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淮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 一时没听清她说什么:“……嗯?你说什么?”
“你认识……”沈兮迟钝了顿, 最终还是垂下头去, “没什么。算了。”
寇淮瞥了她一眼, 没再追问, 站起身来, 话锋一转:“沈阿公刚才让我们将这夜游女引到观音阁, 如今你直接就将她灭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兮迟也随着他站起身来,下巴冲门外微微一扬,示意:“你自己去看看罢。”
“哦?”寇淮颇有些不解, 依言走到门外。只见院内月色如水,空气静谧,地上歪歪扭扭地躺着那根其貌不扬的鬼结绳, 而那袁娘子却已然消失不见。
他一惊:“这怎么回事?”
身后少女声音明澈, 如初夏甘泉,不易被人发觉的跳跃中带了点隐隐的骄矜之意, “我将她引去观音阁了呀。”
“你……”寇淮恍然。
怪不得她刚才都未多看那袁娘子一眼, 径直随他走进了屋。他本以为是因为有鬼结绳在, 沈兮迟十分自信袁娘子不可能跑走, 却没想到那鬼结绳本就是个幌子, 她就是故意把袁娘子放走的。
寇淮眉眼上扬, 神色不自觉柔和许多:“你怎么知道她会跑去观音阁?”
他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难不成把她放走,就算是请君入瓮?
沈兮迟走到院中, 将鬼结绳捡起来, 随意收进怀中:“你知道我今天在宝珠阁,为何会突然认为今夜燕子矶必出大事么?”
寇淮点头。这事刚才映绿便和他说过。
“女子产中毫无征兆,莫名出现难产大出血、胎儿危险的情况,若附近有妖,则必定是夜游女在作乱。夜游女本身为死去产妇的怨念所集,最痛恨看到其他的产妇顺利产下自己的孩子,会竭尽全力地阻止孩子的降生。”
“而我们昨夜也已分析过,燕子矶必定藏着一只母魉。现在又有可能出现了一只夜游女。——若两妖共存,这将是最坏的情况。”
寇淮:“为什么?”
“妖有独属于自己的邪气,是为为自己划分领地的。像母魉这样的上古邪妖,必定不会容许自己的领地内有其他妖的入侵。若夜游女能与其共存,必定是因为它们两者之间达成了某种合作。”
“合作?”寇淮立马想到了昨夜被邪妖吸血而亡的那个男孩,“你是说……”
沈兮迟点了点头,表情严肃:“严翠的孩子应该不是母魉害的。”
“他是被夜游女、也就是他亲若姨母的袁娘子……吸血而亡。”
最后四字一出,沈兮迟的心下忍不住叹息一声。
她曾久居禁宫,后妃争宠,朝臣暗斗,多得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她今早还感慨于市井的鲜活,如今回头去看,那三个女人抱头痛哭的场面,仿佛就像一个笑话。
引狼入室,开门缉盗,也不过如此。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们曾经算过,母魉要摆八卦阵,必须得要八个孩子,将他们放在八卦的八个方位。范月娥家是第六个失踪的孩子,昨夜临村又丢了一个孩子,按道理来说,还需要一个孩子才行。然而现在有了已成为夜游女的袁娘子……一切就不一样了。”
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寇淮一下子厘清了前因后果。
他接上沈兮迟的话:“袁娘子将严翠孩子全身的血吸走,相当于取了他全身精气。如今便不用那孩子,只要夜游女自己入阵,作为一个方位的祭物,便也能让八卦阵启动了!”
“没错。”寇淮一点就通,沈兮迟很是欣慰,不过她仍然有一点不明白,“但我不懂的是,袁娘子为何非要将严翠的孩子吸血而亡?此法极其狠毒,也损阴德。夜游女为妖,虽得永生,但若被像我们这样的捉妖人遇上,阴德尽失,若被打得魂飞魄散,怕是连轮回地狱道也入不了。”
“她能这么做,必定是极恨严翠了。”寇淮走到沈兮迟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夜游女已去往观音阁,我们也得快点赶去了。若待会儿八卦阵启动,也不知道玄空方丈他们到底能不能阻止母魉。”
沈兮迟十分诚实:“我觉得很悬。”
寇淮:“……”
她好意提醒:“我阿公平时喜欢说大话,明明秦淮十坊之外的地方几乎都没去过,开口闭口就是 ‘这偌大的金陵城,我沈阿公什么妖没捉过……’,所以方才他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你莫太过放在心上。”
寇淮:“……那待会儿怎么办?”
又是母魉又是夜游女的,还这样冒险……不是吧?
沈兮迟耸了耸肩:“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咯。”她末了加上一句,“不过寇大人,这么多年我总结出一条最重要的经验,不妨现在与你分享分享。”
“?”
“一个人的运气往往比能力更加重要。”她杏目微弯,星光璀璨,眼里亮闪闪的全是狡黠,“虽然我阿公的运气不怎么样,但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所以你放心吧。”
夺嫡成功,权倾天下,再到后来的死而复生——沈兮迟一向觉得,她运气不错。
寇淮看着她的笑,怔忪不过眨眼之间。他随后扬了扬唇角,眼里满是风流景韵,也回她一个笑。
“好。”
*
另一头的观音阁,沈阿公打了个喷嚏,正急得团团转。
“找不到孩子?不可能!母魉肯定就藏在这里!它也不可能把孩子藏到其他地方去的!”
难道他想错了?
——不可能!若是算错,今晚母魉摆了八卦阵出世,整个金陵城就会沦为人间地狱,彻底完了!
他转眼看到一旁淡定如斯的玄空方丈,心里“腾”地一阵火就冒了上来,压低声音破口骂道:“老秃驴!都是你的主意!若不是当年你……你……今天也不会演变成这个局面!”
玄空方丈微阖双眼,睇他一眼:“沈公,你应该很清楚,无论我做了什么,母魉还是会现世。这是天下之劫,没人能躲过。”
“那你怎么不让你那些个游历天下的师兄师弟来帮忙?啊?!你应该清楚,我这人半路出家,法力不够,就一半吊子水准,根本收不了这种上古邪妖!”沈阿公的火气越蹿越高。
玄空方丈轻咳一声,闭上双眼,竟不再理他。
沈阿公狠狠瞪了他几眼,恨不得对他那颗光溜溜的头踹上一脚。他强忍住冲动,正想再出去问一声找到孩子没有,却听见右下方的一个龛窟内传来一声惊呼。
许谔惊喜地大喊:“找到了,找到了!——他娘的,就藏在我眼皮子底下,光线不好,我竟然没看出这里还有一个洞!”
沈阿公大喜,正想探身爬下去看,无意间却看到余光处一团黑影一闪而过,后背立刻冒出冷汗,连声大喊。
“来了!它来了!快!快都快躲起来!别忘了方丈刚才给你们的隐身符咒——一定要用——”
“沈公,你再这么喊,便是那隐身符咒也没有用了。”玄空方丈在他背后凉凉开口,“快躲进来吧。他们是寇施主的人,不是傻子。”
沈阿公:“……”
他转头,又狠狠瞪了玄空方丈一眼。
老秃驴!
……
许谔趴在孩子旁的另一个龛窟内,将隐身符咒按在自己的天灵穴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那团黑影速度极快,直往藏孩子的龛窟而去,行至许谔所藏窟前,却突然停住了。
许谔吓得一闭眼,屏住呼吸。
那黑影无味无形,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可隔着这么近,饶是他这样的粗神经,都能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气息。
幸好,母魉虽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但因为有隐身符咒在,它并未闻到生人气息,未了便缩了回去,又往前走了。
许谔松了口气。
只见那团黑影在空中虚虚一点,仿佛水滴入池,泛起涟漪,缓缓荡漾开去,不过眨眼之间,便将旁边龛窟中七个昏迷的孩子包裹了起来。
许谔等着它下一步行动。
然而,它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许谔趴在地上,几乎都要睡了过去。突然听见头顶观音阁内响起一点动静,随后便是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鸟飞了进来。
这深更半夜的,竟然还有这玩意儿?
许谔心中好奇,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将他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人首鸟身的,啥玩意儿?!太恶心了吧!
那玩意儿似乎察觉到他这里的动静,往他的方向瞅了一眼。许谔吓得一哆嗦,连忙老老实实,将头又缩了回去。
他屏住呼吸,只听见那鸟扑腾着翅膀在飞。扑腾着扑腾着,竟就没有声音了。
……有了刚才的教训,许谔拼命抑制住心里的好奇心,没有将头探出去看。
谁知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头顶上沈阿公喊了一嗓子。
“夜游女已经进去了,母魉应该马上要开始摆阵了!大家抓紧时间出来,按照我刚才安排的顺序,依次走进幻境,明白了吗?”
“明白了!”许谔第一个爬出龛窟。
他舒展一个懒腰,心中忐忑,更多得则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沈阿公安排的第一个进幻境的人,就是他。
许谔心中升腾许即将为国捐躯的跃跃欲试。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幻境中的八卦阵,倒是个什么鬼!
许谔手持宝剑,雄赳赳气昂昂,面无惧色,一脚踏进那团无尽黑影。
黑影之内似藏一阵清风,迎面吹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待那阵风过,他睁眼一看,耳朵立马就红了起来,差点转身就逃。
这、这……什么鬼。
他还以为这个幻境里是怎样的穷山恶水,惊魂险境的!那个老爷子怎么就没提醒他,这个幻境有可能、有可能是……
他娘的、烟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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