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隐约听见宫人们在收拾着残局, 李曦卧在榻上,手指搭在眉间轻揉。
剿灭了多年来的心腹大患, 这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早在李昶带兵闯宫前,他踌躇着问顾言之意见:“朕想着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生擒贤王便可。”他与李昶虽非同胞, 却也是手足血脉,他其实并不想要李昶的命。
顾言之沉默许久, 温声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如何处置贤王陛下决定即可, 只是……”
他询问:“只是什么?”
顾言之道:“只是陛下如是想,贤王未必领陛下的情。”
李曦轻扯唇角, 露出一丝苦笑。顾言之说的没错, 李昶并不领他的情, 成王败寇这个词, 他依旧领悟得不够透彻。
其实,他心里明白,若非有张泯、顾言之等人的辅佐, 今日他与李昶位置将会截然不同。
“陛下。”外室有人轻声唤道。
他抬眼瞧去, 是文瑜。她站在不远处,贝齿轻咬着下唇,眼里是惶恐和小心翼翼。
李曦没作声, 支着额静静与她对视。是她亲口告发了李昶私建兵马准备造反, 她把文太妃命她下在他膳食中的断魂散给了他。
可是……
她是文家人, 看着她脑海中就会浮现文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母后因为文太妃的存在而郁郁寡欢,皇姐的母妃因为文家人的逼迫而死,而他自己从幼时就活在李昶的阴影里,始终懦弱胆怯。
“陛下。”文瑜又唤道。
“你回去吧。”李曦闭上眼低声道。
文瑜微微一怔,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她孤注一掷,舍弃了自己的母族,把后半生的幸福赌上,却换来眼前人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傅公公在边上劝道:“昭仪娘娘,您先回去吧。”
“是,嫔妾先回宫了。”她含着泪福身道。
……
朝元殿上,众官俯首听旨。
在大虞朝堂牢牢伫立二十载的文氏一族一夕之间被盘根拔起,多少让人唏嘘。德明帝还是存有仁厚之心,留了李昶一具全尸,只是将他从皇室宗谱罢黜,至于文太妃皇陵自是不能入了,棺椁迁往芍山陵地去,那里历来安置的是犯了事无法入皇陵的皇亲贵胄。
文国公入狱不久便一命呜呼,文国舅则等着不日问斩,其余家眷和族人不是流放就是贱卖。一场宫变下来,唯独文瑜安然无事,不但不曾因此事受牵连,反而晋了位分,如今已然是文妃娘娘。
宫人在灵华宫纷纷拜贺恭喜,文瑜望着满屋子的金器珠宝,面上却全无喜色,因为她知道,李曦的心已经不再属于她了,晋了位分又如何?天子的御足怕是不会再踏入这灵华宫一步了。
傅公公宣读完圣旨,殿上陷入一刻静默。
斐乐跪于堂下叩首谢恩,如今的他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用牧长风这个名字活于世间。德明帝为此还把泊云古琴从紫宸殿取来交还他牧家。
他闭上眼心中默道:爹、娘,孩儿终于为牧家沉冤得雪了。
李曦道:“众爱卿,无事就退朝吧。”
众人准备行礼退朝时,冷不丁地传来斐乐清朗的声音:“陛下,草民要上告首辅顾大人。”
众人一愣,纷纷转头看向顾言之去。
顾言之似乎也未料到斐乐有这么一出,眉梢微微挑起,俊逸的脸庞有一丝讶异。
“你要上告顾首辅?何事说来。”
斐乐清冷的目光与顾言之稍触,而后淡然移开,开口道:“顾大人藏匿罪臣之女韩玥灵于家中十年之久,对外称是远房表妹。”
此言一出,众人甚是愕然。由此不禁想起多年前那场轰动虞京的抗旨拒婚之事,原来当年顾大人竟为了个罪臣之女不惜拒绝了和淮阳公主的婚事。
李曦冷下脸,森然的目光流连在顾言之和斐乐二人之间。良久他沉声道:“你所说的可是属实?”
“草民不敢欺瞒陛下,当年把韩小姐送入顾家的奶娘如今就在东市五里巷中,陛下可以派人传奶娘上殿为证。”
……
“殿下。”小顺子跌跌撞撞跑进寝殿来,喘着粗气道:“方才,小卓子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斐公子上告顾大人藏匿罪臣之女,陛下龙颜大怒把顾大人留在宫中了。”
李娇手中木梳骤然滑落,转过身来,眸中透出一丝凉意。
“斐乐在哪儿?”她冷声问道。
小顺子张着口指了指外头:“在府门口。”话音刚落,眼前划过一片红色衣袂,再定睛一看,人已消失在寝殿中。
斐乐握着长笛站在府门前等候,神色恬淡中带着一丝飘忽,令人不知他此时正在想些什么。
李娇转过石屏就看见门外立着的身影,依旧是那副淡雅的身形带着一丝疏离。
她唇瓣紧抿,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快,站在门里唤他:“斐乐,为何不进府?”
他回过身,抬手行礼道:“牧长风拜见公主殿下。”
她勾起一丝冷笑道:“怎么,如今为牧家平了冤屈,就再也不入本宫的府邸了?”
“并非如此,长风欺瞒殿下多年自知有罪,愧对殿下往日的情意,长风不敢奢求殿下的原谅,特在府外向殿下请罪。”他不卑不亢道。
“你好大的胆子,欺瞒本宫也罢了,如今是不是利用完本宫便想一走了之?”她怒斥道,说着眼圈微微泛了红。当年她孑然离宫,身边也就多了他们几人,她将他们视为亲人,可为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背弃她,都要离她而去?凌寒一声不吭的消失,如今斐乐也是如此。
斐乐望着她,心中微疼,他多想上前将她拉入怀中告诉她,他的心中早已深深烙下她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手中袖中握紧。他不能过去,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在陪伴在她身边了。
相隔数米,她等着他的回应,等来的是他敛眸垂首,无声行礼。她心中微凉,闭了闭眼冷声道:“好,好一个牧长风。你且告诉本宫,顾言之为你牧家平反,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斐乐看着她,眼底平静无波,声色温润道:“长风说的都是实情,当年他为了个罪臣之女将殿下你伤得多深,殿下你忘了吗?如今,顾大人该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才行。”
李娇霎时哑口无言,他是为她才这么做的?
“你……”
“殿下。”他突然淡声道:“顾大人实非殿下的良人,殿下你也不适宜这皇宫之中,离开这里吧,回西庄或是离京都行。”
她生出一丝薄怒,反唇讥讽道:“本宫为何要走?这里是我的家,我的至亲都在这儿,我爱的人也在这。”
他眼底微暗,扯出一丝涩然的笑意来。“是,殿下的至亲和所爱都在这,殿下自是不会离开,是长风唐突了。”他躬身作揖道:“如此,长风向殿下拜别,愿殿下今后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他深深凝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离开之际,她出声道:“斐乐。”
他顿住脚步,等着她开口。
李娇哑声道:“无论你是谁,本宫只记得你是当年我在商阳觅音坊遇见的琴师,斐乐这个名字是本宫取的,今后也只认这个名字。”
身后大门关起,他再度踏出步伐,只是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和仓惶。那一袭红衣和秀美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还有她带着落寞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回响。
李娇靠着门,垂眸出着神。檀音上前轻声安抚道:“殿下,您还好吗?”
她面色有些苍白,扯唇一笑道:“没事,备驾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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