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听了柏陵的话, 身体猛地一晃。柏陵见沈云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目光中似有一丝不忍, 又还是开口道:“王妃比王爷, 更明白事理。想必知道今日我所做的, 也有我的苦衷吧。”
一路纵马到了这里, 沈云脑海中各种声音, 一时间却纷纷乱乱,身上的伤口的疼痛反而渐渐感觉不到了。
柏陵的声音似乎飘在空中,只听他道:“沈小姐, 我知道你和王爷之间情深似海,非一般夫妻能比,可小家与大业之间, 孰重孰轻?若是大业不能成, 不仅是你和王爷一家之祸,追随王爷的人, 家家都面临着灭顶之灾。”
“更何况你仍旧是辽北王妃, 并无所失。庆国公主温婉贤淑, 绝不会与你为难……”
沈云仿佛又体会到了落在甬军之中的时候, 无数刀剑一齐向她挥来的那种滋味。是惶然, 是恐惧, 或是不知所措,甚至是眼看自己死期降至的绝望悲哀。
这些熟悉的感觉一样样在她心头泛起,她眼前柏陵的身影成了一团白雾。
沈云本来不欲多想, 可离开随州之前, 那大夫的话却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王爷若想要后代子嗣绵延昌盛……”
沈云听见自己开口问道:“王爷现在何处?我要见他一见。”
柏陵摇头道:“王妃,我不会告诉你王爷现在何处。不过,待他醒来的时候,公主会在他的身边……王爷向来重情重义,从不有负于人。”
沈云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皱起眉头,重复道:“你带我去,见楚沉天。”
她话音刚落,只听营中歌声又起,唱的却是:
“南有樛木,葛藤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藤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
沈云如今除了想见楚沉天,也再没有别的念头,谁知柏陵竟然两腿一弯,跪了下去,沈云一惊,昏沉的神志,忽然醒了大半。
只听柏陵低声说道:“王妃,你父亲兄长害得我师父至今生死未卜,我师徒分离十余年之久,我原本,确实恨你。”
沈云仍然站在原处,直愣愣看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着:“然而王爷既然对你情有独钟,我也早将那些成见抛弃了大半,只望你能和王爷琴瑟和鸣,相助王爷成事。”
说到这里,柏陵缓缓起身,走到了沈云面前:“王妃若是真心敬爱王爷,何不成其福履,令百姓传颂王妃之德?”
“还望明日相见时,王妃能对王爷,道一声恭喜。”
沈云听到他最后一句,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颤声问柏陵道:“为何……定要如此?”
柏陵往营中一指,道:“王妃你看,这营中数万军士,今宵在此欢歌,可不知道哪一天,在城头上,在城下战场上,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或许就会命赴黄泉。他们到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问一句,为何他们命运如此?”
“王妃所有的比起他们,已经多了很多。”
沈云心中一震,片刻后,轻轻笑了一声:“美梦易醒,朝花易逝,原来还是我痴心妄想、贪得无厌了。”
说罢,她转过身,也不牵马,一步一顿的往前走去。柏陵再不言语,只是叫来营门口那两个一直在看热闹的兵士,道:“去跟着王妃,别让她出事。”
那两人急忙应了,跟在沈云身后,谁知沈云没走两步,忽然凌空一跃,跳上屋檐,不知往何处去了。两人大吃一惊,又追赶不上,只得返回来禀报柏陵。
*****
沈云再运起轻功,竟觉得比平日更容易了许多,好像被一阵轻风托着,转眼就到了城墙之上。
城头上点着烽火,兵士们仍然在四处巡视。沈云怕被人发觉,闪进了一座角楼。
夜里北风呼号,通州城墙颇高,风势更为猛烈,沈云靠在角楼边上,往城外望去,正逢月圆,城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月影清晖。
沈云自言自语道:“明月何皎皎,霜风……何凄凄,摧云翼兮天之涯。望昆丘之路兮,不可以同归……”
一言未尽,沈云心中已满是酸楚,又想起吴阿嬷说过的话:“……我女儿若不是那么爱他,倒也罢了,可她只怕是对这钧王太过钟情,又怎能忍受得了另一人的存在?!”
沈云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叹道:“楚沉天,我竟然爱你至此么?!”
外面兵士来来往往,沈云只觉若是待在这里,很快就会有人发觉,然而眼下楚沉天不在身边,举目四望,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她想起那一日也是在这角楼里,落日余晖之中,楚沉天抱着她道:“云儿,我带你回家。”
而或许到了明日,王府里又会住进一位公主,若真是如此,那里还是她的家吗?
一瞬间,她想起苏晓清,想起楚沉天的母亲,想起阿月,许多从前没有体会到的东西,经此一遭,忽然间全明白了。
沈云长叹一声,望城下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眼瞟过,她似乎看到几个白色的身影,在护城河边晃了晃,转眼又消失在了城墙转弯的地方。
沈云虽然遭此剧变,但刚才被寒风一吹,却反而恢复了几分清明。如今疼痛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她的头脑也不再浑浑噩噩,而是又重新转动起来。
她见城下几人功夫不错,绝不是普通百姓,更何况如今两军对垒,城门紧闭,除了平时巡查的兵士,无人会在城外打转。
沈云暗暗运功周转,只觉外伤虽然仍未完全愈合,却因休养了几日,内力倒还颇为充盈,再一看云泉剑仍然悬在腰上,好似和她相依为命一般。
她心中想道:“我不求百姓称颂,只求和心爱之人相守一世,若是此愿不成,我和楚沉天恐怕也只能缘尽于此。可我一人之痛事小,通州军□□大,即使我要离开通州,也不能置通州百姓于不顾。”
想清楚之后,她纵身一跃,从城头跳了下去。
*****
楚沉天半醉半醒之间,隐约觉得自己被扶着,往军营外走去。
很快,他听见一扇门“吱呀”一响,似乎是进了一个院子。
这里有些窄小,并不是他的王府,然而柏陵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又让楚沉天感觉到些许的安心。
又是一扇门打开了,楚沉天感到扑面而来一阵暖流。他嘟囔着:“柏陵,我要回府,云儿还在等着我。”
柏陵在他身边温声劝道:“王妃就在此处,王爷还是早些安息。”
楚沉天一听,似乎又来了精神,他四下望着,看见桌案边似乎是坐着一个女子,但又不知道是不是沈云。他身边两人把他扶到榻边,脱去他的鞋袜,伺候着他躺下了。
随后,柏陵轻声对宋婉道:“他一会儿就会睡得熟了,不必担心。”
宋婉不安地点点头,眼看着柏陵带这那两个兵士走了。
他们刚一出门,楚沉天就开始在床上大叫,道:“云儿!云儿!你快过来!”
宋婉心惊胆战,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站起身,想小心的去看看动静。
谁知道,楚沉天见宋婉不应,“腾”的从床上坐直了,一副要下床的样子。
宋婉怕他下床跌倒,自己又扶不住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楚沉天又躺了回去,拍着自己身边道:“云儿,云儿,你也来休息休息。”
宋婉这回真的慌了神,道:“王爷……”
楚沉天似乎刚要昏睡,听见宋婉声音,又猛的睁眼,怒喝道:“你不是云儿,你是谁?!”
宋婉被他吓住,不敢上前,更不敢答话,正在想要不要派人去找柏陵,忽然听见窗边一声轻响。窗棂一颤,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弹了进来。
这一回,楚沉天闭上眼睛,在没有一点动静了。
宋婉长长舒了口气,见楚沉天似乎睡着了,打开屋门,正想吩咐左右给自己端些茶水,压一压惊,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道:“公主,我怎么会在这里?”
宋婉一声尖叫,回过头去,见楚沉天已经完全清醒了,他面色阴沉,双眸冒着火,怒气勃勃的看着自己。
宋婉往院中退了两步,却发现楚沉天没有找她算账的意思。楚沉天先是在院里扫视一周,目光落在侧屋的门上。
他大步向前,在那门上使劲拍了几下,喊道:“罗苡!你给我出来罗苡!!!”
那侧屋里悄然无声,楚沉天又使狠劲砸了两下,发现没有效果,又恶狠狠的回头问宋婉道:“柏陵去哪儿了?!”
宋婉摇头道:“我……不知……”
楚沉天再不理她,从门口的侍卫手中夺过一把佩刀,从院里冲了出去。
他一出院,宋婉跌坐地上,放声大哭。
哭着哭着,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在她脸上轻抚,宋婉抬起眼睛,见那白发人看着自己,道:“公主莫哭了。”
宋婉仍然泣道:“师父……”
那白发人扶起她来,往侧屋走去,边走边道:“幸好我及时唤醒阿天,否则这一步踏错,你们三人从此都再无回头之路,岂不可叹!”
又道:“我这两个徒弟,一个已经误入歧途,整日想杀阿天,另一个……又给阿天乱出主意……”
他叹息数声,接着道:“……还险些害了你……真是我教徒无方,叫我无颜再见他了……”
说罢,他亲自把烧好的茶,斟给宋婉,又好言抚慰一阵,宋婉的的哭声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
沈云这时已从城头落到城下,靠在城墙边上,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鲁莽。她已经拔出了云泉剑,又恐施展不开,将剑中暗藏的匕首取了出来。心想:“若是敌不过他们,也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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