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到此处, 只道:“你思念他, 故有此梦。”
皇后道:“臣妾梦中忘了他入狱之事, 便问:‘瑞儿今日可好?’
他道:‘今日远行, 特来向母后辞别。’”
皇上如今修丹炼药, 十分信奉鬼神之说, 听皇后说到这里, 不觉背上一凉,道:“竟有此事?”
皇后呜咽到:“当时我也未曾疑惑,只拉他坐下, 两人相谈几句,他便转身走了。待臣妾梦醒,方觉惶恐不已, 胸口阵阵疼痛, 派人再去狱中一问,又被拦住, 方才来求皇上。”
父子血脉, 夫妻连心, 皇上听皇后说罢, 自己心头竟然也是一怔。且暗自道:“皇后虽然久居后宫, 从不打点外事, 但好歹是一朝国母,派人去牢里问问情况,也不该有人阻拦。莫非是蕙雅妃因小产气愤, 特地里又派人前去把守?”他早些年这样宫中争斗看得太多, 因此种种想法,一时都上心来。便留下皇后在望月台上,等那去探问的人回来通报,以免让她继续忧心。
谁知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那派去的人却还没有回来。皇上只得另外命人去催,这第二次派去的人倒是转眼就回来了,上前奏道:“前番所遣之人已回来了,就在台下。”
皇上道:“为何不上来回报?!”
说话间,只见先前那侍卫上了高台,后面还跟着四个人,两前两后,不知道抬着何物。
等那四人也上了台子,皇上一看,只见他们抬的是长长一个板子,上面盖着几层白布。他心中大惊,只听蕙雅妃在身后慌慌张张的,先他喊道:“这是什么?!怎敢抬到望月台上来?!”
那侍卫“砰”一声跪下,低声道:“瑞王……殁了!”
他话音方落,这望月台上,一片混乱,众人看着皇后一把推开身边侍女,发疯般的朝那白布裹着的人形奔去。只见她将那白布掀开,先是盯着看了半晌,喃喃道:“瑞儿……”,随后用力摇着那尸体,放声大哭道:“瑞儿!”
附近有胆大的偷偷拿眼一瞟,见那尸体露在外面的脸上,几道紫青的痕迹交纵,但还能隐约认出瑞王的面貌。再看伸在外面一只手臂,袖子却已是破烂不堪。见者心中都十分悲切,只道是如此一个年轻有为的皇子,宏图未展,却落得如此下场,有几个宫女当着蕙雅妃虽不敢出声,却默默落下泪来。
这时皇后哭了几声后,却忽然不再言语,舍了那尸体,往一旁奔去,抓住栏杆,就要往楼下跳,早被手快的侍卫拉住。两相争扯了几下,皇后身体一软,就昏了过去。
皇上坐在台上不动,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他自己不敢上前观看,只得传来太医,查验了一番。太医看后奏道:“因那牢狱里环境恶劣,内伤未愈,饮食不当,秋寒气潮,发病而亡。”皇上听罢默然良久,再也无心与蕙雅妃游玩,命人拟召,告示天下。
*****
这一番忙乱中,皇上全然忘记,沈云还在宫里,她正同璟王又来到了那日湖边,与众宫人聊天赏景。上次大家听她把那些塞北故事讲了一半,都十分牵挂,这次得着机会,一个个听的津津有味。
不用和璟王二人大眼瞪小眼,沈云也松了一口气,给他们讲起了通州仲秋那夜,祭月、拜月、放莲灯,把酒对诗。这宫中的人都很少有机会去看热闹街市,不由得又听得入迷。待沈云讲到白虎现身,叼走了一个女孩儿,大家又摒息凝气,连璟王也催促道:“后来如何了?”
沈云站起来道:“我不是平平安安的在此么?”
却有个宫女道:“我听说,我听说两年前仲秋,那钧王的儿子,叫楚,楚沉天的死了?沈小姐,这事是真的么?”
沈云脸色一沉,这事是她自不愿提,方才也没有说起。听到这宫女的话,也只能点头道:“是。他家中起火,烧死了。”
璟王却起了好奇之心,问:“沈小姐,你与楚沉天相处那些日子,他是个怎样的人?”
沈云一愣,不觉微微笑道:“他?他是个……有趣的人。”
“他胸无点墨,手无寸兵,还常常胡言乱语……不过,他也算是我的朋友。”
璟王不解道:“他父亲叛国背君,他想必也天生反骨,沈小姐家世忠良,与他为友,未必能长。”
沈云叹道:“不仅如此,即使与他为友,可到底是君重友轻,人不可为友而逆君。他人已死,往事就此了结了。”
沈云说了这话,看见璟王脸上,似乎有些羞愧,知道他想起他自己与蕙雅妃合谋乱权之事,又特意道:“璟王贵为皇子,是更高居庙堂、亲近君王之人,这些道理,璟王必然比民女明白。”
璟王红着脸道:“自不敢忘。”说罢,心里已是有些忐忑不安。他自打上次见了沈云,两人攀谈,只觉心中清爽,和与蕙雅妃相处大不相同。虽然远不至对沈云心生爱慕,但是仿佛被人从梦中叫醒一般,对蕙雅妃的迷恋之意,少了几分。
两人说到这里,忽然看见有个亲兵,不知是哪里来的,只寻着璟王奔跑过来,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璟王惊讶失色,道:“真有此事?!”
那人又继续与他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身而去。沈云见璟王面色十分慌张,两手发抖,便知道发生了大事,果然没多久,有人来报:“瑞王殁了,皇上已下旨昭告天下。现在传璟王上望月台说话。沈小姐请自行领赏出宫去吧。”
沈云佯做大惊,道:“什么?瑞王他……”
璟王此时方伏案大哭道:“大哥死了!”
他身边一众人,有的偷偷抹泪,有的上前相劝。璟王哭道:“我、我怎知道,大哥会死?!他,他们并不是这样说的。”
旁人听得糊涂,沈云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却故作不知,只是对左右使个眼色,侍女们都知趣的退到一边。沈云对璟王道:“民女告退了。愿殿下能记着民女方才所言。”
又道:“民女的兄长一向爱惜璟王人材,他已为官多年,在朝中有些根基。若是璟王有什么无法断决之事,可召他相商,不用顾虑。”
璟王正手足无措,抬头看见沈云一双温和的眼眸,忙点头道:“好。好。”
说罢,又止不住哽咽啼哭。
沈云心中感叹:“这璟王真没有多少城府,只怕在蕙雅妃手中,性命岌岌可危!”
说罢,也不敢久留,告别出宫去了。
*****
皇城里消息传的极快,瑞王的死讯随着圣旨,很快就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人们对这个国家的希望,无形中又破灭了一层。
这一天夜里,皇帝非常意外的,头一次没有召蕙雅妃侍寝。
月到中天,一个身影像鬼魅般从望月台中跃了出去,皇宫中多少高手,却是无人发觉。
这身影在梁上如一阵秋风扫过,几经辗转,落到了停着瑞王棺木的,皇宫一处偏僻的院子里。那院子门口站着一队兵士,院内却只有两个老奴,一声轻响过后,这两个老奴都悄然无声的倒在了地上。
这影子落下地来,慢慢朝楚其瑞的棺木走去。沿着棺缝摸索了半天,那棺材早已严严的合上了,怎能有再开的道理?那人拔出一把佩刀,往缝里一插,正要打开时,只听外面有人道:“两个时辰到了,你我进去看一看吧。”
这屋里的人赶忙收了刀子,虽然不甘,也只能一跃又上了房顶,回头一望,道:“楚其瑞——我连最后见你一眼,都不能吗?”
那几个兵士看见老奴倒在地上,推着他们起来,一时间乱哄哄的,自然没人听见梁上那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以及阵阵风声。
这风声携着几片落叶,出了皇城外,仍是奔走不停,平常的风尚有起落,这阵风却似乎无始无终。
转眼,已经到了城郊无人处,只听得一名女子声音,仰天大笑,复又放声大哭,笑声哭声都透着凄厉,震得枝叶簌簌抖个不停。过了片刻,待余音散去,又听她道: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你还是负我,死了我也不会原谅!”
*****
就在同一个时候,京城驸马沈君的宅邸之中,趁着沉沉黑夜,有人牵来一辆看似十分破旧的马车,沈云掀开车帘,往里面一望,只见一个人躺在那里,他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穿着一套普通农户的灰白色布衣,却满脸冷汗,在昏迷中仍是时不时抖动几下。
沈君在她肩上一拍,道:“云儿,交给你了。”
沈云道:“大哥放心。有沈行大哥在,我们三日便能到青戟峰,二哥自会接应我们。”
沈君眉头微皱,叹道:“只怕这次武林大会,你二哥又要费许多心力。如今江湖已如这朝堂般乱象丛生。你那师姐的手段,你是见过的。”
又往车内使个眼色,低声道:“其余的事,就要拜托江大夫了。”
沈云点点头,对沈君默默行了一礼。沈行手里牵着马,也行礼道:“大公子,我与小姐这便走了。”
沈君道:“走罢。”
沈行将马牵到外面,对沈云一让,两人先后上车,坐在前面。一阵阵寒风吹来,沈云不觉也将身上穿的这一件薄薄的外袍拉紧。
为了掩人耳目,她和沈行皆是便装而行,到了明天早上,才会有一辆沈府的马车,带着装扮成她的英儿,一众随从,还有皇上的赏赐,从大道上路。
自从两年前从塞北回来以后,她再也没有像这次一样,在半夜里驱车赶路了。现在,她隐约有种预感,这次武林大会,她将会见到的,绝不仅仅是刚见过面的师姐晓清。
还会有些什么人呢?
沈行马鞭一挥,两匹快马踏着尘土,很快,就将这京城的一切抛在了沈云身后。
她回头望去,也只能隐约看到围绕着高高的望月台的,在夜幕中闪烁的灯光。
只道是:
原上草,露初晞。
旧栖新垅两依依。
帘屏毁撤随烟散,
何事空留旧帷席?
人已逝,泪空啼。
唯有檐边双.飞燕,
来春复又梁上栖!
喜欢竹马王爷宠妻录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竹马王爷宠妻录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