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笛声有些断续, 似乎吹奏的人还不甚熟练, 但它由远而近传来, 好似将这一路的寒气都烘的暖意融融, 一时婉转, 一时又变得清越, 楚沉天侧耳听着, 不知不觉,已经沉醉其中。
陈州丞命在旦夕,尽管府里那个下人没有走漏风声, 格和在州府里布置的眼线想必也已经察觉出了州丞府邸气氛的异常。格和……或许已经趁夜开始朝通州州城挺进了。
每个人心里都是从未有过的沉重,然而这奇特的笛声,却似乎有让人安心、令人忘忧的魔力。
楚沉天听了一会儿, 从笛声中回过神来, 不觉一笑:“阿月这丫头……倒是挺有本事!”
他回到屋里一把抓起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往阿月住的院子走去。
笛声仍然在继续着, 好像初春, 最上面一层坚冰刚刚化开的潺潺溪水, 闪亮亮的流淌着, 那些碎冰在水中漂荡, 正如人们心里的恐惧, 很快也被阳光照着、被渐渐变得温和的水流推着裹着,一点点变得圆润,最后终于消失殆尽。
楚沉天沿路寻找着笛声的来处, 经过阿月的院子时, 却发现里面漆黑一片。他有些奇怪,又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抬头一看,在对面屋顶上,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靠着黑色天幕,一条腿曲着,脚踩在屋檐边缘。
阿月两只手放在唇边,手指灵活的舞动着,一串串美妙的笛声从她手边溢出,顺着微风飞扬而去。
楚沉天往院内看去,只见那屋里似乎亮着一盏小灯,他略一提气,跳到了院墙上,这回清楚的瞧见,微弱灯光中,窗上映着一个静静坐着的优雅身影。
楚沉天哑然失笑,刚想跳下墙去,忽想起阿月整日里捉弄他,他从没占过半点上风,这次瞧见阿月冒着寒风痴心一片,在江若朝屋顶上吹笛子,不由得想去揶揄阿月几句。
只见他又是一跃,往对面屋顶飞去,转眼便落在了阿月身边。
阿月侧头看了看楚沉天,笛声一顿,再响起时,却变得空灵飘忽,余韵还在四周回荡,阿月的手已经慢慢落了下来。
楚沉天恍然一愣,意识到这一曲已经终了。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阿月站起身来,小心的沿着屋顶,走向了另一边的院子。
楚沉天道:“你怎么这就走了?”
阿月也不理他,选了处平坦些的地方,要往院外跳。楚沉天摇了摇头,脚步在屋檐边轻轻擦过,抓着阿月厚厚的外袍一托,将她往院中送去。
他也和阿月一起,落在了院里,江若朝在屋内似乎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扶着桌案站了起来,抬头望向屋门。
楚沉天一手拉着阿月的袍子,另一只手将那屋门一推,道:“吹笛子的来了!”
阿月急忙往后挣开,可楚沉天的力道很大,她还没来得及把楚沉天推走,便听见屋里响起了一串脚步,伴着江若朝那温和的声音:“是谁?”
阿月忿然回头道:“楚……你等着瞧!”
楚沉天“哈……”的咧嘴一笑,忽然见屋门拉开了,他脚步腾挪,阿月只觉得身后一轻,知道楚沉天已经走了。
她站在院里,有些尴尬的,对屋门里的人小声道:“江……江大夫。”
*****
方才一直在屋顶上,阿月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反而丝毫不冷,直到江若朝把屋门打开,传来了屋里的温暖气息,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她有点艰难的又开口道:“江、江大夫,我……我走了。”
江若朝讶然看着她,把屋门全部拉开,道:“阿月,是你么?外面太冷,你快进来罢。”
阿月摇头道:“不……不用。”
里面江若朝的小童探出头来,对阿月道:“阿月,公子一直都没吃东西,你劝劝他罢。”
江若朝眸光一暗,忽然意识到方才的笛声,其实是阿月在宽慰自己。江若朝和楚沉天不同,他颇通音律,自然听出了笛声里那一片挚诚。
阿月听那小童说江若朝没有用过晚膳,有些着急的道:“江大夫,你、你不吃些东西么?”
说罢,她朝屋里看去,只见桌上确实摆着她晚上送来的东西,江若朝还一动没动。
江若朝叹了口气,开着屋门,往里面走去。
阿月和那小童对望一眼,拉了拉自己的袍子的带子,将那袍子松开,递到了江若朝的小童手里,自己也抬脚迈进了屋子。
那小童将阿月的袍子挂好,给他们端来两杯热茶,阿月用手一捧,两只手不自觉的颤抖着,她开口道:“江、江大夫,你知道我怎么会吹这姜族的笛子吗?”
江若朝摇了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阿月道:“我没跟你说过,以前我父母亡故之后,有一年我在村里也呆不下去,只能到关外碰碰运气。”
江若朝想了想,似乎记得听过阿月在关外生活过一段时间,不禁道:“阿月你……年幼失怙,四处辗转求生,实在不易。”
阿月点头道:“是啊,可是那时候,我只想着怎么才能活下去,倒是没有想过,自己有多可怜……我到了关外,反而运气不错,碰见一个好人。”
“我刚到关外一个城里,饿的昏倒在街上,结果路旁有个要饭的老婆婆,她也没有儿女,就把我带到她住的地方,给了我点吃的,我就和这老婆婆一块儿,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
江若朝听她这样说,心里却明白,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一个年幼体弱的孩子,如何能过的“不错”,不过是相依为命罢了。
他想了想,却微微笑道:“嗯,哪里都有善心的人。”
阿月道:“是啊!这个婆婆每次要了东西,都先给我吃。可能是她没有过孩子,所以对我特别的好。而我虽然那时候还小,但手脚利索,也能干不少活儿,每天都能赚一点钱。”
她又说道:“这笛子就是她教给我吹的,她吹得很好听,有时候她在街头吹曲子,很多人都会赏钱给我们。”
她说到这里低头笑了笑,道:“我也只是学会了一点而已。”
可说着说着,阿月的声音忽然慢了下来,道:“可是有一天我出去干活,回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江若朝听的心里一紧,不觉问道:“她……她去哪儿了?”
阿月道:“那时候也是这么冷的天,我想出去找找她,可是我那时候真的还小,干了一天的活,也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就躺在床上……只想着马上就起来了。谁知道我躺着躺着,却睡了过去,第二天才醒。”
江若朝再往阿月脸上看去,只见阿月眼睛一眨不眨,发红的脸颊上,闪着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她声音哽咽的道:“我……”
江若朝连忙温声劝道:“阿月,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阿月抬头望着江若朝,她双眸之中,已经满满的都是泪珠,她再也说不下去,而江若朝坐在她的对面,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
片刻,江若朝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干干净净,带着些微药香的帕子,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直到那一方巾帕浸透了阿月的泪水,也变得湿润而柔软起来。
烛光跳跃中,阿月顿了一顿,道:“江大夫,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是吗?”
江若朝把帕子递到阿月的手中,道:“是的。这不怪你。”
说罢,江若朝站起身来,将桌上的食盒慢慢打开。
他浅浅一笑,看得阿月心神荡漾,正想低下头去,却听他道:“阿月,谢谢你了。”
*****
楚沉天哼着刚才阿月吹过的调子,往回走着,却没两步就碰到了柏陵。柏陵脚步急促,似乎正在找他。
楚沉天有些心虚,离着一段距离问道:“出了什么事?”
柏陵这回没问他做什么去了,而是匆忙快走几步,拉着他低声道:“赵帮主他们在城外探到,格和的军队有一部分已经拔营前进,朝着州府来了。”
楚沉天“哼”一声道:“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一起走回楚沉天房中,楚沉天把门一关,回头问道:“郭齐勋写给那些将领的书信,都送到他们门上了吗?”
柏陵答道:“都送去了。没有什么动静。”
楚沉天点点头道:“还有一事,若是赵帮主回来了,叫他带人把擎沙派里那些给格和、石涧做了狗的,都抓起来。那些家伙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明天格和攻城,我怕他们趁机作乱。”
柏陵点头道:“好。我叫他去办。”
楚沉天道:“我不想惊动那些人,才把他们留到今日。可到了现在 ,城里不能出一点差错。”
柏陵应了一声,又半开玩笑的道:“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楚沉天歪着头想了想,问道:“点兵的时候,我要说什么吗?”
柏陵正色道:“那是自然。我已替你写好了檄文……”
楚沉天接过来一看,只见一张纸密密麻麻,看得他眉头直皱,道:“……我要……说这么多?!”
柏陵一想,他最厌恶死记硬背,便道:“你仔细看一遍,到时候……就捡些你记得的说就是了。”
楚沉天坐在灯下,读了起来,柏陵看他读的认真,便道:“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楚沉天冲他招招手,道:“这是什么意思……”
柏陵凑过去,正要讲给他听,忽然听见院外有人叫道:“赵帮主,秦先生快来,州丞他……”
楚沉天外衣也没有穿,一步冲出门去,道:“不要叫喊,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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