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暄乐得从椅上跳起来, 正要再说点什么, 就听门外脚步声急, 是有人来了。
他们这回出京, 可谓是轻车简从, 明面上一辆马车, 一车夫, 二仆从,但暗中跟随的似乎还有好几人,只是在上路的时候, 却瞧不见他们的影子,到了歇脚的时候,又会冒出一两个来向老祖通报。
行事神出鬼没, 言语简洁明了, 着实不像是寻常武人。
未几就听到窗椂微扣之声,“观主……”
妙常居士扬声道, “进来。”
阿暄好奇地打量着推门而入的男子, 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短褐, 在门外的时候还略有些弓腰缩背, 活脱脱一个积年做粗活的木讷仆役, 然而一来到老祖的视线当中, 那腰背刷地就变得笔直了,眼神气质也跟着瞬间变做了坚毅,即使是折腰行礼的时候, 也不掩利落果敢。
就算阿暄只是个小孩子, 也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个好手,比他从前见过的最精锐的暗卫,也不差什么。
妙常居士似乎一打眼就知道这名暗卫是从哪里来,简短问道,“那边如何?”
暗卫略顿了顿,阿暄机灵地想到这机密的事,也许自己并不该听,就抬脚要走,“师傅我出去转转。”
妙常居士微微一哂,拉住了他,“老实坐着!”
暗卫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这个十来岁的小童,这就是观主新收的小徒弟?
这白净俊秀,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的小家伙,将来就是他们的新少主?
暗卫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阿暄的眼睛越瞪越大,小身子整个地僵住了。
妙常居士看着小家伙呆在那儿,牙齿咬得格格响,眼睛怒盯着空气,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目光微闪,挥了挥手,那名暗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阿暄,阿暄!”
妙常居士连唤了小道童几声,这才把愣神中的阿暄唤醒。
“老祖,我,我,我父王他是被陷害的!”
阿暄拉着老祖的袖子,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从前,我还怪父王对我漠不关心,任由府中人行妖作怪,把府里弄得乌烟障气……原来我是错怪他了!”
妙常居士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小家伙,当真是感情丰富,说哭就哭,这还能让她放心地把手上的一摊子将来交给他吗?
“呜呜,老祖……”
小家伙哭到伤心处,就扑进老祖宗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妙常居士耐心地轻轻拍抚着小家伙的后背。
想她王妙嫦活了八十岁,什么没见听过,所以听到暗卫送来的这个消息,完全没有多少波动,这小家伙么,就不一样了。
大皇子靖王高灿,是皇后周娇生的,周娇就是她那个有命无运的老闺女,当年不让她嫁高宇非嫁,一门心思地觉得高宇是能配得上她的少年英雄,结果她倒是慧眼识了珠,可没有寿数又有什么用?留下个儿子没娘教,如果高家是寻常的亲家,那她这个当外祖母的就是把孩子抱去教养几年也无可厚非,可偏偏,那是皇家啊!
她要是不管不顾,任着性子非要插手大皇子的教养倒也不是不行,她这张老脸在高宇这个女婿面前,还是能用的,然而她又不是只有一个老闺女,总要为她儿子那一脉考虑后路的。
她若是真插手了教养了大皇子,这让外人看来,就是皇后娘家周家想要掌控未来天子,居心叵测,她活着的时候高宇约摸还能容忍周家几分,等到她两眼一闭,倒霉的还不是周家?
也正是因此,她这个外祖母形同虚假,几年也未必能见上一回高灿,送些吃穿用的过去也就是个意思……天子富有四海,大皇子一直是心头宠,那孩子要什么没有?他哪能看得上周家外祖送来的这些!
大皇子的前二十多年,太顺了!
他亲娘是皇帝结发之妻,还是落难时结识,此后在战乱中一直互相扶持着过来的,且死在了芳华年纪,根本没经历后来的后宫风云,留下的全是美好回忆。
皇后周娇临死前就一个念想,盼着高宇能把大皇子好生教养长大,高宇也的确在众多皇子里头,最宠的就是大皇子,大皇子五岁之前都是跟着他父皇住一个宫里,牙牙学语的小儿第一次开口叫的就是父,懵懂小童学的第一个字是他父皇教的,如此人生,不可谓不得天独厚,然而大约就是这份得天独厚,为他自己种下了日后的祸根。
高暄哭了一会儿,自己就停了下来,然而想到自己这么大人了,还是小男子汉,居然说哭鼻子就哭鼻子,实在是很丢人,趴在老祖宗的怀里还没想到要怎么挽尊,妙常居士却是拎起他,数落道,“好了,莫要哭了……你老祖我好好一身衣衫……”
高暄扭开脸,装作没看到老祖衣衫上那一大块湿迹。
“老祖,咱们既然知道了,那,要不要,要不要去告诉圣上?”
虽然圣上是他皇祖父,然而他打生下来就没见过位至尊天子,还是被老祖带来了京城,这才算是离得京城权贵中心近了些。
妙常居士微微一笑,“傻孩子,你以为圣上就不知道你父王是被陷害的吗?”
就高宇那个心眼多的,难道会想不到这个?就算不知道是三皇子和钟家,随便想想也知道脱不出二三四五几个。
高暄眉头拧起,“那,为何圣上还要贬我父王到桧州?”
妙常居士心中微叹,“你父王虽是着了道儿,可身为太子,身边仆从如云,侍卫皆是大内高手,这样都能被人钻了空子,在圣上看来,这就是无能了。”
其实在她心里,这个外孙,也的确是废了。
其实就寥寥几回的见面来看,大皇子还算是本性不坏,才智不弱,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只继承个小爵位或是商家产业,完全绰绰有余,可要担起一国的重担,那就远远不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皇子被贬,妙常居士除了往桧州送过几回东西之外,明面上就再无其它举动。让世人看起来,定远城的忠国公府,对于这位大皇子,已经彻底不指望了。
高暄眼中闪过迷惘,喃喃道,“无能,就连父母都会不喜欢了么?”
妙常居士一看就知道这小家伙又不知道想歪到哪去了。
“傻孩子,寻常的父母,不管儿女是否能干都会有慈爱舔犊之心,就似你陆家姐姐,傻丫头给家里惹了多少乱子,难道陆夫人就不疼爱她了?但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天家无父子!”
“身为一国之君,手掌天下权柄,看似尊崇已极,然而正如我道家有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要坐稳这锦绣江山,岂是容易之事?当年圣上还是个失宠三皇子时,先帝失德好色,做了不少荒唐事儿,而后宫纷乱如麻,皇子们如同斗鸡互啄般争得你死我活,朝政腐败,民不聊生,恰逢边境又起战事,天圣朝险些就国破宗毁……也是那时的圣上天生睿智,在边关亲身体会过战事民情,又得了我周家军相助,这才能力挽狂澜,中兴天圣朝……然而若是换个无能平庸的太子继位,那危险的就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家国天下了……”
高暄眨眨眼,“老祖的意思是说,我父王担不起太子的重任?可是如果真是我父王继了位,不是还有周家,还有老祖啊?”
老祖是父王的外祖母,如果父王遇到什么难处,老祖可以出手的啊?
妙常居士曲指在高暄的小脑门上轻弹一下,“好个小子,也不想想你老祖我都八十多的人了,还能活几天?怎么能指望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还有你,以后学习的时候要好好努力知道吗?老祖我这点家当,还想找个传人好生传下去呢!至于周家,你最近不是开始学史了么?外戚势大的有几个能有好下场?不是外戚篡位,就是招了天子的眼满门被灭……我一把年纪的人了,可不想看到我儿子和我女儿的后代在那儿自相残杀。”
老而不死是为贼,她两个儿子都六十多岁了,都是一大家子人,千头万绪,关系复杂,姓陆的一味小心谨慎,姓周的则眼光不足……
身为一个老祖宗,她也很无奈啊。
高暄捂着脑门呲牙咧嘴,心里却是琢磨着老祖这番话。
没错啊,天家都父子了,哪里还有什么外祖,舅公,表弟表妹?
哎,这么一想,真是觉得人生有些灰暗啊……
“好了,你也别钻牛角尖了,你父王不适合做太子,圣上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才把他放到西南,大概有两层深义,一个便是令他远离纷争,独善其身,二也是考验他到了那艰苦蛮荒之地,能不能把他的性子磨一磨……”
只可惜,这十年里,大皇子在桧州不仅没有静思自己的不足,反而自暴自弃,越发地颓废丧气,整天沉迷美酒美人,以至于后院混乱,连着损了几个儿女。
高暄这个小家伙,生母只是大皇子先前东宫的一个侍女,生了高暄也没得了什么位份,只得了个独立的院子,两个侍候的下人,却在高暄五岁时,被一位侧妃看中了高暄生得聪明讨喜,就要把高暄认在自己的名下,高暄生母听了对方派来下人的一番威逼利诱,很自觉地关门回房,吞金自尽,留书让高暄从此认对方为母妃。
侧妃自做聪明,以为这些事一个五岁的孩子不会知道,谁知道小高暄可是早就在心里记着呢,寻着机会就在侧妃的汤里放了在花园里捉来的毒虫,也是地处西南,蛇虫鼠蚁这些常见的缘故。
那侧妃喝了加料的汤,虽没七窍流血而死,却也上吐下泄,起了身的怪斑点……
侧妃哭哭涕滋把状告到大皇子那儿,大皇子正醉生梦死,大手一挥,就要把这个不起眼的庶子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关一年以做惩罚,恰逢妙常居士派人送东西到桧州,之前跟在大皇子身边的暗线就把皇子府里诸位皇孙的表现暗中报给妙常居士,妙常居士已是暗中看中了小阿暄,写了封信给大皇子,表示想要个小辈陪在身边,来使一说,大皇子正落得省心,就把这个庶子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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