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天虽然知道陈州丞挨不过今晚, 但听那人带着哭腔来报, 心里还是猛地一沉。
他压着声音问道:“江大夫呢?”
那仆从定定神, 道:“已经在屋里守着了, 他……他叫我来请你们二位过去!”
两人匆匆披上外袍, 跟在那人后面, 超正屋走去, 还没到院子前面,就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哭声。
楚沉天踏进院门一看,除了陈州丞的家人和江若朝之外, 其余的人都站在外面。
他和柏陵也同众人一起,站在院里等候。不过一会儿,便见阿月推开了门, 轻声道:“赵帮主、师爷, 父亲大人有话要说。”
楚沉天没听见里面一点声响,有些疑惑。他进去一看, 江若朝站在床侧, 对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陈州丞眼睛微微睁开了些, 但似乎已经口不能言, 只能用手在阿月掌心比划。他见楚沉天和师爷二人进来, 又费力的抬起手来, 朝着楚沉天一指。
楚沉天忍着心里的悲痛,走上前去,道:“州丞不用担心, 全交给我们罢。”
陈州丞那抬起的手仍在晃动, 楚沉天便伸出手去,感到陈州丞用极弱的力量将他的手掌拉住,又把眼往师爷的方向看去。
那师爷也在陈州丞身边多年,即刻领会了陈州丞的意思。他急忙把手伸了过去,放在楚沉天宽大的手背上。
陈州丞在他二人交叠的手上,轻轻一拍。楚沉天又忍了一忍眼中泪水,道:“我知道了。”
师爷忙道:“州丞,我定和赵帮主二人同力拒敌,誓死也不叫关外人踏进城内。”
陈州丞似乎十分满意,轻轻把头一点。
他把手松开,楚沉天和师爷又坐了回去。只见陈州丞又抬起眼来,望着他的夫人和阿月。
陈州丞的夫人和他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来随他在这塞北之地居住,二人生活起居,一概朴素,从不铺张,出门都是最简单的车马,入口都是普通饭菜,两人却一直夫唱妇随,相敬如宾。虽然他们不幸早年痛失爱女,可后来又将阿月收到膝下,多少也了了一个心愿。
如今他就要撒手人寰,心中对他的夫人万分不舍,却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目光在她和阿月身上扫来扫去。
阿月已经满脸是泪,她失去亲生父母时年岁尚小,后来几个亲戚将她抚养了几年,后来便再也无人管她。这两年到了陈州丞府里,方才体会到一家人围坐桌前用一顿晚膳是何种滋味。
然而看着身旁快要哭得晕过去的州丞夫人,她生生将不断涌出的眼泪憋住,道:“父亲……大人…… 阿月一定好好服侍母亲,绝不叫父亲大人牵挂。”
可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她的眼泪又不知不觉哗哗的落了下来。
陈州丞听到阿月的话,忽然喉咙动了动,用极不可闻的声音道:“好。”
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他所剩的全部力气,只见他脸上忽然浮出了一点红润的光泽,又露出个平素常见的和善笑容。
这一瞬间,他似乎看上去与原先无异,楚沉天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仿佛看见那一天他对自己怒喝道:“叫你来听圣旨,你跑到哪里去了?!”
谁知,这一笑过后,陈州丞的手慢慢的从他夫人的手上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床边。
陈夫人和阿月一齐伏了上去,嚎啕大哭。
江若朝上前一探,回头对众人道:“州丞去了。”
他这一句说罢,满屋人泪如雨下,无不悲戚。过了半晌,师爷方才打开门,走出屋外,对院里的人说了这噩耗,只听院外的点点抽泣,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号哭。
柏陵对楚沉天道:“此处留给师爷料理,你与我还需到李大人府上,将军情报于他得知。格和的先遣军只怕是今夜就到,再无人遣兵布将,通州也危急了。”
*****
深夜时分,更声响起,楚沉天坐在通州城墙上,往天边看去,他身后是李成希派来的一队精兵,得了号令,来协助城头的守军造一造声势,若是格和在天亮前到了,也叫他知道,城中不是毫无防备。
冷风已将马蹄声和低沉的行军号令声,送到了他的耳边。远处地平线和天空相接的地方,仿佛翻滚着一团黑云。
陈州丞一死,楚沉天心中似有许多感触,他一手撑着城墙上冻的像冰块一样的青砖,翻身跳了下来。
柏陵攀爬上一级一级湿滑的石阶,正和楚沉天碰了个对面。
他对楚沉天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点兵。你可准备好了?”
楚沉天唇角一挑,道:“准备什么?”
柏陵看他样子,似乎胸中已有主意,便不再问,和他一起同往城下走去。路上,楚沉天问道:“陈州丞的事,料理的如何了?”
柏陵道:“按你的计划,都备好了……只是,真要如此么?”
楚沉天道:“这时候,老百姓都像惊弓之鸟,瞒不住的。与其到时候传的满城风雨,还不如现在就如实告诉他们……”
他长长叹一口气,道:“柏陵,要是师父在的话,他会怎么说?”
柏陵愕然道:“你不是从来都罗苡长,罗苡短的么?怎么如今肯称呼一声师父了?”
楚沉天默然不语,两个人想起当日里青戟峰上光景,又想到如今整个塞北惨遭铁蹄践踏,战火纷飞,若是再没有一个铁腕人物站出来与格和相抗衡,只怕整个中原都也会被狼烟席卷,再也找不到一块和平净土。
柏陵道:“‘古来征战几人回’——或许陈州丞此时走了,正是上天怜悯他操劳了一生,不愿让他再受这征战之苦。师父素来慈悲,他大概……会这么说吧。”
楚沉天仰头看去,夜空中群星闪闪一如昨日,然而昨日已经不复存在,明日也很快就变成了今朝。
只听柏陵在他身侧问道:“楚沉天,若是将来,你重回庙堂之上……你能还给这一方百姓……平平安安的日子么?”
楚沉天思量起来,片刻方道:“不是说……重诺不能轻许吗?”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柏陵点点头,道:“好。”
楚沉天终于露出了这一晚上唯一一次衷心的笑容,他把手一挥,道:“当然只有百姓过上平安日子,我才能和……”
柏陵刚想出声喝止,楚沉天却不再说了,“哈哈”一笑,迈开两条长腿,大步往前走去。很快,他的身影就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
更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通州城的兵营中,燃起了漫天的火把。高高的点将台,自从在这新的兵营建成之后,就没有使用过,今夜,还是头一次。
李成希身为通州的都指挥使,全身披挂,站在中间。塞北的兵将大半都认得他,可这些年他深居简出,许多人都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另外一位中年将领立在他的身后,正是副都指挥使郭齐勋。
关外进犯通州的传闻日盛,加上最近城中安置了不少延州的难民,这些兵士都知道这一天早晚要到来。他们中有不少人从前也上过战场,想起关外人的凶狠,心中多少都有些惧怕。还有朝中派遣来监视“钧王旧部”的武官们,更是个个忐忑不安。
昨夜,这些武官都收到了郭齐勋的密信,信中言明新皇忙着大婚事宜,不知何时方能派兵增援,又说到延州一战过后,兵符已被新皇的特使带走,如今他遣人入京报信,恳求圣上准许他领兵迎敌。
这一封信里,处处都透着塞北已经被朝廷抛弃的意味,众将读罢,无不满身冷汗——正如郭齐勋信中所说,一朝城破,他们也和百姓一样,无处容身。
这时候,齐心抗敌,似乎才是唯一的活路。
众兵士成排立在台下,军纪严整,秩序井然。李成希正欲点将时,忽然见军营大门处,远远传来一阵悲怆的号角声音。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队人素衣素冠,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木,朝营中走来。
兵士们远远一望,只见“赵平玉”也在这群人中,十分显眼,不少兵士在台下议论道:“那不是擎沙派的赵帮主,他家中哪个故去了?”
待这一队人近了,众人方才发觉不对,在前面扶着棺木的,乃是州丞新收的义女陈月,旁边一个中年妇人,面色沉痛,有见过的,不由得道:“这不是陈州丞的夫人么?!”
营中顿时一阵哗然,正疑惑时,只见陈州丞府中数人,拥着“赵帮主”朝点将台走去。
他们从点将台背面拾阶而上,楚沉天趁机从怀中掏出张纸,对柏陵道:“你的檄文……你再给我读读。”
这时候天光微亮,柏陵无奈接过那纸,打开一看——
“我有所念人,隔在……你……楚沉天!”
楚沉天急忙一把把那纸抢过来,重新塞进怀里,道:“算了算了……”
待他们来到台上,众人早已等的十分不耐,纷纷开口问道:“赵帮主,棺里是谁?”
又有人问:“陈州丞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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