中的喧哗和骚乱, 兵士们都愣住了, 静悄悄的，仿佛是不相信, 或者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楚沉天心中又何尝不像他们一样？他想起这几天里接连的变故, 只觉得满腔怒火, 他深深吸了口气, 将那长戟一挥, 吼道：“谁愿随我, 给州丞报仇？！”

　　陈州丞遇刺也已有数日，不少人知道此事，原本就义愤填膺。楚沉天的吼声仿佛敲醒了他们——他们将目光放在了那口棺木上, 阿月和陈夫人站在一旁, 已是泣不成声。

　　众人开始意识到，无论他们愿不愿意相信，陈州丞都不会出现在点将台上了，而棺木中的，也不可能是其他人。

　　与此同时，城外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激昂凄厉的号角声，虽然有些遥远，却好似在熊熊烈火中扔进了一把薪柴，一瞬间，群情激奋，众人都随着楚沉天振臂高呼道：“替陈州丞报仇！”

　　城外的号角和校场上的呼喊连成一片，映得初现的晨光既幽远，又暗淡。楚沉天又提高声音，道：“陈州丞为了通州，鞠躬尽瘁，一生清苦。他却从没半点怨言！如今大战在即，上阵杀敌之前，怎能不先祭一祭陈州丞的英灵？！”

　　柏陵在他身后，又将事先备好的祭文轻声重复了一遍，楚沉天听罢，微一点头，纵身往台下跳去。

　　这里的许多兵士们还不曾见过楚沉天的身手，不由得发出了阵阵惊呼。眼看他稳稳落在陈州丞的棺木旁边，一手将战戟往地上一杵，那石台轰地一声，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楚沉天手持战戟在点将台下昂然挺立，雄壮威武，好似神祇一般。他黑发在风中飞扬，双目明亮深邃，宛若星辰。然而他目光中却满是悲怆，更带着几分杀气，令人又敬又怕，不敢上前。

　　他一只手抚上陈州丞的棺木，缓缓开了口，声音苍凉凄然，闻者无不动容。

　　只听他道：“君欲何往？吾甚感之！君欲何往？吾甚念之……！”

　　“天地四方，奸佞何其多！”

　　“君欲何往？何处如故居？！”

　　“君欲何往？魂兮何在？！”

　　“彼将祸我，君何忍离？”

　　“彼将犯我，君何忍去？！”

　　“北风厉厉，君欲何往？”

　　“君欲何往，不若归来！……”

　　一时间这点将台四周，悲声一片，阿月等人接着楚沉天的祭词，悲声诵道：

　　“君欲何往，魂兮何在？！

　　君欲何往？魂兮……归来！”

　　众人一起仰天呼喊，似乎这真的能唤回老州丞的魂魄，和他们一同对抗强敌。

　　在一片“魂兮归来”的痛哭声中，楚沉天从身旁的人手中接过酒壶，一挥手将那酒倾洒在了陈州丞的棺木前。

　　柏陵的檄文楚沉天已经一个字都不记得了，他将那酒壶掼在石地上，怒吼道：“奸佞蛮族就在城外！为了你们的家人、土地，为了你们的子孙，为了陈州丞这么多年的心血……”

　　“身为男儿，七尺之躯何用？！”

　　“杀他个片甲不留，绝不退缩！”

　　整个场中的将领兵士热血沸腾，对关外人的几分惧怕如今已经变成了愤慨，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城去，为陈州丞报仇，给这些入侵他们家园的关外人一个教训，让这些人永生永世，都不敢再踏上塞北的土地！

　　他们也一起高呼道：“绝不退缩！”

　　见兵士们已经斗志昂扬，楚沉天方才对点将台上喊道：“李大人！点兵吧！”

　　格和刚在城外站定，还未来得及擂鼓叫阵，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城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城门大开，三路兵马带着滔天恨意，从城里冲了出来。

　　格和手下一万精兵毫无防备，顿时方寸大乱，只听城头上喊杀声不绝，城下的通州兵士训练有素，将他的人马团团包围。弓箭手马上在城墙上站定，一阵箭雨落下，他身边不少人都中箭向后倒去。

　　格和怒道：“他们怎敢出城迎战？！”

　　格和身旁侍卫一面将盾牌高举，将他牢牢护住，一面劝他道：“大首领不如先撤一撤，待我们大军到来，再与他们周旋。”

　　格和“铮”一声拔出配剑，道：“不成！他们虚张声势，不足为惧，这正是我灭敌的机会！”

　　他高呼道：“攻城！”

　　*****

　　天光微亮，沈云刚刚醒来，忽然觉得自己腕上龙镯阵阵发冷，让她整个手臂一凉。

　　她腾地坐起身来，抬手一看，龙镯上缠绕着一丝极淡的黑气，很快又消失了。

　　沈云翻身下了床，穿戴整齐，开门往院里望去，只见昨夜又下了一场新雪，不过天气颇为暖和，这雪没有在地上堆积，而是大半都融化了，地面只是有些湿润。

　　沈云思量了一晌，想着要不要去沈林院中找他，可又想到自己近来频繁询问塞北局势，沈林虽然不说，只怕他心里已经生疑，思来想去，不由得有些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忽然院门一响，沈林带着沈行和两个武林会盟的弟子，站在院外。

　　沈云，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先迎了上去，道：“二哥，今日早起了些，正想去看看你，你怎么来了？”

　　沈林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微微笑了笑。他走到近前，在沈云耳边低声道：“云儿，我今日要动身护送殿下，去塞北了。”

　　沈云大惊，道：“为何？为何今日忽然动身？！”

　　沈林似乎料到她的反应，却故作不知，道：“我当你对这事不甚关心……是刚收到的消息，格和开始攻打通州了。”

　　沈云心中一阵灼痛，拉着沈林，道：“二哥，我……我随你去。”

　　沈林摇头道：“大哥叫你回锦州陪陪父母——这段时间朝中对皇上大婚多有期待，你也需回去应付一二。”

　　沈云着急的扯住沈林外袍，道：“我……我不回锦州。我不嫁楚其璟。师兄不是曾经应承过你，若是他回了京，这婚事，就不作数的么？”

　　沈林为难道：“此番局势比延州危急十倍，你当真要和我同去？”

　　沈云毫不犹豫答道：“是。”说罢，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忙看了沈林一眼，只见他低头不语，似乎在做着决断。

　　片刻，沈林开口道：“你……随我去吧。”

　　他又道：“大哥定会骂我……我大概太骄纵你了……”

　　沈云长长松了口气，刚想好好谢过沈林，正逢英儿从屋里出来，问道：“小姐，二公子，怎么又在外面说话？！”

　　沈云忙回头对英儿道：“英儿，今日要出远门，你快去准备一下。”

　　英儿叹道：“小姐，又要去哪儿？”

　　英儿看着沈云的表情，只见她上一刻难掩欣喜，却转眼又有些忧色。

　　英儿心中明白，能让沈云如此牵挂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她应了一声，进屋收拾去了。

　　沈林淡淡一笑，道：“云儿，殿下此行机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吩咐下去，稍后我叫人来接你。”

　　沈云忙点头道：“好。多谢二哥。”

　　沈林在她肩头轻轻一拍，转身离去。出了院门，沈行在他身后问道：“盟主，你为何同意小姐前去塞北？”

　　沈林叹口气，道：“云儿有心事了，你瞧不出么？”

　　沈行这些年一直跟在沈林手下，在武林中纵横奔波，尚未娶妻，自是不知这些儿女□□。他想了想，道：“小姐似乎不想嫁给皇上。”

　　沈林眉头微皱，却反问道：“沈行，两年前你们在塞北，可曾见过那位赵平玉帮主？”

　　沈行又想了想，摇头道：“从前……不曾见过。”

　　沈林接着问道：“云儿那时，可与什么人比较……亲近？”

　　沈行这回细细想了一遍，答道：“只有英儿、阿月，别人小姐都没有怎么见过。哦……我怎么忘了！”

　　他在自己头上一拍，道：“楚沉天啊，盟主，小姐奉旨去探楚沉天的底细，自是和他相处最多……可惜……”

　　他自觉有些失言，又改口道：“可是楚沉天已经死了。”

　　沈林似乎颇有兴趣，问道：“为何听你口气，还有几分惋惜？”

　　沈行停下，行了一礼，道：“楚沉天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况他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到底是有些令人扼腕。”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沈行道：“他生的倒是十分高大威猛，若是早早开始练武，或许也和那赵平玉不相上下了。”

　　沈行小心引着沈林，绕开了一处积水颇多的路面，忽然说道：“他二人只看身型，倒是有八、九分相似……”

　　沈林长睫低垂，挡住了他流转的眸光。他越过沈行，走在了众人前面，只听他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让我沈林的妹妹如此牵肠挂肚，茶饭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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