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天整个人裹着一阵刺骨寒风, 走进屋来。他把门在身后一关, 沈云把自己手中的暖炉伸到他面前, 问道:“你不冷么?”
楚沉天并没有接, 而是脱下自己的黑色皮袄, 往旁边随便一丢。他伸手松松绕过沈云纤瘦的腰, 低下头搭在沈云额前。
沈云这时方才发现, 他面色有些沉重,开口呼出一团热气,灼的沈云睫毛一颤。
他对沈云道:“云儿, 我要回塞北了。”
沈云听了,心里一沉。她早知道江若朝用炙焰果配了药给楚其瑞服下后,又有楚沉天内力相辅, 楚其瑞的身体已是一天好过一天。这几日过去, 楚其瑞体内的寒毒,应该也快要驱尽了。
她稍稍后退了一步, 把手中暖炉放在案头, 又拿起那狐裘重新披上, 对楚沉天道:“走, 我陪你出去看看这青戟峰的初雪。”
院里空无一人, 却传来了英儿和阿月在院门外阵阵嬉笑声。
沈云见楚沉天眉头紧锁, 呆呆望着地上积起的那薄薄一层白霜似的落雪,一言不发。沈云心中也似落上了点点冰雪,泛起丝丝凉意。他二人从庆国一路回来, 如今方才不过几日, 就又要分别两地,远隔千山万水,这次一见之后,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朝中的传言,也传到她的耳中。但沈云心中主意已定,反倒镇静起来。
她想起彼时和楚沉天相遇在塞北春日,枝头上正是繁花簇簇,心中一动,从眼前枝头上捻起几片晶莹雪沫,对他道:“楚沉天,你瞧,昔去花如雪,今来雪胜花。或许你我下次再见之时,美景更胜此夜,也未可知。”
那雪在沈云指尖化作了几滴水珠,楚沉天抬头茫然的看着沈云,道:“云儿,可我不想和你再分开了。”
此时雪越下越大,团团簇簇,撒在两人眉头肩上,地上的积雪映的四周更明亮了,仿佛又回到了傍晚时分。
楚沉□□沈云伸出手来,沈云却没有上前,反而往后一退,谁知她长长的狐裘在地上拖着,自己不小心踩住了,脚下一滑,竟然跌在雪里。
楚沉天忙上前拉她,沈云摇摇头,她朝后仰面躺在雪里,看着漫天飘扬的雪花。
楚沉天着急的道:“云儿,地上很冷。”
沈云却并不在意,仿佛背后的冰雪可以冻住心中苦涩,让它不再继续蔓延。
她向楚沉天招招手,楚沉天单膝跪在她的身边,在楚沉天的注视中,沈云想起了船上那深深一吻。
果然,楚沉天再次俯下身来,他冰冷的嘴唇落在沈云唇上,不过一瞬,就化作了灼人的炙热。他也侧身躺下,抱住沈云一翻,让沈云俯在他的胸前。
他把沈云紧紧拥在怀里,用手按着沈云的后背,好像要把沈云揉进他的胸膛,过了一会儿,沈云抬起头来,俯在他的颈边,大口吸进雪地上满是寒意的空气。
她听见楚沉天在自己耳畔,低声道:“这次……”
他抱着沈云跃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沈云听他在自己头顶上,沉声道:“云儿,格和、石涧已经开始攻打延州周边的城镇了。”
沈云在他怀中一怔,问道:“真有此事?”
楚沉天点点头,放开了沈云,声调中有几分凌厉,道:“这两个恶人……!要不是他两个作乱,我一定带你回去。”
沈云转过身,思量了片刻,道:“若如此,待我去求一求二哥……”
她还未说完,忽然听见外面阿月喊道:“英儿,你看远处是不是二公子来了?”
沈云一惊,连忙对楚沉天道:“二哥来了……你快走。”
楚沉天只得拉上面罩,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沈云,低低贴着院墙,往外翻去。
他抬手挥起一阵掌风,积雪扬起,将地上的纷乱的痕迹覆住了。风还未停,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斑驳的树影之中。
*****
沈云迎到院外,果然看见远处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沈林围着狐裘的领子,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宽宽大大,灌满了风雪,他却不畏寒冷似的,脚步匆匆,往沈云院门口赶来。
沈云也迎到了院子外面,待沈林到了跟前,她方才激荡的心情也平息了大半。
沈林面容比这这满地冰雪更加莹白如玉,却带着满脸忧色,仿佛空中皎洁明月,遮上了一片阴云。
他一见沈云,便道:“京城中来了消息。”
沈云忙侧身把他让进院子,道:“二哥快进屋罢。”
沈行随沈君去了京城,如今沈林身边跟的是先前随阿月去塞北的周先生,周忆安,还有几名武林会盟的弟子,左右护卫着。
沈林命周先生等人守在屋外,他和沈云走进屋里,两人脱下外袍,沈云问道:“二哥,出了什么事?”
沈林抬起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沈云手中那个小小暖炉,室内突如其来的温暖,似乎在他双眸上梦了一层水气。
片刻,他慢慢的道:“云儿,皇上……驾崩了。”
沈云大惊,那小炉“砰”一声掉在地上,她连忙紧接着问道:“那如今,宫中是谁做主?”
沈林帮她把暖炉从地上拾了起来,道:“没有遗诏,应是太子即位。”
他又道:“大哥早有准备,只是没料想……来得如此的快。”
沈云忽然想起方才楚沉天提起格和率兵进犯塞北边境,心里更觉沉重,然而这消息从楚沉天处来,她也不敢向沈林提起。
两人对视一眼,沈云问道:“二哥……云儿……可有什么云儿能做的么?”
沈林摇摇头,道:“大哥的意思,是让大殿下在这里多住几日。”
沈云有些不解,道:“难道……果真要让璟王即位?”
沈林站起身来,道:“有何不可?云儿,听说格和……”
沈云手中暖炉微微一抖,果然这消息,沈君和沈林都已经知道了。
沈林道:“格和一族人兵强马壮,他多年处心积虑谋划进犯中原,其势已成。而此时皇上驾崩,朝中必然要乱上一阵。想来,这就是格和想要看到的。”
他接着道:“不如就如他所愿。”
沈云皱起眉头,问道:“那塞北的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沈林道:“塞北都是些钧王旧部,就让他们先挡一挡吧。”
沈云听罢,恍然大悟。她喃喃道:“那之后呢?大殿下要坐收渔翁之利么?”
沈林听沈云语调有些变化,以为她不忍塞北子民遭格和铁骑践踏,便安慰道:“云儿放心,到必要时候,朝廷自然会出手相助。”
沈云心中烦恼,又怕被沈林看出她心事,只得转而道:“瑞王……体内的毒如何了?”
沈林道:“今日是赵帮主最后一次运功替瑞王疗伤,今日过后,殿下再静养一月光景,就可痊愈了。”
沈云不动声色把暖炉往怀里带了带,问道:“那赵平玉赵帮主……”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两人都听见了雪团从枝头簇簇掉落的声音。
沈林抬眼望望窗外,道:“他明日就要启程,回塞北去了。”
*****
暗沉沉黑夜里,一路北上,雪花化作了泠冽的冰片,被厉厉北风携卷着,割在行路人的身上脸上。
几名魁梧的汉子驾着快马,划开这严寒中快要冻结成冰的空气,驰向通州州府的城门。
守城门的几个兵士已经冻的嘴唇发紫,瑟瑟缩缩站在风里。见这一行人疾驰而来,他们站在城门下,刚要上前发问,却见他们个个把缰绳一勒,待马嘶鸣着停住之后,那为首的人翻身跃下,把护住脸颊的厚实兜帽,往旁边一拉。
那兵士看了看,喜道:“原来是擎沙派的赵帮主!”
仍旧易装成赵平玉的楚沉天点了点头,只听兵士对城上喊道:“是赵帮主和他手下,开城门罢!”
楚沉天对他抱拳道:“多谢!”
说罢,他又跃回马上,对身后的人把手一挥,众人沿着州府街道,踏雪而去。
他们在寂静无声的城里熟练的绕行,很快就转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这巷子并不宽敞,他们下了马,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楚沉天走在最前面,他在一个平平常常,看似普通百姓人家所住的院子前面停住,将自己手中的马缰交到身后的柏陵手里,走上前去,在门上重重敲了几下。
很快,里面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是谁?”
木门开了一条小缝,不过片刻,就哗的一声打开了,院门顶上落满的厚厚积雪,簌簌的撒了下来。
他和楚沉天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对在一起,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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