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谈》有记载:续魂草之香绵延数百里, 死者在地, 闻香乃却活, 魂不复亡也。
也是个逆天行事的邪物。
寇淮还是第一次听说此物。
“……续魂草?没有。”他细细咀嚼, “听上去, 这似乎是种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灵丹妙药?”
“也不尽然。”沈兮迟沉吟片刻, “此物仅可使亡者还魂, 却不能令腐肉生肌。所以,刘炳信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仅可使亡者还魂……?”寇淮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刘炳信现在仅由魂魄吊着,肉身却已死了?”
沈兮迟摇头,“准确地说, 他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只不过魂魄被续魂草牵引,尚未离开腐尸罢了。”
寇淮十分不解, “那为什么我看到的刘炳信却是完好的人?”
“那便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脚了。”沈兮迟双目微沉, “还魂返阳, 化腐为生, 又令其行走于日光之下, 本来就是逆天改命的勾当。”
“想必……是有人续了刘炳信的魂, 又想神不知鬼不觉,借刘炳信的身份行其阴谋,便使了一招障眼法, 想瞒过世人眼睛——没想到却被我看透了。”
沈兮迟抬头, 看着寇淮,苦笑一声。
“——只是,这障眼法是如何下的,又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到刘炳信的真实面目……我便也不得而知了。”
沈兮迟将谜团解了大半,寇淮的心也放下大半。如今看到沈兮迟百思不解的模样,倒笑得惬然,非常自然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他不是都说了么?半月后邀请我们去钟山踏青。这多半也就是他的目的了。”
“……”沈兮迟没躲开他的手,午睡起床后好好束起的头发都被他摸散了,“哎呀,干嘛碰我头发。”
寇淮低笑。
“别担心了,我们且等着看半月后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吧。”他看出沈兮迟的焦虑,安抚她,“放心,我会派人盯着他的。刘炳信翻不起什么水花。”
“他最好别想使什么阴谋诡计。”沈兮迟向寇淮一扬下巴,“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寇淮一愣:“我?”
“对啊,你别忘了你身体里还有只噬魅。”沈兮迟甩下他,率先走下山崖,“眼下好不容易平了母魉之祸,也是时候掘地三尺,找到那个养魅人了。”
“寇大人,我有种预感,这金陵城的太平日子……恐怕过不了多久了。“
*
回城经过中华门,沈兮迟知会了寇淮一声,先行下车,打算回家见一趟沈阿公。
金陵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沈家小院便坐落在秦淮岸边。
虽然后院破破烂烂,但两人住着绰绰有余,而水满有月色时,有细吹细唱的画船经过,更是风情十足。
沈兮迟推开门,加了声,“阿公。”
沈阿公正眯缝着眼睛,躺在院里一张破竹椅上休憩。见沈兮迟进来,他一张老脸立刻笑得皱巴巴的,“哎,兮迟啊,回来了?”
“嗯。”沈兮迟扶他起来,“阿公,太阳都要下山了,你怎么还睡在这里啊?”
“我刚才在这儿晒夕阳来着。”沈阿公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怎么,你现在感觉还好啊?打算回来住了啊?”
“……”
说到这事,沈兮迟还挺不好意思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却日日跑别人府上去住,要是被爱嚼舌根的人知晓,还不得天天用唾沫星子淹死她。
不过,现在时局所迫,她住到寇淮那儿,也是逼不得已。她如此安慰自己。
沈阿公见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也没继续问下去,笑嘻嘻地换了个话头,“天色都暗了,回来做什么呀?”
“阿公,我回来问你件事。”
“啥事?”沈阿公乐呵呵地将沈兮迟领进家门,“可是又遇见什么奇怪的事了?”
奇怪的事确实有,但刘炳信那事基本明了,沈兮迟怕沈阿公担心,便也没问他。
她摇摇头,转而提起昨晚:“阿公,我记得你说起过……那夜游女似乎是倭寇国之妖?”
“没错。”
“那你可有头绪,为什么这妖会和母魉一齐出现在燕子矶?”沈兮迟皱眉,“袁娘子很明显便是因为被夜游女蛊惑,所以才做了它的帮凶——但夜游女怎么会和母魉蛇鼠一窝,谋划出这样凶险的事?”
“这个嘛,我确实想过……”
沈阿公顿了顿,咂巴咂巴嘴唇,斟酌着说。
“这样的事确实极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燕子矶地处大江之畔,货船往来络绎不绝,南下扬州,鱼龙混杂……再往东便是东海,若有倭寇势力浸入,也不是不可能……”
他左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右一个“也不是不可能”,说到最后,沈兮迟都要差点相信这套说辞了。
她“嗯”了一声,垂眸道:“我也是担心。毕竟从前听说过,倭寇狼子野心,剽掠是其本性(注1),如今施行海禁,若他们还这样悄声无息地来到大越,确实要提醒寇大人当心。”
“你说得很对。”沈阿公拍拍她的肩膀,感慨,“哎呀,女儿长大了,竟然也会心怀天下了。”
沈兮迟有些心虚,又说了几句话,便打算和沈阿公作别。
走到门上,她突然又想起昨晚的母魉幻境来。脚步一顿,她转过脸,低声道:“阿公,我从寇大人那里知道你昨晚所经历的幻境了。”
沈阿公的声音难得低了下去,“哈,是么。”
沈兮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便转过身去,轻轻抱了抱沈阿公。
这个老人肩膀瘦弱,却远比她想象得要心智刚强。
——虽然,他在骗她。
……
走出沈家小院,日光堪堪从河对岸的屋子后头落下。沈兮迟沿着秦淮河坊走了一段,岸两旁黛光水色,岸中画船箫鼓,连绵不绝。
走到一僻静处,那对岸河房里住家的妙龄女郎,正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朵茉莉花,缓缓卷起湘帘。
清冬寒色里,这美人绰约,引得沈兮迟不由地停驻片刻。
那女郎似乎感受到沈兮迟的目光,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柔柔婉婉的笑来。
这一四目相对。
暮色轻薄,四下静寂,恐惧如同冰冷河水,无声地蔓延上来。
沈兮迟肩膀猛地一震,寒气从脚底乍起,惊出一身冷汗。
这女郎!这妙龄女郎……
竟是具已经死亡多日、白骨森然、长满蛆虫的——腐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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