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淮递给沈兮迟一个安抚的眼神, 对尹铭道:“让他过来。”
尹铭领命而去。
沈兮迟低声对寇淮道:“那晚在晚晴楼, 我分明就看见刘炳信中箭死……”
话音戛然而止。
她僵直身子, 看着小径上走来的男子, 猛地用手捂住嘴, 强自扼住行将出口的尖叫声!
青天寒日里, 沈兮迟打了个寒颤, 被眼前景象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来者浑身都是干涸的鲜血,肌肤糜烂,有些地方竟然还长了蛆虫, 白色虫子在森然白骨中蠕动着穿行。
他似乎注意到沈兮迟投来的惊恐目光,转过两只血淋淋的眼睛,张开白森森的牙齿, 朝她露出一个诡邪阴寒的笑。
沈兮迟后退一步, 不由自主地将半边身子隐在寇淮身后。
寇淮注意到她的异样,微侧过头, 轻声问了她句:“怎么了?”
“他……”沈兮迟还只说了一个字, 只听“噗通”一声, 一只干枯惨白的眼球从眼窝中掉了出来, 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
……那眼球上竟还粘连着黏稠的血丝。
沈兮迟尖声“啊”了一声, 抓住寇淮的胳膊往旁边急不可耐地跳了一步, 面露惊恐之色,似乎在躲什么扑缠上来的恶鬼。
幸好他还拉着她,她不至于一脚踏空, 落到崖下。
“怎么回事?”寇淮皱眉问她, 又回头看了一眼刘炳信。
到底是怎么了,自从刘炳信出现开始,沈兮迟的情绪就开始不对劲。难道是母魉幻境还在作怪?
对上他的目光,刘炳信也恰到好处地冲沈兮迟方向探出头,露出一个关切的神色,“沈小姐,你没事吧?”
她没事?
她能没事吗!
从前的沈熙虽见惯了大场面,可何时见过死尸复活的样子?!这僵尸邪气冲天,都掉了一个眼珠子,竟还能若无其事站在这里和她说话!
地上的黑色眼珠空洞无神,正堪堪对上她恐惧的视线。眼白处有一只蛆虫爬出,身后带着一条长长的血丝,在地上蠕蠕而动,令人反胃。
沈兮迟连忙移开了目光。她真得快要恶心吐了。
寇淮见她唇色发白,神情恍惚,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刘炳信还在场,他也不能过多追问,只能抬头问他:“刘大人,你来找我有何事?”
“啊,寇大人。”刘炳信冲寇淮一握拳,“下官如此着急拜见,还是为了那晚晚晴楼一事。虽事后寇大人没有过多追究,但冯梦玉到底是经常与下官一起出入的。下官回去后,寝食难安,没有与大人商量便擅自追查了一番,还望大人见谅。”
寇淮:“哦?你查出什么了?”
“那厉鬼所说之话,竟然确有其事。”刘炳信道,“第二日下官便去查了冯梦玉后院,竟真发现了他私藏娈.童,也查到了他时常密招小倌的一些证据。”
“哦?”寇淮的语气略带玩味。
沈兮迟的视线小心避开刘炳信,向寇淮脸上看去。只见他眉稍轻挑,眼中却无半分讶然——看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了刘炳信所禀报之事。
刘炳信没注意到寇淮的神色,继续道:“根据长公主殿下的旨意, ‘虽不得裁,流放千里’,如今冯梦玉身为我刘府幕僚,出了这样的事,虽死犹不得恕。我这个做长官的更是难辞其咎。是以,下官今日特来向寇大人请罪。还请寇大人不要顾及往日情分,重重责罚下官。”
寇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沈兮迟身上:“哦?向我请罪?刘尚书,你可不要弄错了,这熙平令是长公主颁布,律法也是她定的,可和我寇某人没有半分关系。又何来向我请罪一说?”
他语气肃然,公正不阿的神色让刘炳信心中“咯噔”一下。
按照道理来说,寇淮身为金陵首辅,主管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冯梦玉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着熙平长公主打击断袖之癖的重视与决心,陪都卫也向来对此类事件多加留意。
如今刘炳信做出自省,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来也无可厚非。其实只要寇淮说一句客套话,将刘炳信的关系脱开,燕都那边不再追究,便也好办。
只是刘炳信万万没有想到,寇淮竟然把长公主搬了出来,自己却脱得干干净净——看他字里行间的意思,竟然是想要将他交到燕都,由熙平长公主亲自处置的意思。
这人怎么竟这样老奸巨猾?
刘炳信咬了咬牙,正想使出杀手锏,却见寇淮脸上霎时间春风拂过,笑得坦然从容。
“哎,刘尚书,看你吓得——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冯梦玉虽是你手下幕僚,但犯错的是他不是你,如今以死谢罪,你也没必要如此自责了。”
“我……”刘炳信没想到寇淮竟还来了个这样的转折。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松了口气,冲寇淮郑重一拜:“多谢寇大人宽恕。”
“不,这话你就说错了。”寇淮连连摆手,表情辨不出虚实,“这不是我宽恕你,而是冯梦玉咎由自取。再说了,我相信就算长公主殿下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迁怒于你。沈小姐,你说呢?”
他转眼便看了过来,目光深不可测。沈兮迟心中抖然一惊,差点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啊,这个……”她踌躇片刻,干笑一声,“诚如寇大人所说,此事确实不能迁怒刘大人……然而我卑贱小民,又哪里能妄议公主殿下是如何想的。”
寇淮转脸,对刘炳信“哈哈”笑道:“你看,连沈小姐都觉得你太过于小题大做。刘大人,你当真不必再担惊受怕,陪都卫自有决断,长公主殿下心中也有数。我想,此事大可就此翻篇不提。”
刘炳信大喜过望,闻听此言,才算是真正安心。他冲寇淮谢了又谢,最终道明来意。
“半月之后便是二月初二龙头节。下官夫人筹办了一场春日踏青之行,届时金陵城大半官员与其家眷都会前往。夫人冒昧,特遣下官来问一问寇大人和沈小姐,不知你们二位是否愿意赏脸前来?”
——官员和家眷?
——寇大人和沈小姐?
这两厢对等,沈兮迟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寇淮就先行开口:“哦?你夫人筹办的这场春郊踏青是在哪里?”
“回大人,是钟山。”
“钟山啊……”寇淮看了一眼半躲在自己身后的沈兮迟,笑得意味深长,“既然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这两日他派遣暗卫密切盯着刘炳信,确实发现他身上诸多疑点。如今他紧巴巴地跑来燕子矶,只在自己面前唱了这出苦肉计,最终的目的却是——邀请他们去钟山踏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寇淮倒是要看看,这个刘炳信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他又想在这偌大金陵城,掀起怎样的巨浪来。
*
待刘炳信走后,沈兮迟总算放开了一直抓着寇淮衣襟的手,不再缩在他的背后。
寇淮见一向胆大的她出了一身虚汗,倒是十分好奇方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了?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你没看见?”沈兮迟眼前一直闪现着那只惨白眼球从头骨中滚出来的画面,仍心有余悸,只恨不得阳光再强烈些,能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阴寒彻底驱走。
寇淮若有所思:“可是刘炳信有什么问题?”
“他不仅有问题,他根本就是很有问题!”沈兮迟的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哭腔,“他根本……根本就是个死人!”
经过多日腐化,他半副白骨已然堪堪露出。而看着半具骷髅在和自己说话……这场景毋需多想便可知道多有杀伤力。
寇淮讶然:“怪不得我看你见到他之后情绪就变得很不对劲了。原来竟是如此?”
“对啊!”沈兮迟微微俯身,指向地上刘炳信遗落下的那只眼珠子,“喏,他眼珠子还落在这里,你看不到?”
寇淮如实摇头。
他眼中的刘炳信,明明还是那副尖嘴猴腮、善于钻营的精明样。
只不过,看着此刻惊慌失措的沈兮迟,他竟觉得有些可爱。沈兮迟向来是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性子,如眼下这般惶然的模样,实在少见。
他索性站在一旁欣赏起来。
沈兮迟又哪里知道寇淮竟起了觉得有趣的心思。她立在一旁,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旁人都看不见,却独独只她看见这僵尸可怖的模样。
——而且她方才还必须忍住尖叫,努力克制,不让那僵尸看出她竟能看出他的真身,以免打草惊蛇。
若不是心里害怕,此刻沈兮迟只恨不得将这眼珠子捡起来,塞到寇淮口中让他吞下去,看他还感受不感受得到这到底是真是假。
她平复了一番心情:“寇淮,我觉得,我好像有了一双阴阳眼。”
“阴阳眼?”寇淮失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那你看看我背后现在有没有趴着一只鬼?空中有没有飘着鬼?那边林子里有没有鬼啊?”
“你正经些!”沈兮迟嗔怒,“我说的阴阳眼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呢?”被她一斥,寇淮忙收起了嬉皮笑脸,立马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沈兮迟犹豫片刻。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续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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